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森然，寂如水。

耳畔时不时传来阵阵笙歌妙音的声音，好似山峦边天神的渺远的呼唤。上元国都的人都知道，安国公府今夜迎来了一拨贵客。

但却有人在这个盛大的日子里抽噎不止。

宁千山斜倚在书案上，见此，唇角勾起了抹弧度。她静静等到那少女不再抽噎了，才风轻云淡的对她说道：

“神骨和渥丹莲花我都还给你，不过……前提是我要你再入剑陵，杀了凌霜。”

月光下，有人抬起一双通红的眸子。

褚明歌好若一头幼兽，警惕地抬起一双寒光侧漏的眼，就以这样冷酷的目光看着对面的人。

她并没有急着答应。

而是借着月光和那点昏黄的烛光看清了对面女人脸上的神情，沉吟片刻后，才答道：“我可以暂且相信你说的话，不过我要问你一些事情。”

宁千山向她挑了挑眉，并给了她一个“你说”的眼神。

褚明歌喉咙哽咽了下，她似组织了会语言，才颤抖着声音开口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还活着的？”

宁千山听她问了这个问题，冷呵呵的笑了几声，倒也没立马回答，而是将目光落到了自己摊起的手掌上。

褚明歌神色一凝，目光同样跟随着她的视线，落到她摊开的手掌上。

风止兮。

宁千山摊开的手上蓝色幽光一闪，闪过之后，她白皙的手掌上便多了一枚精致的礼盒。

“打开看看。”宁千山盯着她手中的那枚盒子，说道。

褚明歌此时，眼眶竟然倏地灼热疼痛起来。一颗心，正疯狂地为里面的东西跳动着，身体好似什么血脉在觉醒，在吞噬着她仅仅尚存着的一丝理智！

她颤抖着的手指，也终是朝那盒子的锁碰去了。

“啪嗒——”一声，随着锁扣清脆的落下，盒盖的掀起，一截闪耀着隐隐浅淡华光的神骨，经过这样风霜雪雨的几载，也还是重新映入她眼帘了。

褚明歌在这瞬间，几乎是要热泪盈眶，几乎要尖叫，颤抖。

一百年前，从她身上剔下来的神骨，终于也还是将重归于她身体中了。

只不过，这一截闪耀着温润银光的神骨却少了一节。

“这本就是从你身上剔除下来的神骨，既然它还散发着光芒，那就证明你还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便就此循着它身上你的气息，寻来了。”

宁千山平静地说道。

褚明歌的手，此时已然抚摸上那节质地若玉的神骨上了。上面仿佛还存有她的温度，她不在的这几年来，从未散去。

宁千山将她黯然伤神的神情尽收眼底后，又自顾自地开口说道：

“你的神骨，于我来说已然没有它的用途了。现在我将它还给你，还请你履行我们的约定。”

褚明歌伫立在原地，她低垂着眼帘，像是沉吟思忖。过了良久，莫约是等窗棂外的夜风再此吹涌了，她才无比郑重严肃、正视着对面那位红衣女子的回答道，“我答应。”

神骨被取出削掉一节后，经过辗转经年，又再次回归于她的手中。剔时易，再想安回去便难了。更何况，还是被削去了一节的神骨。

所以褚明歌和宁千山决定——将这余下的神骨重新铸造一遍，使它能够重新插入她的身体中。自此之后，以骨化剑，人剑合一，再入剑陵！再入剑陵光宗！

由于化骨工序繁杂，需要的奇珍异品极多，所以需要宁千山亲自去派人寻找，助她化骨。等到宁千山将所有东西寻到之时，自然会叫人来与她通风报信。

宁千山身形一转，就再次化为一缕黑烟从敞开的窗棂边消失了。

褚明歌神情肃然，她手握那根神骨，思索再三后，还是将神骨放回了宁千山给她的那个盒子中。

被宁千山打开的窗棂时不时会涌进来点幽凉的夜风。站在窗前的褚明歌忽然冷得打了个哆嗦。她朝窗边靠近了点，目光投向了外面空荡荡的坝子。

她这院冷冷清清的，旁的那院却是歌舞升平，热闹非凡，她这里不仅能听到丝竹管弦的美妙乐曲声，鼻子还能闻到一股强烈的酒肉交混在一起的味道。

褚明歌忽然心思一动，便也从窗棂那处撑着跳了出去。

“别走——”褚明歌展眼望去，却见空旷的院中早已没了宁千山的身影，只有一棵繁茂的桃树的枝丫在风中尽情摇曳着。

桃树被吹舞得满院都落满了粉红桃花瓣，就连鼻间的酒肉香气也被桃花香气掩去了大半。

褚明歌站在院中，双眸也好似这浓的夜色一般深幽无底。她的一头墨发翻飞在夜空中，同着衣袍，被风击打出声音来。少女身姿轻盈，立即就迈步朝着旁边不远处的庭院走去。

两所院子所隔不远，仅仅只需穿过一条幽静小径便可到达。

被开辟出来连接两头的小径左右都是竹林花树，一片摇曳的翠竹间还有座亭子。竹叶飒飒辗转而落，长而窄的青叶不知何时飘落在了少女瘦削的肩头上。

褚明歌却依然浑然不知，自顾自地朝前方前进着。

她步履飞快，整个人若风一般地向那地前进着。她身影涌进黑暗中，往那抹亮光处行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是觉得这通向那院子的路格外的长。夜色如水，星夜静谧，那迢迢的小径行到尽头，却是见一人身姿似松，颀长而挺拔。肩若削成，腰如约素，肩头那处的墨色薄料上以银丝线绣满了一朵朵盛开的荼蘼。

似练月华泻下，那肩头的荼蘼便更加诡谲神圣。

褚明歌不禁停住脚步，远远站在亭外看着，不敢再向前。

她是知道自己会来故意在这里等着的么？

不可能吧。

凌霜又不是自己肚中的蛔虫，就算是她法力再高超，也不会读心术。

褚明歌想到这，就长呼了一口气出来，她现在还不想和她正面对抗，所以决定转身就走。

可那念头刚起，步子还未迈出去半步，便听着那幽凉的声音不缓不急地传入她耳中了。

“褚姑娘既然来了，又为何要走？”那亭中尊贵好若神祇的女人缓缓转过身来，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身份如草芥微茫的凡人。

褚明歌咽下一口气，强使自己变得从容地正视她的目光。

“我不擅长与人共处，见此地被别人捷足先登，便想着先离开。”褚明歌正视她的眼，平静地说道，一张精致小巧的面庞上看不出任何的喜怒哀乐。

凌霜静静站在她的身前，听她言语。一双眸中好似映了万千冰雪，在这夜中，竟也显得格外明亮清澈。

她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后，不但没有离去，步子反倒是朝前方的人迈近了。

褚明歌眉头下意识地一拧。

这人究竟想干什么。没看见自己特别膈应她吗。

褚明歌想要后退，可双腿却像是被什么给定住了一般，任她内心百般挣扎，那步子偏生就是迈不出一步。

难不成还是这个人给她施了什么法术？褚明歌眉头紧锁着，这个念头一落下，看向眼前那个逐渐向自己靠近的女人的目光中就更带了丝敌意了。

女人一张绝色的脸蛋儿本就是冷若冰雪，再加上久居上位，是天地间数一数二的圣人尊者，那散发出来的强者威压也不是现在处在凡尘的褚明歌能承受得了的。

眼见着凌霜一步一步的朝她走来了，褚明歌内心那阵不安愈来愈强烈。

这四周不知何时，也好似跟着她脚步静下来了，静到她都可以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二人目光在惨白的月光下相对。

凌霜一靠近，褚明歌甚至都能闻到她身上的冷香。

那是一种松上雪的味道，那是冰天雪地中立于这天地中的青松混合着凛冽寒风的气息。

这百年间的岁月过去了，好像在她脸上没有留下半点痕迹。她眉宇间的那股子傲雪寒意也依旧还在，跟百年前的那张脸无一区别。

也对，她是仙人，仙人的容姿早就暂停了的。

褚明歌淡淡地抬起眼皮来，好似变得万分专注的盯着那张脸看。

奇怪，为什么这个时候她心底的恨意就没那么多了呢？

凌霜一身黑色的袍子好似与这黑夜融为了一体，就那一头银色长发格外显目，她衣袂飘飘，银色长发也飘飘。同样是淡淡的垂下眼眸来，盯着眼前这位盯自己已经盯得痴迷了的少女看。

褚明歌呼吸都变得轻缓了，她只是盯着那张脸看，想要在她的脸上找出当年没有的东西，那怕是神情。

此刻的凌霜整个人平静却也冰冷，只是如同往常的那般，目光中也并没有那日要杀了自己时，浮现出来的刺骨寒意。

眼前少女眸子闪亮，鼻息如同羽毛一般的轻拂在她的脸上。

凌霜鸦羽似的睫毛一颤，终于是启了唇：“你还要看多久？”

声音清清冷冷，好似珠玉落盘时发出的叮咚脆响。

“没有。”褚明歌冷声敷衍的回了一句，然后就收回了眼，她只是在和她对视的过程中，还在疑惑自己对她的恨意到底去哪了。

她还想拼命地找回来她对凌霜那样的情感。

可是第二次见到真人后，她好像又退缩了？

不行！任何都可以对这位极具威望的仙派掌门宽容，但唯独她褚明歌不可以！于是褚明歌便又瞪了回去。

凌霜似乎眉毛一挑，对她这番行为感了兴趣。

夜风袭来，凉透全身，把人的乱糟了的神思都给吹清明了些。

二人伫立在这座亭前，脚下的的二道影子都被月光拉长又重叠。

褚明歌后退了半步，不曾想，眼前的女人竟又“追”上来了半步。

然后，还未等她回过神来，那女人五根纤细又洁白的手指便朝着她脸侧伸来。

褚明歌顿时间大脑宕机，甚至以为她是要打她。

可实际不是的。那双极为漂亮的手的到来，也仅仅是掠起了一丝丝若有若无、转瞬而逝的微风罢了。

接着便是，一片薄若宣纸、长若剑锋的竹叶静静躺在女子的手心。随后又被她捻起，然后抵到她的眼前。

同时，迎面而来的便是那冷得似雪、又偏生夹带着几分花香的女子的吐息了。

她问，“不拿回去么？”

好想要收藏啊QAQ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夜与魔密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