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深夜,皓月高挂,李木容才回到昭安,不远处,仿佛还能听见受伤将士哀鸣的声音。
李木容把柳若思的尸身交给太宰府,天已蒙蒙亮,不作休息,直奔法华寺而去。到了寺口,不顾有人阻拦,骑马入了寺庙,绕至后院。
到了一间素色厢房前,李木容勒马停住,翻身下马,一脚踢开房门,里面立着一身青袍女子,修长单薄,一双眼睛明亮的厉害。虽无一点武功,却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领。
李木容本来满腔怒气,看到她后,却如海啸山崩,泪水止不住地流下。
如果没有她,她不会和柳若思相遇;如果没有她,她也不会喜欢上柳若思;如果没有她,她当不了将军;如果没有她,她不会去边关和柳若思在一起。
这个人,本该是让她扑倒怀里痛哭,告诉若思哥哥去了的那个人。
可是,她也是亲手送柳若思走上绝路的那个人。
李意容叹了一口气,“我听说了。”向前一步柔声道,“二姐答应你的事情,从来没有食言过。你不相信二姐吗?”
李木容用手背擦擦汹涌而出的眼泪,最后捂住脸,浑身颤抖。
李意容继续道,“我只是想抓他,没有想杀他。这件事情一定有蹊跷。你相信我,给我点时间,让我查一下。”
李木容止住泪水,哭着轻笑出声,“你问过我。如果你做了不可饶恕的坏事,我会不会大义灭亲。现在我知道答案了,我不会,二姐。我好痛苦,我真的好痛苦。二姐。长姐已经走了,若思哥哥也走了!二姐,我不能失去你。可是我真的好痛苦。”
李意容想上前抱住她,见她后退了一步,哀求道,“那就别失去,这件事情,等我查清楚。好不好?”
李木容摇摇头,眼泪再次夺眶而出,颤声道,“你不是杀了他的那个人,可是,却是你逼他走上这条路的。二姐,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以后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我们恩断义绝。”语罢,转身离开。
李意容呆呆地愣在当地,身子颤了颤。恩断义绝…她站立了许久,突然喊道,“柳信。”
守在门边的柳信回道,“大人。”
“让刘应甫来见我,现在立刻。我们必须得快,快一点,否则柳时霜就有行动了。”
柳信道,“大人。可是…”
李意容的脸色苍白,双唇抖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柳信道,“没关系。我知道廉成之去找过张长恨。你去带人直接杀了他,取而代之。不杀个人来立立威,都当我李意容好欺负。”
她轻拍了几下桌子,“还有。顾长鸣这个人不可靠,去,派苏昭臣去降住他,要好好谈,不要慌。”
等到天大亮,她的脸色稍稍冷静下来,传来消息,说柳信率领高家军,援助刘应甫,抓捕了几个柳若思的部下,柳若思的兵马尽数归于刘应甫之下。
消息报来,李意容才露出一点笑容,“很好。”
一夕之间,李意容复位,夺取了柳若思的兵权,成为大琴朝手握军政大权的第一人。
……
醉龙楼的二楼厢房里,秦煜正在练字,他的字天下闻名,一字千金,身边站着他的客人,或者说,现在已经成为他的“裙下之臣”。
客人是陈肇廷的同族姑姑,之前陈家败落,本已被贬出昭安城,简旭帝登基,又召回了一些,其中就有陈仙仙。
“秦相。我可听说了。那李意容本不想杀柳若思,奈何走到琴昭门的时候,不知道哪里来的许多冷箭,直往柳若思身上射。嘻嘻,想李意容她一辈子利用别人,如今却为人所用。”
秦煜哼了一声,放下毛笔,突然转过来用力捏住她的下巴,恶狠狠道,“她的名字也是你配提的吗?”他的面目狰狞,透着一丝古怪的微笑,“除了乌则旭,谁敢利用李意容?这场戏,我倒要看看李意容怎么唱!”
陈仙仙害怕道,“还能怎么唱?首辅大人现在少说也有三十万的兵马。柳时霜失了柳若思,如今怕是…”
秦煜轻笑道,“她好厉害啊。不亏是我秦煜喜欢的人。”他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柳家百年风流,她说断就断掉了。”
柳若思一死,黑袍军虽未散,群龙无首,实在是大大的受挫。如今黑袍军又被刘应甫占着。不出几天,李意容封的封,罚得罚,人心一乱,这个铁血黑袍军只怕是散掉了”
陈仙仙道,“可是不是还有柳成器,柳玉之。没有了柳若思,还有他们呢。”
秦煜摇摇头轻笑道,“他们?不,柳家大势已去,接下来是李意容的天下。”走到窗边,推开窗子,望着昭安城,一轮圆月高挂,“楼月。你一定也猜到了吧。所以才送了她《女则》。”
他的傻妹妹,明知道他是送她去死,还是选择听从他这个哥哥,嫁给昏聩无能的乌则旭。对于,这个妹妹,他并没有什么感情。
他的母亲,是名门陈家嫡女,却生了他这个私生子。
而秦楼月,与他不同,出身高贵,性格温柔娴静。她崇拜自己,自己却亲手把她送到争夺权力的血路上。
他牺牲了秦楼月,李意容牺牲了李木容。他和她,再也没有什么好失去了。
……
柳若思的丧仪在琴河畔完成。
据闻丧典上,一向恬淡娴静的史君,失声痛哭,近乎晕厥。
在送柳若思的时候,柳时霜反复回想祖母对自己说过的话,“这样狡猾聪明的女子,又怎么会甘心嫁给你然后做柳家主母呢,她志不在此!”他跪在柳若思的墓碑前,跪了一宿,想着只有一句话,他错了。
从第一次认识李意容开始,他就已经失去了判断,不仅如此,他还无可救药地爱上她。他被她利用的彻底,这还不够,还失去了自己的亲弟弟。
他怎么能原谅她?怎么能原谅她?
夜风萧瑟,吹起柳时霜的黑袍,吹着他扶着墓碑的手冰凉。
突然,他好像发现了什么,惊然回头,是李意容。
李意容跪下来,朝着柳若思拜了三拜,又站起来。她拿回了自己的首辅大人位置,收缴了柳若思的军队,重掌了高定方的兵权。“柳若思不是我杀的。”声音在这夜里仿佛寒透了
柳时霜立起身来,淡淡道,“是吗?”
李意容转过头,眼睛在黑夜里透着光,带着一丝惊讶道,“你不相信我?我已经派人去查了。”
柳时霜也转过头盯着她的眼睛,“你觉得,是这些箭杀死柳若思的吗?”
李意容道,“柳时霜。李木容不相信我,我能理解。她的脑子是一根筋。你也是吗?这很明显是个圈套,有人借着我的手杀了柳若思。”
柳时霜苦笑道,“这不是借用。从你想要夺取柳若思兵权的那一天起,你就已经置他于死地。你让他背上不得不谋反的罪名,不得不如惊弓之鸟,不得不去面对背叛他的兄弟。”
“李意容,你怎么那么天真?从你决定对付他那一天,不,对付我和柳家的那一天起,你就该明白,你已经动了杀心。你只是不能杀,不是不敢杀。”
李意容道,“不是的。”她摇摇头,“我爱妹妹,我怎么会让她喜欢的人,死掉呢。”
柳时霜走上前,单手捏住她细瘦的脖子,稍稍用力,笑道,“拥有天下的感觉如何?一切唯你马首是瞻的感觉如何?好玩吗?你不是一向追求这个吗?演武对弈,你下手无情凌厉,现在棋盘上只有你自己了。”
李意容挣脱他的桎梏,咳嗽了几声,怒道,“你为什么要怪我想要打败你?这个结局,根本就不是我能掌控的。依史君这样说。只要我存了这个心,就该死。那你难道就没有存了要对付我的心吗?”
柳时霜俊雅的脸满是怒气,“我没有!”
他痛苦道,“我没有——正是因为我没有,我才觉得自己好傻。我不是怪你,我怪我自己。太傻,太喜欢你,会那么喜欢你。喜欢到,忘了自己的责任和担当,忘了自己还有个弟弟要守护!”
“我怪我自己,明明知道不可以,却忍不住地动心。我怪我自己,明明知道你在利用我,却忍不住地想讨你欢心。我怪我自己,明明你不喜欢我,却仍然一意孤行!”
李意容喃喃道,“你和李木容一样,都知道柳若思不是我杀的,却都无法原谅我。对吗?”
柳时霜默然,过了良久,才道,“对。”语毕,转身离开。
李意容站在原地,冷风吹过,把她的眼泪颗颗吹落。
夜深,无人看见。
廉成之从后面走上来,“大人,史君要我告诉你。夜深了,您一个人来的,赶紧回去吧。”
这就是柳时霜,从来都会考虑别人,宽厚仁德。他把她当一般人了,和李木容一样,因为自己是杀死柳若思的帮凶。
形同陌路。
“成之。”李意容唤住打算离开的廉成之,“你也要把我当陌生人吗?”
廉成之叹了一口气道,“大人。您既想要胜利,独享天下,就该明白,这个结局,是您必须要承受的。接下来的路,以前你是怎么走过来的,你要继续这样走下去。”
李意容道,“李木容,以后就交给你好不好。我知道,你一直喜欢她。她…”她轻笑道,“你对她好一点,用心一点,她会慢慢喜欢上你的,请多多照顾她。”
廉成之点点头。“大人,您多保重。”
李意容转过头对着柳若思道,“当初,我把妹妹交给你。你拒绝了。现在,你又拒绝了。你们柳家的人,还真是讨厌。”她再次跪下来,眼泪滑出。
接下来的路,她就要一个人走了。
史书称,简旭元年至五年,李意容大权独揽,一手遮天,爪牙遍朝,卖官贩爵,聚货累亿。官拜侍中、太保,崇异之仪,备尽盛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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