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人病房中，方清池电话已经打了有一会儿了。

“抱歉，爸。”

“我不想听什么抱歉！”电话那边的人声音暴怒，“方清池，你放弃治疗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还有爸、有没有想过公司！”

方清池垂着眼睛，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以前觉得如果能瞒到最后，悄无声息的死去也可以，他不想看见别人对他的可怜，更不想听见别人对他的指责。

“爸，公司和方以我都已经安排好了，至于其他的事，我自己的决定也不需要别人干涉。”

“你！”电话那头像是被气的不清，“我把你培养的这么好，把公司交给你，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我把你们一个个从歧路上拉回来，结果你们一个个都恨我……”

“爸。”方清池打断他，“没什么事我先挂了。”

说完不等方老爷子再说，方清池挂断了电话，他将手机随手放在一边，唇线不明显的往外一拉。

一个剥好的香蕉递到了眼底：“这个容易吞咽。”

方清池顺着那只手看过去，看见万昭黑沉沉的眼睛：“医生说你之前已经出现吞咽困难的情况了，怪不得每次都吃那么少。”

方清池顿了下，沉默地接过了。

“你试着吃，如果吃不下，我给你榨成汁。”万昭声音平稳。

方清池咬了一口，香蕉在口腔中嚼啊嚼，嚼了很久这一口才吃完。

万昭沉默地看着他，伸手想要接过剩下的香蕉，然后去帮他捣碎，方清池没给他。

“万昭，你的离职申请我批了，你现在可以走了，凭你的简历，可以去任何公司。”方清池说。

万昭没应他的话，又重新剥了香蕉给他榨成糊糊。

“如果你离开，我会高薪聘用职业经理人，在公司事务上帮方以。”方清池看着他，一字一句的问他，“万昭，你想走吗？”

万昭唇角绷紧：“我不走。”

方清池看他：“即使不知道我活不久，以后也一直要和方以共事？”

“嗯。”万昭把香蕉糊糊给他。

“好。”方清池说，“在海岛时我接到林培电话，柘林招商的那块地被抢标了，那块地本来打算盖养老院，现在得重新规划了，这件事目前是方以在负责，但我不放心全盘交给他。”

“好，”万昭声音没什么波澜，“我会帮小方总一起做。”

……

方清池在医院观察了三天，自己提出了出院。

万昭沉默地收拾完他的东西，又将他扶进了车里。

方清池甩开他的手：“不用这么对我，我还没到走不了的程度。”

万昭没说话。

自从得知方清池的真实病况后，万昭表现的比刚来到方氏时更加内敛沉默。

一路上，两人没有说一句话，到了地下车库，万昭将在医院时的文件和药品之类的东西收拾下来，帮方清池打开车门，跟在方清池身后正要抬步。

方清池却没有动，反而转过身来面对他。

“这些东西不重，我拿上去吧，你回去。”方清池说。

万昭没应，也没把东西给他。

“万昭，你有什么想说的可以说出来，没必要这样。”方清池看着沉默了好几天的他，突然生出了一些无端的恼怒。

“我没什么想说的。”万昭开口。

“万昭？”方清池声音带了一点疑惑，因为他从万昭的某个字的音节尾巴上，听到了一点哽咽。

“其实你喜欢我这件事，都是我自己生拉硬扯来安慰自己的吧？”万昭说，“不然怎么会有人这样对自己喜欢的人？自己的状况从来不告诉对方，还一个劲的把对方往外推，方清池，你是不是恨不得永远不见到我？我是不是特别招你烦？”

万昭抬头看向他，面色没什么变化，但方清池看见他眼睛很迅速的变得通红，眼泪一滴一滴的往下掉，可怜的像是大雨中被遗弃的小狗。

方清池感觉自己的心揪成了一团。

“我，我没有烦你，也没有不想见到你。”方清池听到自己说。

“那你为什么一直都在赶我走？你明明知道，我想留下来。”

方清池伸手抹掉他的眼泪：“生病的人很难伺候的，他们事情很多，情绪会很暴躁悲观，就连面貌也很变得很丑。”

“我不在乎！”万昭忽然抱住他，“让我留下来吧，方清池，我都不在乎的。”

“真的吗？”

“真的！再多给我一份住家保姆的工作吧，我迫不及待的想要。”

方清池把脸埋进了他的颈窝里，心酸软成一团。

他在医院见过一些垂死的病人，就连他们亲手养大的儿女都会嫌弃他们，有时候方清池在镜子里看自己，住院的这几天，有时候方清池从手机镜头里看自己，也会被自己突然变得憔悴的面容吓到，心里甚至会有把手机狠狠掼在墙上的冲动。

其实他不怎么相信，万昭能一直对他保持这样的爱意和耐心，以前他是高高在上，连头发丝都打理的非常精致的集团掌舵人，在这样的形象下萌生的爱意，又能在憔悴暴躁的形象下维持多久呢。

“好，那你住在这里吧，照顾我。”方清池甚至用了一些拜托的语气。

他向来习惯于发号施令，是因为他有着一种天生的自信：他有能力给予别人想要的。

但现在，他要给予万昭的将是消极的情绪、憔悴的面容以及很多原本没必要去做的事情。

拜托你了，但如果你不再喜欢的话，没关系的，请悄悄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