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室寂静，而有人心跳如雷，仿佛要震破耳膜。

冷清和威严的质问声从上头传来，“贵府令媛雅致真为别致，让我误以为了是什么不怀好心之人。想必直接上前方来，听的更为清楚些。”

褚明歌对上她漠然讽刺的目光，心里冷呵呵的直笑，她还就是要对她不怀好心呢。

不过百年不见，凌霜这女人愈发虚伪了。说的话也愈发不中听，倒是直接戳人痛处了。

褚明歌鼻间发出一声冷哼。

对面前的此人非常不屑。

凌霜闻声，眉梢一挑，“褚姑娘是对我有什么看法么？褚大人不妨可以叫她直接说出来。”

女人似故意和她作对一般，夹带着点讽刺的话语，又悠悠从鲜红的唇中吐出了。一双上挑的眸中，只有无尽的冷意。

在她身旁立着的安国公攥紧了一双小胖手，他颇显为难，沉吟片刻后又严肃说道：“小女顽劣，让掌门见笑了。明歌，好不快向凌掌门道歉。”

褚明歌心中压着怒火，不过眉头却是低顺下来，她故作顺从委屈道：“凌掌门对不起。”

她道歉的话语说完，也不知为何，对面那冰冷的女人却好似暂时呆愣住了一样，可是也不过暂时罢了。

之后还不是恢复成以往那副倨傲清高、谁也看不起的模样。

褚明歌没看清，内心有点小落寞。

几人之间，短暂缄默了片刻。褚府两父女都疑惑地盯着面前突然变得沉静下来的仙君大人看。

只听女人那冷如雪的声音又缓缓传入耳中

“我方听您唤她明歌，不知可是唤日月之明、妙弦之歌。”

女人身姿颀长，她抬起眼来，依旧是不徐不缓地问。

“是。只是不知，小女的名字是有什么不妥之处么？ ”

“国公误会了，只不过是贵千金名姓，和我一位仙门故人的名姓来得一模一样，让我都恍惚以为她再临眼前了呢。”

凌霜缓缓道出的话如溪水一样平静，她眼帘低垂着，以至于叫人看不清她眼底的眸光，依旧是带着那一贯的显得有几分疏离的笑容说道。

可褚明歌的心，此时却像是被捅出了一个大窟窿。

仙门的故人，说的难道是她么？

凌霜居然还记得她。

她以为这位不动凡心的掌门人，除了她身边跟着的那几个跟屁虫长老，会谁也不记得呢。

剑陵光宗的掌门人不认人，是天下人皆知的事。

可是她为什么记得了自己呢？

哦，也对，凌霜在亲手上场杀了她的那天，口中还唤了她的名字。

“褚明歌，迷不知返，你若停住脚步，且当知返……”女人那渺远的话语声好似再次传入耳畔。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等她醒来后，她所熟悉的这世间已然沧海桑田了。

只有余恨一直在支撑着她活下去。

她要报仇，她要亲手杀了那个女人。

褚明歌想到这里，心中的不甘又再度席卷而来了。

她瞪着眼前的这位“故人”，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真正的恨，从来都不是用嘴说出的。

从来都是无数个日夜，那想要持刀在其身上划下的一道一道的血疤。

她会挑开她的疤痕，将她的眼泪注入，让她也尝尝这被仇恨催生着的生不如死的恨。

她会让她终将有一天也成为她的。

成为她，成为她那样的，行尸走肉，苟延残喘的仙门下的弟子。

知女者莫过于父了，安国公察觉到了自家女儿对凌霜的排斥，尴尬笑了几声，试图来缓解这令人窒息的气氛，胖男人的眼角都堆积起了一层一层的褶子，显得更憨态可掬了。

他笑道：“凌掌门，小女一直向往修仙世界，成为像您一样的仙者就是她的毕生宏愿啊！”

褚明歌听她的那位老父亲说完，没忍住直接干呕了一声。

安国公胖胖的身体一下子僵直了，就连凌霜脸上好像也暂时显露出来那么几分错愕，不过也只是一瞬间罢了，等褚明歌反应过来时，那女人的面色已然如常了。

刚刚凌霜是惊讶么？褚明歌同样也被震惊到了。

“褚姑娘，可是我身上有什么味道，臭到你了？”

褚明歌本来应该是立即张口回道：“可不是嘛。”

可在那话即将说出口的时候，她却又及时止住了。

要说身上的味道，凌霜身上是肯定不臭的，反倒常年都是一股冷淡的冷水湖泊再夹带点木质松香的味道。

很高雅的一股香气，就如她这个人一样，冰冷得就连身上的味道好似也是冷的。

于是褚明歌就只是别扭的低声回应道：“不是。”

凌霜眼眸弯起，眼中的笑意让人觉得其中藏了刀，和她眼神一对上脊背便是一凉。

她才死了几年，这老妖怪的功法倒是越来越强大了。

未修炼的普通人和她这等老妖怪对视片刻，魂魄都得被摄得散去几分，可是她褚明歌又是谁？就算是重生成凡胎肉骨，那心力也是自然比常人要厉害许多。

凌霜是刻意在试探她，是在以摄魂眼来试探她。

褚明歌的呼吸逐渐变得匀长，就好似从始至终都是屏着呼吸一样。她眼神坚定，眸海死寂，好似已然没有了魂魄一般的看着面前那个人。

二人对视间，好似尘土与微风都停止了，时光静默，她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以往自己的影子。

不——

褚明歌大脑内一根紧绷的弦丝忽然断裂，等她回过魂来时，自己已然是倒在冰凉的地板上了，而刚一掀起眼皮，向上望去的时候，映入眼帘的除了那一角带着香风的墨竹纱衣以外，便是那一张万年冰山的咸鱼美人脸了。

晦气。

褚明歌在心里直呼两个字，然后白眼一翻，就又晕倒过去了。

等到褚明歌醒来时，窗外的天际已然漆黑一片了，她的屋中也只点了一盏火光微黄的烛灯。

她居然真的在凌霜那双摄魂眼下晕倒了。

凌霜也真是不要脸，对着她这个凡人女子居然也不克制克制她那双摄魂的眼瞳。搞得原主这具从未涉及过法术的身体，在这长久的对视下，一不适应，就这么二话不说的倒下去了。

她也是天真，居然以为自己还是从前的那个褚明歌。

褚明歌鼻头一酸，眼眶蓦地灼热滚烫起来，然后就是有湿润的泪珠在里面打起转来了。

她坐了起来，环住了自己的双腿，她很想哭，可是她又深知自己不能哭，于是便只好小声抽泣起来，呜呜的，比外面的野猫还要可怜。

褚明歌啊褚明歌，你这反派弟子是不是当的太失败？老天爷让你重生一遍，你居然还是这么窝囊。

褚明歌用手背揩了揩不知何时无声留下来了的泪水。

她在心中对自己骂道，这是她在重生后第一次哭。

这时，窗外的夜风涌动，树叶枝桠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沙沙——”

“谁！”原本还在失落中的褚明歌立马敛起一切多余情感，开始警觉起来。

少女瞪大了双眼、以防备的姿势看向窗外。

“嘎吱——”

那一扇繁重雕花的窗棂在她的视线下，终于是被一阵诡异的幽风轻轻推开了。

而帘帐内的少女眸光却是肉眼可见的沉狠了下来，她待看清来人容颜时，喉咙里发出几声断断续续的、低沉的笑声，最终挤出来三个字，“宁千山。”

来人眼尾鲜红，衣着艳丽，从万千红尘黄沙之中走来的、携卷着血色与恐怖的颓红艳骨。眉目成剑器，皮骨成弥彰，人人惧之，人人恐之。

要说褚明歌第一恨的是谁，那她必定斩钉截铁地回答，是剑陵光宗的凌霜。倘若说褚明歌第二恨的是谁，她思考片刻后，也必定回低沉阴郁的回答三个字，那便是——宁千山。

魔族新上任不过几年的年轻族长——宁千山。

那个欺骗她，利用她，剔去了她一身神骨，最终再凌霜杀了她时，还不来解救她的恶毒女人。

上一世褚明歌信她的话，背叛师门，以神骨作为代价成了她入魔族的“见面礼”。她信她的话，假装将自己身陷于魔族魔爪之中，让掌门亲自上门领人，结果她却在凌霜救下她的时候，霸道的吻上了她的唇，让以往风光的掌门人被迫吞了魔族所种的情蛊

在剑陵光宗一代一代的宗师长老逼问下，凌霜始终也没说出是在什么时候、怎么中了魔族的情蛊的。

“你还敢来。”褚明歌唇中发出一声自嘲似的嗤笑。那看似轻飘飘的嗤笑之下，压抑的却是陈年怨恨。

话音落下不过须臾，蓦地，眼前桌上一盏还摇曳着火苗的烛灯被这边气恼的少女以掩耳不及迅雷之速一把扔了过去。

按道理来说，应该正打中那女人的眉心。

可是眼前黑气一闪，那盏烛灯竟稳稳又落在了不远处的长案上。

褚明歌紧绷着一张脸，这时候连哼也不屑哼一声了。

“想不到你居然又活过来了，我们实在是……孽缘不浅。”极具蛊惑的声音携着幽凉的冷风传来。

褚明歌内心再次被怒火充满了！

“滚！神骨还回来！”她冲着那道黑影怒吼道。

随即便是一抹白色的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从床榻上闪至眼前，一把锋利的亮刃迎着寒凉的月光从女人的发丝间划过。

青丝寂落。

冰刃落地。

“呵，神骨……你难不成还想入那剑陵光宗，还想再被凌霜那女人杀一遍？”

“滚！”被反扣着的少女突然暴怒起来，她在挣脱的同时，也撕心裂肺地吼着。

她决不允许有人掀开她这个陈年老伤疤。

她的恨意又要倾覆她的理智了。

她褚明歌又要化身为一条疯狗了。

被仙门抛弃了的疯狗。

“我才不是为了入剑陵……”

“我才不要被那臭女人杀了……”

一行滚烫的热泪又顺着脸颊滑落了。

这一次，伴随着的，是少女带着不甘与愤恨的撕心裂肺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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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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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陈事痛心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