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下午，方氏的人就要坐飞机离开了。
昨天割到腿的女孩儿刚缝了针，医生说建议卧床静养，所以她只能先在小岛的医院住半个月的院，等到拆线了再坐飞机回去，陪他来医院的男孩请假照顾她。
此间产生的一切费用，由方氏承担，并且会给女孩一定的慰问补偿。
方清池和万昭上午来看她，还特意从医院的门口买了果篮，果篮由万昭提着，跟在方清池身边，两人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方清池给她安排了一个单人病房，方便休养生息，病房的门没有关严，方清池刚敲了一下，门就开了。
视线落点的地方，男孩正俯着身子，亲吻女孩的嘴唇。
方清池阖上门，后退了一步，忘了后面还有个人，被万昭拦腰扶了一下，才避免了跌进他怀里的情景。
随即感觉到腰部被摸了一下，抬头间，方清池和万昭对上了视线。
门再一次开了，方清池迅速扭头站定。
手上的触感离去，万昭有些出神。
穿着衣服还不明显，但真正摸到方清池的腰，才能感受到他的腰有多么细。
万昭不由得想起昨天在水中，他抱着方清池的背，甚至能清晰的感受到肩胛骨的弧度。
一个人，怎么能这么瘦呢，是因为他的胃病吗？明明万昭已经很注意他的饮食了，可他还是越来越瘦。
万昭抿了下唇，莫名的有些烦躁。
开门的男孩脸有些红，看见门外的两人，脸更红了：“方，方总好，万总好，先，先进来吧。”
方清池当没看见刚才的景象，点了点头进去了。
女孩的脸也有些红，空气中莫名弥散着些尴尬暧昧的氛围。
万昭替公司问候了女孩的情况，方清池给她包了个红包，坐了不久，两人便告辞了。
时间还早，方清池和万昭沿着医院的青石板小路慢慢走着。
今天天气不错，阳光耀眼但并不灼人，是非常宜人的温煦。
很多病人被家属推着出来晒太阳，散散病气。
方清池突然感到胃部一阵剧烈的痉挛，猛然顿住了脚步。
“怎么了？”万昭停下看向他。
方清池一时说不出话，待万昭眼神有些变了的时候，方清池坐到了路边的长椅上，尽力让自己的语速正常：“累了，坐会儿。”
万昭眼尾弯了弯，也坐在了他的旁边，和他一起看着周边的人来来去去。
两人一时没有说话，气氛难得的平和安详，令人感到放松。
“方总，回公司后再教我些东西吧。”万昭温声说。
方清池偏头看他：“不是说要走？”
“不想走了。”
方清池笑了一下：“你的辞呈还在我办公室的抽屉里，到时候我盖个章，你不想走也得走了。”
万昭侧身看向他：“那方总，能不能给我开个后门啊，就当没那回事行不行？”
方清池：“不行。”
“那我每天给你做饭呢？一天三顿都做。”
“不行。”
“我继续给你当司机，你什么时候喊我我立刻就到，去哪都行。”
“不行。”
万昭微微睁大眼睛，语气中颇有些求饶的意味：“我拿一份钱打三份工，方总，你从哪找我这么便宜又实惠的下属？”
方清池久违地感到愉悦地放松，他正要露露口风，张嘴间突然喉咙一哽。
万昭看见刚刚还噙着笑意的方清池神色一僵，随后他的视线整个被一团血色覆盖。
他本能的接住倒下来的方清池，手慌乱地摸上他的下巴，濡湿的感觉沁润整个手掌，像是直接透过血肉穿过皮囊，让他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方清池，方清池！”
方清池听不到他说话，他已经没了意识。
很快有人注意到这边的情况，护士推来了担架车：“先生！先生你先放手！”
万昭脑内嗡鸣，听不清眼前飘来荡去的白色色块在说什么，两秒钟后，那些声音才开始被他的大脑处理。
他如梦惊醒，飞快的将方清池抱到了担架车上，眼睛通红的将方清池送进了抢救室，一边跑一边跟赶来的医生交代方清池的胃病史。
人还没进去，就被护士拦下了，万昭看着抢救室上面的灯光亮成红色，那红色像是穿透了空气，洒落在万昭的手上、衣服上，但万昭知道不是，他身上的红色是从方清池嘴里涌出来的血，好多，太多了……
万昭整个人脱力般的靠在了墙上。
……
方清池感觉自己做了个梦。
梦中光怪陆离，前半生遇到的人经过的事一一迅速在梦里如浮光掠影般历过，最后的一幕，是万昭立在眼前呆滞不知所措的影子。
“宿主，宿主别睡了，还没到死的时候呢。”
谁在叫他？
“宿主，主角受已经三天没合眼了，再这样下去你醒了他就晕了！”
……
方清池睁开了眼睛，浑身都处于一种僵麻的状态，动了动手指，才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存在。
“小叔叔！”他听见方以的喊声。
随即一道脚步声快速走来，方清池看见万昭布着血丝的眼睛。
万昭站在那里，沉默地看着他，像是一尊矗立已久的雕像。
“小叔叔，你感觉怎么样？”方以从病床边的椅子上站起来，着急问道，随即反应过来什么，立刻出门去叫医生。
万昭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看着他，方清池呼吸间白雾凝结在呼吸器上，万昭的影子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不一会儿，医生过来，给方清池做了简单的检查后道：“情况差不多稳定下来了，但患者已经肝部转移病变，后续的治疗还是要尽快。”
方以认真地听着，时不时点头。
医生走后，方以红着眼睛坐到方清池床边：“小叔叔，你早就知道了是吗？”
方清池听到医生的话，就知道没瞒住。
他是在海岛的医院晕的，醒来却在方氏的私人医院，这证明最起码万昭和方以还有老爷子，肯定都已经知道了。
方清池开口，声音有些久不发生的喑哑和虚弱：“公司的事儿我都安排好了，你不需要操心。”
方以着急道：“我不是在意这个……”
“你先回去吧。”方清池打断他，“我这里不需要人陪了。”
方以有些怔愣，半晌后，才嗫嚅道：“那小叔叔好好休息。”
“嗯。”方清池并不看他，直到听到一声门响，知道他已经走了。
方清池视线投向站在床脚的万昭，他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但却极其有存在感。
方清池说：“你也走吧，回去好好休息，这里没事了。”
万昭没动。
方清池不再管他，侧过身背向他合上眼。
他刚刚醒来，并不困倦，只是觉得有些疲惫。
“方清池。”
方清池感觉有人在轻轻的摸他的脸颊。
“你差一点就死了，知道吗？”
方清池没睁眼，声音有些闷闷的：“不会。”他能活九个月，还剩两个月呢。
两个月，60天。
万昭想说很多，想问他刚刚发现的时候为什么不治，想问他那么痛苦的时候为什么还假装云淡风轻的在工作。
但嗓子哽着，越想越问不出来。
最后只是半趴在方清池被子上，虚虚抱着他的肩膀，脸埋在他背部垂落的被子上，安静无声，直到那一片没有接触到方清池的被子，悄悄濡湿了一个椭圆形。
他们都知道，已经没有办法了，再放化疗也只能堪堪延长几个月的寿命，甚至只能给家属一些心理安慰，连延长寿命都做不到。
方清池既然刚开始选择了保守治疗，现如今也不会选择去受那份无谓的罪。
空气寂静，方清池睁开眼，看向窗外那棵树的枝桠，那里还有一片枯黄的叶子，根系大概被一根丝线险险悬着，只等着那命中注定的一缕清风，最终带着它垂落地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