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外,商落落坐在马舆上,忧心忡忡地托腮发呆。
夏之南在她旁边坐下,他翘起二郎腿,低头去敲她的脸。
商落落恼怒地瞥了她一眼,把脸别过去。
“哭什么?”
商落落接过递来的手帕,难过得擦去快要落下来的眼泪,“大师兄真是闲,你不用驾马吗?”
“不用,小师弟会驾马。”沉默了一会儿,夏之南又道,“当才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师父估计就是太累了,你别多想!”
“师父就是太累了,我看她经常看书到深夜,昨晚还……还在外面站了一夜。就那样,谢宁,谢宁不仅不关心师父,还在那偷笑。还,还把这间事情告诉你,等等……谢宁告诉你的?”
“昂~”夏之南两手交握,撑着后脑勺道,“不是他说的,难不成还有别人?小师弟刚刚告诉我的。”
“多嘴。”商落落鼓起嘴巴,像一只生气的小猫,攥起拳头狠狠拍向裙裤,“什么嘛,师父肯定很难堪,他还到处给别人说!”
夏之南愣了一下,转而笑道:“你大师兄我又不是别人,你们两个一起出来,我总要知道些什么吧。”
“那倒也是。”
谢宁在前方拉住缰绳,当缰绳摔向空中、鞭打在马儿的背上时,身后两人的悄悄话也被他听了个干净。
他眯了眯眼,眼底似乎有暗流涌动,然而没有听到自己想要的,只好继续向前方赶路。
他现在有五成把握,陆卿回的身体在被两个人共用着。
马蹄声渐弱,谢宁轻勒缰绳,喉间发出一声低沉的“吁”声。
“可以啊,小师弟。”夏之南趴在他的肩上,发自内心地称赞道:“你之前是不是练过,小黑被你拉着,都不乱叫唤了!”
“小黑?”
“就是这匹马!”夏之南轻快地跳下车,伸手去顺马儿的鬃毛。马儿被捋得舒服,龇起大牙喷了一口浓浓的热气。
谢宁闻到一股恶臭,也下了车,退后了一段距离:“许是我一直待在乡野之中,干得惯这些费力气的粗活吧。”
“没有的事!我们也干粗活。”夏之南把小黑喷出的唾沫星子抹在他的马背上,冲它吐了吐舌头,“臭死了!”
小黑不服气地蹬起后脚,眼看就要踹到谢宁的腰上。
“小师弟,小心马!”
伴随着夏之南的惊吼,谢宁感受到脖颈处的衣料被瞬间收紧,等到反应过来时,他已落入一个温暖无比的怀抱。
陆绾把怀里人推开:“看路。”
然后目不斜视地走了。
谢宁看向陆绾,那人并未同常日一般,而是穿了一身深灰色的束腰道袍,木簪穿过乌发,发尾如瀑布般散在腰间,更显得她身形修长。
他别扭地移开眼,然后和另外两个师兄师姐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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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绾还未进“甜水井”,便从远处看到有滚滚浓烟从村内向空中轰去,随着海风刮过,浓烟聚在一起,像是化作了一团翻滚的灰云,正在向这边冲来。
跟着它一起迎接陆绾一行人的还有这座村落的村长。
村长是个男人,他顶着花白的头发,却生了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不仅如此,他还有着如同中年男子一般健步如飞的步伐。双臂挥动间,甚至能看到古铜肤色下凸起的壮硕肌肉。
村长后面也跟了一群男子,他们见到陆绾,无一不都深深鞠了一躬。
村长首先发话,陆绾通过他略微嘶哑的嗓音,判断出他应该是个老年人。
“陆道长,您不远千里而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我叫马德善,您唤我老马就好。”
陆绾凝神道:“不必,在下既然赶来,必定竭尽所能帮助你们。”
“只不过,这些浓烟是?”陆绾看向源源不断的灰烟,边走边问道。
“这是,哎,说来话长啊……”
“村里的壮汉接连消失后,起初,村民们只是以为他们有事耽搁了。直到第二批人也消失后,人们才觉得这事不对劲,恐怕是妖怪做的!”
陆绾不解道:“就算是妖物所为,跟这些浓烟又有何关系?”
老马叹气道:“道长听过山神之说吗?”
陆绾点头。
老马接着说道:“我们村落本是依海而建,而在我们村后,有一座不高的山坎。这道山坎岩石堆积,故名唤为‘石头坡’。只不过近几年这道山坎却奇妙地生出了灵气,每当有飓风从海面刮来时,都会越过村落直奔‘石头坡’,替村民们挡一挡灾。所以我们村的孩子都相信‘石头坡’住着一位山神庇佑我们,更何况‘甜水井’也是出自于它……”
“所以你是说,”陆绾推断道,“那群前去打水的汉子,是惹怒了山神,才失踪的?”
“正是。”老人听到村里人失踪,哀哀地捂住心口,痛彻心扉道:“第二批寻找他们的孩子估计也受牵连了,好不容易逃回了一位,现在已经疯了。”
“逃回了一位?”陆绾抬眉道。
“是啊。”老人指道,“这些烟,就是他告诉大伙,山神已经愤怒,要焚尽村内的所有生灵。村里的孩子们害怕,就纷纷把自己家里的牲畜烧死供奉山神了。”
“啊。”商落落可怜道,“这些牲畜家禽也没做错什么啊,为什么要把它们活活烧死啊?”
夏之南用手从背后捂住她的小嘴,“少说点话,就你长了一张嘴!”
陆绾给那两个人一个眼神,转身小声问谢宁道:“阿宁,你怎么看?”
谢宁却答非所问:“师父,弟子清晨并未嘲笑您。”
陆绾递给他一个冷冷的眼神:“分不清事情孰轻孰重,为师问你什么,你答的又是什么?”
她将略有褶皱的袖袍捋直了,转而对老马道:“劳烦带在下去那位小兄弟家中一看。”
“好。”老马转身招呼身后的村民,“你们先回去吧,我带着陆道长走就好。”
“是。”
谢宁紧跟在陆绾其后,他说出完那句话便后悔了。只是清晨他实在憋不住笑,可又想到陆卿回那么一个高高在上,不染纤尘的谪仙,突然出丑定是极为难堪的,他下意识想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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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来到一处院落前。
门是半掩着的,老马带着他们进了院子,东张西望中,似乎没有找到熟悉的身影。
“小卢?”他低低得喊了句。
角落里的鸡窝里突然传出一阵动静,一道蓬头垢面的身形猛然拱开倾斜的窝顶。那人裹着一件沾满鸡屎的蓝色麻布,见到来人,忙迫不及待地从里面跳出,然后像狗一样满地打滚。
他把衣服上的鸡屎口进嘴里,仿佛是尝到了佳肴一般,连滚带爬地凑到老马眼前。
“老马,老马,好吃,好吃!”口水从嘴角滑下,散发出一股恶臭。
“哎。”老马难过得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有什么东西哽在了喉头一般,半天才挤出一句完整的话:“小卢啊,好吃你自己吃吧。这是陆卿回陆道长,专门来问你山神的事儿的。”
陆绾闻言,眉头微微一皱,总觉得这句话有什么不对。
果然,小卢听到了这话,如同触碰到了他的逆鳞一般,瞬间炸毛了。
他将圆滚的眼睛瞪的猩红,然后一跃而起,赤着脚在院子里面疯狂地跑着,边跑边大声狂叫:
“山神来了,山神来了,山神来了!他要杀我,他要杀了我们所有人,你死了吗!哦,对,你死了!现在该轮到我死了,不对,不对,鸡,鸡,鸡先死!”
他变得冷静了一些,翻进鸡窝里去找还活着的鸡,却摸到了一把骨灰。
“不行,不行,不行。鸡不死就是我死了,啊,还有鸡蛋。还有三个,三个!”
鸡蛋接二连三地砸在地上,溅起的蛋液飞到陆绾脸上,夏之南侧身出来,挡在商落落前面,伸手扔出了一个定身符。
小卢僵在空中,眼睛轮了一下,然后软塌塌得闭上了。
夏之南捏住鼻子,迎着恶臭掰开他的眼皮,然后下了结论:“师父,晕过去了!”
陆绾沉思片刻,然后问老马道:“他一天都这样疯吗?”
老马痛心点头道:“是啊,住在他隔壁的,都搬去别处了。”
“可是,在下刚才进来的时候,也没见他这么疯啊?”
老马愣了一瞬,连忙说道:“偶尔有清醒的时候。”
陆绾盯着老马,又问道:“他一个人住在这里吗?没有什么亲人吗?”
“哎。”老马叹息道,“有的,可是道长,你瞧瞧他这疯病,其他孩子也没办法一起和他住啊。所以我就安排他的妻儿,和我一起住了。”
“那需要再麻烦您了,带我们去探望一下这位小兄弟的妻儿。”
陆绾说着,又往小卢身上扔过一个定身符。这符咒注入了她些许修为,常人一定无法揭下。
老马望了那边一眼,然后连忙摆手道:“不麻烦,不麻烦。这是我应该做的。刚好,给道长安排的住处也在我那一片地,您问候完她的妻儿,正好可以歇息一番。”
“好。”陆绾拱手道,“那便有劳马村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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