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人,恭喜!”钦差刘长庸竟然主动搭话。
“多谢刘大人。”李修臣恍过神,谦逊作揖:“招待不周,还望刘大人海涵。”
“我是无妨,无妨。你可看见燕公子了?”刘长庸神色凝重,晃了晃手擒住他的肩,含有几分宿醉模样,略显失态。
环顾满堂宾客,确无燕公子身影。
*
和风布暖,香径无尘①。
阮舒窈刚擦洗过身子还是莫名燥热,慵懒躺在逍遥椅上,浅浅无眠,孤灯摇曳思绪潮涌,残香氤氲间嗅出一丝别样气息。
她不禁心中一颤,凝眸望去,依稀可窥其昳丽形貌,仿是点缀了星辰光芒,萦绕淡淡青梅味。
她勾了勾脚尖,涌动一股潮热,脑海竟不自主意趣,被他拘在怀里的摸样。
蕉窗月下轻轻描,重重织。
眼波流转间,沈毅之纷乱撇开眸光。
“可好些了?”他问的清淡。
上次医者开了些散热的药,本来还算平静。
她仰起净白小脸,墨发如瀑。
寂夜氛围微妙,荡漾的思念仿是悬在空中,轻飘飘的。
纤纤玉手慵抬,声音软绵:“刚沐浴完,哥哥来得巧。”
盈盈浅眸蕴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媚态,衬得言辞愈发拨人,话外之意莫过于,‘哥哥当真是来得巧,真是在她沐浴之后来的,还是沐浴之时就已经来了。’
偏偏她容色清纯,又好似并无这一层意思。
沈毅之杂念夯沉,深邃眼眸漆不见底,尽力屏住微灼鼻息,缓缓舒开手掌:“董鹤年在门口侯着,新调了几枚丸药,待你吞服,他可进来为你把脉。”
阮舒窈神情闪过淡淡失落,心下暗忖,他为人正派,胸襟坦荡,断然不喜以色事人者,若他知晓自己意图浮佻,岂不鄙嫌,不觉间面红耳赤,羞人答答。
“哥哥来时,可有人瞧见?”
既怕他不来寻自己,又怕他来寻自己被李修臣发现。
沈毅之神色微顿,仿佛此刻她二人是在行偷腥之事,见她十分谨心模样,大致猜出其中原由,不知如何作答,掌心朝上递去。
月色朦胧,阮舒窈视线昏暗,隐约能感知男子动作,硬着头皮胡乱向前,猛然一阵钻心疼痛从脚尖传来。
“呃……”
受到撞击,桌椅与地面摩擦出刺耳声响,伴一息娇吟,在寂静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还好吗?”他问。
昏暗夜色在她眼里漆黑一片,这种症状,沈毅之是晓得的。她咬紧牙,尽量让自己声音听起来平稳:“没事。”
*
小筑门口。
青衫医者杵立良久,因看不见屋内,只闻细声交谈,主观臆想他二人是在男欢女爱,秋波暗送。不自觉露出一抹笑意,食指抵住眉心,浅浅阖上双眼,正欲自闭五识。
“董鹤年。”屋内沉音冷咧,好似还残留些许不明意味:“进来。”
董鹤年微怔,硬着头皮行了进去。
柔风徐入香闺,烛焰颤颤。
临窗而立的男子衣衫齐整,笔挺身姿,伟岸背影如峰勾摹。
董鹤年敛起悱恻臆度,细致目光和着月色投向隐隐摇晃的逍遥椅,一缕薄衫随意零落椅面,虚掩淡淡痕迹,遮去无尽遐想。即时收回目光,颔首作揖道:“公子有何吩咐。”
“她已含服素心丸,气息尚未安定。”沈毅之咬字缓顿,磁音低沉。
深闺孤灯如豆,轻纱帐幔慵垂,董鹤年并看不见榻上之人,反是那柔荑纤手,珠白惹眼,他低伏榻前,静心探脉,眉头微微皱起。
窗下沈毅之巍然屹立,遥望楼月,不知所思。
董鹤年收回手,规矩躬身往后退去几步,面色凝重:“回公子,她体内气息虚热,已有盗汗之象,素心丸药量甚微,公子可再引她含服一枚。”
沈毅之喉结滚动,微漠情绪难以捉摸,语气平常道:“她已服下两枚。”
董鹤年眉头皱得更紧:“余下两枚,亦可予她服了。”
沈毅之转过身,目色冷峻:“药清凉,后味甘苦,另外两枚,我服了。”
榻前那抹凝脂纤手轻巧缩了回去,帐幔后阮舒窈悄悄捏了捏自己微烫的面颊,一酥嫣红若朝霞晕染。
他竟没丢了那药……
片刻前,沈毅之小心翼翼引她于床榻,随手解开帐幔,薄纱倾泄,诱人羞涩。她正是胡思乱想,转眸却见沈毅之掌心摊着两枚棕色药丸,纹丝不动坐于床沿。
她心下浅恼,萌生一丝异样兴致,身子向前倾了倾,盈玉小脸凑近他:“素心丸调配不易,极为珍贵,我瞧不实在哪儿,你喂我可好?”
微风拂过轻纱,月华似涟漪洒落。
沈毅之眉宇微蹙,下意识收拢掌心,抗拒感在迎上她的眼眸时若云烟消散。
犹豫片霎,伸手将药丸送至她唇边。
她舌尖舔.舐慢慢卷去药丸,一股清凉苦意直冲脑门,因舐的太慢苦味在唇齿间融开,如何也咽不下去。
沈毅之指尖湿湿.痒痒,偪仄软榻缱绻旖旎,说不尽的软玉温香,哑声问她:“可是太苦?”
“咳咳…”阮舒窈一张口不由得咳嗽,药丸未及吞咽反倒吐了出来,沈毅之手快不露声色接过去。转而退出帐幔端上清茶,后面两枚丸药,是温水送服的……
同样,董鹤年亦感意外,先前与主上说过,此药丸对散邪解热有奇效。
主上为何也要服?
沉寂片晌,恭敬道:“还可为其温灸施针,配合熏艾疗效更佳,只是艾草味浓,故未随身携带,针灸指趾穴位时会有些痛感,不知可行否?”
阮舒窈怕疼,听闻要经受针刺指趾,心中默默祈祷哥哥千万别答应他,暗暗攥紧纤手,莫名恐惧自己会被强行从帐幔里拖出去,这种恐惧从改嫁李修臣后便时时萦绕,李修臣虽是书生,对她来说,力气却大的很,遍体伤痕不绝,被无情操控亦是常事,她不禁蜷缩起身子,怯生生盯着帐幔,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掀开。
沈毅之晦眸睨去,无形的压迫感骤然而生。
董鹤年惯会鉴貌辨色,速即感变道:“夜深视线不明,施针恐有偏池,还请公子为其推揉照海、劳宫穴,亦可缓阴虚火旺,心悸多梦之症,有助安眠。”
阮舒窈稍稍放下警惕,颀长人影立在帐外,指尖掠过帐幔,缓缓收了回去。
“可还心悸?”
照海穴位于金莲内踝,劳宫穴位于手厥阴心,指腹推揉必生肌肤之亲,沈毅之不喜如此。反观她心思细腻,敏感多虑,方才那番动情显是神志混沌懵懂,若趁人之危,事后如何回顾。
几番思量,只端端正正侯着。
阮舒窈觉出一丝细微不耐,音量清柔道:“不,已经好了。”
听声音是平和许多。
“那你早些歇息。”
他这就要走了吗?
阮舒窈坐起身:“哥哥来一次极为不易,我有好多话想与你说。”
如此娴静的性子,都开始有些急了?
“燕公子~”
“燕公子……”不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声。
“公子,有人寻来了。”董鹤年提醒。
阮舒窈发烫的面颊掠过微乎诧异,先前本也怀疑,沈毅之会不会就是燕公子。
如今确认,倒觉得他改了姓名也甚好,邕渊之战失利,他所在的先锋营全军覆没,许是有所机遇,好不容易活下来,换个身份重新开始,总比被虏去盘问,或诟病他是逃兵要值当。
房中身影疾步离去。
少顷,阮舒窈眸低一润,赤足跑向窗台,皎皎月下,沈毅之已行至院中。
她留恋不舍望向那临风背影,几近弱不可闻的道了句:“什么时候,我们才能离开?”
他脚下步子一顿,终究没有回头。
身侧董鹤年似是斟酌良久,趁此对他琢磨两句:“药清凉,后味甘苦。这苦意是加了玄参黄连,玄参本是一味不可多得滋阴降火的良药,男子服之亦壮元阳,以免滋补过盛,回头再另为主上调药。”
沈毅之双眸微敛,难怪服后愈发燥热,甚至不敢多看她一眼。
定是这丸药所引。
*
一墙之隔,游廊相衔,小筑寂夜若深潭,墙外边却是非凡热闹。
院落,侍女小厮乃至宾客提着灯笼到处觅寻‘燕公子’。
新婚之夜,酒兴正浓,若是旁人遇到上级勒令,即刻配合寻人之事定会不喜,李修臣反倒难掩兴奋,腿脚还未好利索,行动却不见迟缓,趁乱避开众人急切往游廊尽头行去。
“李大人。”男子沉冷声音凛冽。
李修臣蓦然回望,那柄熟悉的寒剑缓缓出鞘,剑光如电,杀气腾腾。酒意惊醒几分,若非认出持剑之人,正是救过自己的燕公子,还当他是专程来杀自己的。
沈毅之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剑影在他眼前晃了晃:“李大人,这是准备去哪儿?”
李修臣做贼心虚,紧盯着似是要随时刺过来的剑,莫名寒栗,强自镇定道:“燕公子怎会在这?刘大人正到处寻您呢。”
沈毅之剑尖微微向前,量李修臣抖得厉害,嗤笑:“李大人,腿伤好的如何了?”
刘长庸:燕公子绝对不能离开我的视线,这是我的隐藏任务,希望不要表现的太明显。
①出自宋代曾觌的《柳梢青(侍宴禁中和张知合应制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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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蕉窗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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