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轻尘漫卷。
校场一片肃然,士兵身着戎装练甲,姿态挺拔,整齐划一站与场地两侧,不约而同望向场中央那抹清瘦白衣,神情各不相同。
自进场后,领军的统领便对那白衣青年卑躬屈膝,士兵们眼中露出好奇的窥探,又有轻蔑的不屑。
不过最多的,仍旧是夹杂着愤愤、敢怒不敢言的不甘不服。
军中待过有段时日的兵都知道,十数步外的青年,虽是当今圣上特封的“大将军”,却从未上过战场,率领过一兵一卒。
正午烈日晒的刺眼,青年一袭白衣在卷尘中格外惹眼,衣摆随秋风肆意舞动,勾勒而成的身形瘦削。
莫说上阵杀敌,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在精壮士卒中就格格不入。
昨日扣押西域囚犯的军队抵达京城,本该是军队整合操练的日子,现在来了个莫名的病秧子,看着一推便倒,操练还怎么进行?
统领是知道苏忻来头的,即便不知道对方为何突然杀过来,依旧笑的一脸讨好:
“苏公子,陛下曾特地命令过的,操练这种小事您不必费心——”
“所以呢。”
一如那身不加点缀的冷白,清冷微凉的声线,不含分毫波澜。
苏忻抬眸,看了前方远处一整排的箭靶,余光扫过台下一众忿忿不平的士兵,微微皱了下眉,神色漠然。
他并不喜欢被人这样看着。
见人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统领不敢多言,只好紧忙弓着腰请苏忻去旁观看,一面呵斥着命下人去端上好的热茶,又在苏忻身后连连朝护卫使眼色,直到人飞速消失在校场。
视线停在士兵手中的复合弓,站成排的士兵弯弓射箭。
箭声响过片刻后,苏忻淡淡瞥了眼靶心中箭的箭靶,再度垂眸,雪瓷的指尖贴着茶杯瓷壁,眼中毫无波澜。
像是无声的嘲讽。
“——早早便闻苏将军‘盛名’,今日有幸面见将军一面,不知将军可否给我们露一手、树立个榜样?”
肃然气氛中,方才唯一十发十中靶心的年轻士兵终究沉不住气,一番挑衅的话说完,又忍不住望过去,正好撞进苏忻凉中带寒的黑眸,尾音不自觉一颤。
水墨般的黑发及腰,用圈朱红的发绳随意束着,白衣胜雪不加修饰,只腰间松松坠着梨花绣纹的浅色香包。
与淡素一身相悖而突兀的,是苏忻修长脖颈上,紧贴着肌肤的环锁,侧壁雕琢着精细繁杂的纹路,一看便是特意铸造而成。
——只是在大豫,只有死囚才会戴的环锁。
闻言苏忻站起身,乌黑柔软的发梢轻晃;他朝年轻士兵伸出手,开口道:
“我要你手里的弓。”
那双手修长而单薄,五指根根细长,骨节分明,食指中指处,却有层层厚厚的老茧。
一看便是弯弓拉弦所致。
年轻士兵的眼皮猛然一跳。
掌心一沉,苏忻接过统领双手呈上的复合弓,视线难得停顿。
半晌后他抬手,箭指年轻士兵略有怒色的面庞,不含温度的眉眼微蹙,没有分毫停顿的,搭箭扣弦,预拉开弓。
“——啊!”
“苏公子手下留情!”
伴着惊呼声,只听利箭割裂空气的嘶鸣,三支铁锥的箭头狠狠扎在草垛做的箭靶,然后闷声响起,支撑箭靶的三根长木齐齐断裂。
“.......谢、谢谢公子不杀之恩!”
吧嗒,吧嗒。
铁锈气的鲜红液体滴落,出言挑衅的年轻士兵双眼空洞,直勾勾的眼神倒映着苏忻淡漠的眼神。
终于他腿一软,顾不得脸上箭气的划伤,支撑不住地瘫软在地,抖如筛糠。
方才那三支箭若再偏半寸,就不单是箭靶坍倒,而是他血溅当场。
四周一片死寂。
校场内,清瘦身形一袭白衣,衣袖随风狂舞,五官深邃,狭长眉眼的姝丽,也被漆黑眼底的寒意彻底抹去。
没人料到眼前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苏忻,居然有如此本事。
“苏、苏公子息怒,”杀敌万千的统领此时声音发颤,实在惜才,才大着胆子抬头看了苏忻一眼,求情道,“这小子在西域散漫惯了,这次来校场是押运囚犯。”
“冲撞公子他死不足惜,但您大人大量,别同他计较。”
“抬头。”
声线冰凉,苏忻低眸,看着脚旁瑟瑟发抖的年轻士兵,气质薄凉,宛如万年寒玉:
“你这弓,并非中原所制。”
“回、回大人,”年轻士兵退去方才傲气,伏地抖声道,“这弓乃西域忽必一族所制,小的们也是此次追捕余孽时,意外所得。”
忽必一族。
似曾耳闻的称呼。
手中复合弓的手感比预想中更趁手,苏忻正欲开口,身后突然响起低沉恭敬的一声“苏公子。”
“苏公子,陛下命臣接您回宫。”
随着身边哗啦啦跪下一片,苏忻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护卫齐风,丝毫不因对方所带的口谕所动,冷冷吐出二字:“何事。”
“属下不知,还请苏公子快些动身。”
停顿片刻,齐风抬眼扫过苏忻身后一众士兵,并不在意道:“陛下已下旨,若半个时辰内见不到苏公子,那么今日在场所有人——”
“——尽数凌迟。”
话音刚落,场内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目光纷纷投向苏忻。
上百道满含乞求的视线投来,苏忻依旧面色如常,只是袖中掌心收拢,五指突出的骨节微微泛着白。
校场外马车早已备好,一整队精兵见到苏忻纷纷行礼。
齐风低首垂眸,抬手掀开马车门帘,帝王黄的帷裳上绣着五爪正龙。
目送着马车队伍消失视线,满头大汗的统领总算能松口气,正要回头呵斥那不知死活的年轻士兵,只听一道闷哼,接而是重物落地的巨响。
年轻士兵的头颅,就这样沾着尘土沙粒,血肉模糊的滚到统领脚边,不及瞑目的双眼里,是死前一刻深深的恐惧。
统领动作僵直地回头,就见本该和苏忻一同离去的齐风,竟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折返回来,此时正拿出一方白帕,冷漠地擦拭着剑尖滚落的血珠。
然后抬眸看着统领,冰冷道:“凡失言冲撞者,诛九族。”
“这是陛下的意思。”
-
钩弋殿内外鸦雀无声,望不到尽头的长廊前,唯有殿门前两名仆从,苏忻静候于门前,等待传唤。
临近秋末,天气终归慢慢冷了下来。
枯黄落叶打着旋停在脚边,苏忻四肢有些发凉,还是俯身捡起,看着静静躺在掌心的扇形杏叶。
记忆中第一次见这银杏叶,还是去年秋末时节。
那时他落水大病一场,失去过往全部记忆,连最平常不过的杏树都分辨不出。
见到杏叶那日他不知有多兴奋,不懂疲倦地在树下玩闹了几个时辰。
清亮的眼底飞速划过一抹笑意。
较于清冷,苏忻本身的骨相并不凌厉,褪去眼底寒意、轻笑起来时,眉眼弯弯的模样,还能看出几分青涩的稚气。
前来传令的侍女恰好撞见这一幕,脸不受控的倏地一红,慌忙垂下眸将殿门推开,请苏忻进殿。
眼中笑意稍纵即逝。
掌心垂落,杏叶离手缓缓坠落,苏忻手持那把来自西域草原的弓,裹挟着一身寒气入了宫。
“阿忻今日逃去哪了。”
钩弋殿铜炉烧得正旺,苏忻冰凉的四肢逐渐恢复知觉;不曾行礼,他来到大殿中央,静静望着龙腾软椅上的高大男人。
一言定夺万人生死的男人,正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五官深邃,眉眼沉沉压着戾气,喜怒难辨。
苏忻平静与之遥遥对视。
对方脸上掌控全局、胜券在握的神情都一如一年前,他意外找到那幅画着与他分毫不差的画像时,对方强行将他锁入深宫那般。
再令人熟悉不过。
男人站起身,缓步朝苏忻走进,沉声开口:
“苏忻,回答孤。”
身高体型的差异,让苏忻不得不仰起头,脖颈上的环锁蹭过喉结。
他抬手,掌心握着那把复合弓,嗓音又稳又凉:
“这把弓,画像上的那个人也有。”
话音未落,苏忻只觉手中一轻,掌心的弯弓被轻易夺取,上等的紫衫木在顷刻间,轻易在秦旌手中碎化成两半。
垂眸瞥了眼被弃如敝履的弯弓,苏忻抬眼,打量着阴晴不定的秦旌,全然不觉对方眸中冷光,直呼其名道:
“秦旌,回答我。”
回答他,“苏忻”这个人,究竟是谁。
大殿内死寂一片,秦旌定定望着苏忻,黑黝黝的瞳仁像是无底洞的深渊,闪烁着寒光,下一刻就要将苏忻的三魂七魄尽数吸去。
“是又如何。”
步步缓缓逼近,秦旌盯着苏忻眼中自己逐渐变大的人影,低下眼,看着对方抵在他胸口的尖刀匕首,满不在乎地轻笑一声。
脸上胜券在握的神情依旧,他抬手,又前倾着身子,轻揉地挽起苏忻鬓边散落的一缕墨发,极其耐心的拢到耳后。
然后就这样停在苏忻耳边,一字一句缓缓道:
“画上那人早死了。”
“是孤亲手杀了他。”
突然出现~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推翻重写,这文不会很长,希望大家能喜欢qwq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Chapter 1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