无论值得与否,于庭都不能让于家沦落到严谢两家的地步。燕王这两年越发残暴不仁,一言不合,罢官丢爵是小,就是流放灭族也不在话下。况且,上一次因着阿父以死相逼为严家求情的事,燕王早就看阿父不顺眼了。死谏这事,再一再二不能再三,燕王从来不是个好性子的人,相反,他龇牙必报,残暴不仁……他就是个疯子!
半响儿,于庭跪地,“我知道,您一直教导儿子为国死忠,为臣守节,可是……燕国早已不是原来的那个燕国了,燕闻毅那样的君主值得吗?”
老大人避开长子盯着他的目光,半响儿才道:“那是大王——”
“您醒醒吧——”于庭继续劝说:“燕国已经日落……”
“闭嘴!”于庭未完的话被硬生生打断,不是不知道燕国的情形,不是没听过友人的劝慰,可是,这话从儿子口中说出于舟还是接受不了。
看着父亲愠怒的双目,咬咬牙,于庭继续发问:“不说被贬谪的严家,您忘了谢家的下场吗?”
“谢家谋反,罪有应得。”如果老人的声音不那么轻的话也许更有说服力。
“您信吗?谢叔父会做那样的事吗?”于庭嗤笑,“谢叔父是那样的人的话了,当年您会一再上奏替谢家求情吗?要是没有您谢瑜跑的了吗?”
“要是早知今日,我根本不会救那个乱臣贼子!”
“是,我知道,要是早知今日您恨不得谢瑜当日身死。”于庭接着道:“可是,您扪心自问谢瑜错了吗?”
“错了——当然错了——”只不知于老的错了,是谢瑜的错,还是燕王的错?
于庭抬头,坚定的道:“实话告诉您,若我是谢瑜,我也会这样做!”
此言刚出,迎来的是老大人结结实实的一巴掌,“你,你——”老大人不自觉的退后一步,本就苍老的面容更添风霜。
油灯之下,于庭的影子无比高大。他直挺挺跪在地上,那挺直的脊背诉说着他的坚持。于舟却只觉得心酸,泪水不禁溢满了他整个眼眶。
为什么——
连他一手教导的儿子,竟、竟也觉得他是错的。
他难道真的错了?
不——
他不曾错!
燕国再不好,也只有这一个燕国啊!燕王再不好,谁让他生于燕呢!
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是更久,老大人嘶哑的嗓音才响起:“你下去吧——”
“阿父?”
回答他的是一室的寂静。
许久,于庭的耳边才传来父亲苍老的声音:“你放心,没有死谏——为父不会给你和谢瑜一样的机会的。”
“阿父?”
于舟摆手,坐回椅子上,再也不曾看于庭一眼。
“阿父?”于庭看看坐在椅子上的阿父,对着他的方向三叩首,才起身离开。他也不想逼迫阿父,可是,他更不愿于家布上谢家的后尘!说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宾,莫非王臣’,说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说什么‘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要是这样说来,这天下是元天子的天下,是始皇的天下,燕国又算得了什么?元幽帝不曾幸免,隋二世不曾幸免,残暴荒淫的燕闻毅又凭什么是那个意外?他只知‘国士待之,国士仕之;众人待之,众人仕之’,他只知‘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
随着于庭离去,屋子里又陷入了平静。不知过了多久,灯油燃尽,屋子里倏地黑了,老大人整个人都陷入了黑暗中。他知道,他的儿子是在逼他,可是,他赌不起,也不敢堵。正如儿子了解他一般,他又怎么会不懂中正的想法?
他不能让于家也成为燕国的罪人。
先王啊——
遥想当年,我们殿堂相对,君乐臣欢,如何想的到会有这么一天?文渊阁中,我们意气风发踌躇满志指点江山之时,哪能想的到如今?
大王啊——
您先走了,留我们这些老臣又该怎么办呢?我这一把老骨头了,又不能和严鸿鸣那老匹夫一样征战沙场。那老家伙死了一了百了,我该怎么办?
大王啊——
您为什么就早早的去了?若是您还在……
山河日下——
再不想面对,他也知道燕国快要完了。可是,他一方面无法苛责他沉冤地下的挚友,另一方面谢瑜谢瑾的做法又令他忍不住去迁怒好友。可是谢昀大概是欣慰的吧,好友死前可是立誓:只要谢家剩下一人,亡燕必谢。
他知道,好友死前是恨的——
早知道当年上京那个无所事事的纨绔少爷会一朝脱胎换骨智谋叠出,他一定不会在燕王的全力围剿下千方百计制造机会让他逃跑。
可是,如今后悔却晚了。
先王啊——
老臣有负您的嘱托!
可是,事到如今,燕国早已病体沉疴,老臣,老臣我根本不知该做些什么了。
黑暗中,无人知道老大人早已泪流满面。
刚刚读完觅良县丞的投降信的时候,一向精明的齐靖宇难得的懵了片刻,好半响儿,才响起他惊疑的声音:“新的骗局?”
蒋平扯扯嘴角,“千真万确。”虽然刚开始蒋平也觉得这是个骗局,但是现在整个觅良县城门大开,旗帜倒挂,甚至在城门口有一群百姓敲锣打鼓欢迎齐军进城。面对数倍于觅良的兵马,援兵一时半会儿又来不了,设这样的骗局图什么?
齐靖宇挑眉,“觅良县丞脑子被驴踢了?”
蒋平点头,“的确。”这觅良县丞也是个狠角色,为了自己活命也是够了!同样是把亲人送到上京,无论愿意与否,大多数人都选择以身殉国来保全家人性命,而刘正的选择……呵呵,这是位货真价实的小人!
“呵——”齐靖宇一合手中的折扇,“叶九歌会气疯了的——”语气里颇为幸灾乐祸,“坦之(蒋平,字坦之),你说我们得到觅良后,叶九歌会如何应对?”说这话的时候,齐靖宇的语气里是满满的不怀好意,他的眼睛闪着兴奋的光,仿佛下一刻猎物就会掉落到他的陷阱当中去一样。
到嘴的肥肉,不吃白不吃,遂世子决定点齐兵马入主觅良也是蒋平意料之中的事了。
叶九歌会如何应对?当然是——略一思忱,蒋平就明白了世子话里的意思:黄县危矣!觅良黄县毗邻珩阳,哪怕齐国围而不攻,于叶九歌也是巨大压力。一旦齐军进兵,叶九歌更是进退维谷。不救珩阳,则黄县成为一座孤城,等同断了叶九歌的退路;救援珩阳,则黄县必定失守,可是却再难结成有利的防线来对付齐国。这真是一个两难的决定。对此,他聪明的保持了沉默,毕竟,世子本来就不打算从他这儿得到答案。
刚刚戏耍了公子靖一番,可叶九歌却一丝欢喜也无。不怕狼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自从来到燕国,叶九歌对这句话可是深有体会。虽然公子靖是齐国的不败神话,但叶九歌也不怵他——毕竟直到目前为止,除了燕国老将军严鸿鸣让他吃过亏外,也就是她能戏耍公子靖一番了。然而,她的计策是好计策,奈何队友不配合啊?
叶九歌弃了渝城是一种暂时性的战略选择,但觅良举城投降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胆小怕事如方邕,为了家人的平安,在知道渝城失守后以自己的性命换得了家人的平安。可是,觅良县丞呢?他选择投降倒是安全了,可是他的一家老小呢?
但事已如此,叶九歌也只得接受这个现实。如今觅良已降,黄县危在旦夕,退居黄县原本是上上之策,如今觅良举城投降,到成了一步臭的不能再臭的棋了。可是,任是谁也不可能想到觅良县丞会举城投降啊?
猪队友,绝对的猪队友!
然而,哪怕恨的咬牙切齿,叶九歌也知道当务之急不是纠结觅良县丞为什么投降,而是如何面对接下来的局势。‘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叶九个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可是,有时候决断不是那么好下的。为今之计,最好的决定是放弃黄县,可是黄县是这么好放弃的吗?黄县觅良距离极近,士兵退居珩阳勉强倒是做得到,可这一城的百姓呢?虽说齐国并不会对这些百姓做些什么,可这样一来,她手下士兵的士气也就散了。那坚守黄县?这就是一步死棋。一旦珩阳失守,黄县又能坚持多久?黄县救援珩阳,齐军数倍于燕,短期或许能坚持,时间一长不过是各个击破罢了。除非珩阳的将领有魄力支援黄县,掩护她带领黄县百姓撤退。可是,想想都不可能——
但是,又不能不下决定。叶九歌清楚的知道一旦齐国包围珩阳,主动权就不在她手中了。兵贵神速,也是她该下决定的时候了——
叶九歌从来都是个疯狂的赌徒,赌一把也未尝不可!
齐靖宇点齐兵马前往觅良,一入城就受到来觅良县丞的热情款待。城门大开,唢呐秧歌,好不热闹。如果不是提前知道这是投降的觅良城,说是太平盛世也不为过。
远远的看见公子靖的军队前来,刘县丞急忙从城楼上跑了下来。公子靖还未下马,就看见刘正在城门前对着齐**队前来的方向以头抢地,呼喊道:“世子殿下,燕王残暴无能,百姓饱受欺压,您终于来拯救我们来了——”他声泪俱下,“我们终于等到您了——啊——您就是我们的大英雄,我们的神!”
齐靖宇再一次被觅良县丞的不按常理出牌打懵了。说实话,不光是齐靖宇懵了,一干将领士兵也都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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