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早起竟起了大雾。
柳若思彻夜未眠,他已经得到消息,说李意容已被贬为庶民。这样也好,他也不想杀她。
只听得外面蹄声如雷,号角声喧,柳时霜率领二十几个将士策马而来。
柳若思露出笑容,兄长来了。
柳时霜很少骑马,尤其当了族长之后,更是如此,可是他不骑,不代表不会骑。他所有关于行军布阵的知识都是兄长一手教给他的。
长兄如父。
看到英姿笔挺,威严昂然的柳时霜,柳若思忍不住上前,率领群将跪下来迎接道,“史君。”
柳时霜勒马停住,翻身下马,向前扶起柳若思,沉声道,“各位将军请起。”
入到帐中,柳时霜坐在首席上久久地不说话,肃然如霜。
柳若思像个认错的孩子一般,低下头,就像小时候他调皮被柳时霜教训一样。
过了许久,柳时霜才缓缓道,“这一路过来,没受什么伤吧?”
柳若思在疆场纵横那么多年,早就不知道何为流泪,听到兄长这样一句,热泪仍忍不住想向外涌,摇摇头,“兄长!若思错了,你骂我吧。”
柳时霜叹了一口气,“罢了,收拾一下随我入琴吧。”
柳若思沉吟了一会儿,鼓起勇气道,“兄长何不趁着若思这次起兵,一举推翻南琴,我等扶你上位,不是很好吗?”
柳时霜拍案而起,厉声道,“荒唐!你这次一路北上,是因为你打着清君侧的名号。若是你真的蓄意谋反,天下共讨之!”他最后一句说的声色俱厉。
柳若思道,“若是兄长敢反,谁敢讨你?柳成器吗?他唯一拜服的就是你,你若反了,他第一个支持。柳玄?他虽然有野心,但我们还怕他吗?琴军门都统是柳玉之,他也是你的人。”
“禁军统领顾长鸣,这个人虽然跟了李意容,但是只要你派人说服,不保他不投降。李木容是李意容的妹妹,但她是你一手提拔的。”
“兄长,反了吧。那个乌则旭,整日胡作非为,把秦楼月都逼死了。如今幽州已丢。徐牧很快就会率军南下。我跟他交手过几次,此人狡诈无比,善于用兵。后有虎,前有狼。兄长还在犹豫什么呢?”
柳时霜咬咬牙,捏住柳若思的肩膀,重重锤了一拳,道,“你这番话我也知道是谁教你的。你回去告诉陆敬俞,我柳时霜这辈子不会反。”
“我是明主,然后呢,百年之后,谁接我的位子?你吗?你想过没有,我反了很容易,得了天下然后呢?百姓的日子有好一点吗?乌则旭虽然无能,但不残暴。他合格!”
“你不需要为我鸣冤。我柳时霜一个太宰不至于埋没了我,一个皇帝也没有抬高我。如果我继位,百姓并没有过得好一点,那就谁做都可以。”
柳若思听完怔怔的,没想到兄长想的那么长远,他不止是一个英主,还是一个仁君。英主能得天下,仁君才能真正地拥有天下。
他低下头,“若思明白了。”
柳时霜道,“这次你行事太过鲁莽,这才给了徐牧他们机会。这次你入琴,万事不可急躁,一切有我。”
柳若思担忧道,“李意容手里还有十万高定方军队,会不会出乱子?”
李意容太狡猾了。她对外宣称自己诛杀了高定方,对内囚禁高定方,挟他控制整个高家军。尤其是张长恨,他现在以李意容马首是瞻。
柳时霜点头,“我已经让敬俞去安抚那张长恨了。”
“兄长许了什么给他?我听说这张长恨,爱名爱利,脾气又古怪,并不好对付。”
柳时霜勾唇道,“李意容能给他的,我柳时霜照样可以给。他稍微权衡一下利弊,就知道该倒向哪一边。”
李意容把高家军交到了张长恨手里,但毕竟还是留了一手,怕他反抗,虎符还是在她自己的手里。
而他开出的条件则是,只要张长恨选择自己,他就许他一个完整的高家军,还放他回雍州,让他做他的大将军。
张长恨,不比高定方,对什么昭安压根没什么兴趣,心心念念的就是回到自己的雍州,做他的土霸王。相比较李意容,柳时霜更为实在。李意容,张长恨是怕中带点敬;对柳时霜,他是敬中带点怕。
再就是李意容已经下台,昭安又乱成这个样子,张长恨是巴不得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对什么党派之争,早就不胜其烦。
……
崔婉婉,醉红楼的头一号女人,嫁给刘应甫之后,便正式在家相夫教子。
五月初五,立夏。
崔婉婉听说柳若思起兵造反的消息,吓得她整晚睡不着觉。后来,又听说柳若思将要被招降,这就意味着自己的夫君刘应甫即将回来。
刘应甫和崔婉婉的结合,媒人说起来还是李意容。
刘应甫和柳时霜打赌,参加什么夺旗之争,和李木容训练琴卫军,一切的一切只为了她一笑。后来,在李意容的做主下,两人便成了亲。
崔婉婉秀美的脸上满是喜悦,跟着人群到了御街上。
听说柳氏兄弟会在今日入城面见主上。
正如当年柳若思得胜入琴一样,昭安的百姓一点也不介意柳若思到底是不是谋反了,仍旧夹道欢迎,彩声雷动。
一过锦绣楼,再往前,就到达琴王宫。
崔婉婉看到跟在柳若思后面的刘应甫,还有其他几个她不认识的高级将领。
正在这时,只听得东面远远传来杂错的马蹄声,不一会儿,一群将士就到了眼前。领军的人是顾长鸣,他一声令下,将士三面拱卫,弓箭手齐齐对准柳若思。
柳若思这边的黑袍军随即长剑出鞘。
双方对峙,僵住那里。
刘应甫忙对柳若思耳语道,“将军,只怕是个骗局,赶紧退出去吧。”
柳时霜刚想拉住柳若思,柳若思已经调转马头往琴昭门而去,“若思!别上当!”他的呼喊淹没在一片混乱中。
一出琴昭门,柳若思本以为安全了,又见一群将士持刀肃立,守在城外,是刘应甫的人。
刘应甫调转马头,长剑直指柳若思,大喝道,“将军,请束手就擒。”
柳若思哼了一声,“刘应甫,你放肆!”
刘应甫拱手道,“将军,首辅大人有令,你只要束手就擒,绝不会伤你性命。请将军束手就擒,跟我等前往法华寺见大人。”
柳若思气得浑身发颤,“有本事就来抓抓看。”他轻拍马背,想要冲出重围。
没想到一名小将挡住他面前,两人缠斗在一起。
就在两人打得难舍难分之际,一只冷箭从城墙下陡然射下,直中柳若思的胸口。他交战正酣,无暇顾及,差点从马背上摔落。
此时柳若思的部下也带着人从北赶了过来,看到将军被困,和刘应甫的军队杀了起来。
柳若思胸口中了一箭,受了伤,仍挺在马背上。
柳时霜也赶到了,看到弟弟中箭,双手发颤,吩咐身边的人道,“去拉战鼓,越多越好,勒令他们马上停止,有不听令者,杀无赦。”
忽又听得,一声娇喝,李木容青甲战袍,未带银盔,长发飘洒,纵马控众而出。长枪一举,冲到军马边,挡开二兵,怒喊道,“撤开,撤开,给我撤开!”直到柳若思面前,急道,“将军,你受伤了。”
柳若思看到她,露出一个微笑,柔声道,“你来了。”说完吐出一口鲜血。
这时,一只冷箭又不知从何处射了出来。
柳若思高声道,“小心!”往李木容的马前一拍,自己却又中了一箭,李木容转过头,冷箭嗖嗖不断地穿过,射到他身上。
李木容挥舞着枪挡掉一些,但箭如飞蝗。
柳若思提了一口气,跳到李木容的马背上帮她挡掉箭雨,两人拼命杀出重围,纵骑而行。他身上中了数箭,骏马刚开始还奔得很快,后来越来越慢…
李木容感觉身后抱着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冷,越来越无力。她接过缓绳,抖着声音道,“将军,我带你去带太医,你要坚持住。”
琴昭门被堵死了,可以往琴御门进入昭安。
马在琴河边上跑着,夕照昏黄,映出他和她的影子。她的长发在风中凌乱,沾上了他涌出的献血。
但后面的人却仿佛支撑不住了,似要从马上倒下来,李木容勒马停住,转过身子,哭道,“若思哥哥,你坚持一下,你抱住我。坚持一下。求求你。”
为什么他要留那么多血,为什么血好像怎么流都流不完…
柳若思虚弱地微微一笑,捧住她的脸,轻轻地吻吻她的额头,“木儿。对不起。”
李木容摇摇头,泪水模糊了视线,“不要,求求你,不要离开我。我以后不再喜欢你。你喜欢长姐,就一辈子长姐。我离你远远的,只要你不要离开我,拜托,不要…”
柳若思温柔道,“傻瓜。”他摸摸她的头,又唤了一声,“傻瓜。”声音越来越低…
夕光照着他身上的铠甲,发着光,她上前抱住他的身子,喃喃自语道,“不要,不要…若思哥哥,不要…不要…”
突然仰天长啸,“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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