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第二百一十六章

八方阁拍卖开始前,白月珩便遇见了混入妖市的萧沉和苏天池,这么算来,他们在妖市已经待了快一宿,又遇到妖族拦路截杀,萧沉再见到钟离净时就早已经力竭了。

到意识完全昏沉前,萧沉用力晃了晃头,也无法遏制眼前的黑暗降临,只哑声留下二字——

“快,走……”

她的嗓音越发喑哑,到再支撑不住合眼倒下那一刻,她体内煞气也失去控制往外扩散。

苏天池只看见她倒下,就要冲上去,“萧先生!”

钟离净恍然回神,抬手按住他手臂,“别过去!”

苏天池愣了下,看向昏倒在地气息虚弱的萧沉,神色焦急,“可是前辈,萧先生她……”

“煞气失控了。”

谢魇说话间,萧沉身上涌出的煞气已然快速凝聚成实体,就这么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饶是他,也警惕起来。

白月珩也察觉到这股诡谲的煞气不对劲,被钟离净外貌惊艳的心神也慢慢冷静下来,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悄悄挪到堂屋门外。

苏天池急道:“那怎么办?”

“莫急。”

钟离净没有多说,只递给谢魇一个眼神。谢魇只得无奈摇头,脚下轻轻一踏,妖力结界即刻在他脚下往外扩展,将整片老宅都笼罩起来,不让任何一缕煞气再泄漏出去。

门外的白月珩见状瞪大眼睛,颇有些惊恐懊悔。

“你们要干什么?”

他还没出去呢!

无人回应他。

钟离净眉心涌现出一道水波金纹,将他的双眸也染上浅金色泽,他抬手挥出一道神力,朝萧沉眉心渡去,只见萧沉周身被金光笼罩,虚弱痛苦的面色似骤然轻松了许多。

苏天池怔了怔,无端安心下来,怕惊扰了钟离净,只紧张地捏紧了拳头,屏住了呼吸。

那股源自萧沉,化为实体的黑红煞气在金光震慑下似有退意,倏然分成几股分路逃窜,冲着堂屋中除萧沉之外的另外三人扑去。

谢魇一把抓起苏天池肩头扔到门外去,运转起螣蛇遗骨的力量,放出妖火封锁几股煞气。

苏天池差点没摔倒白月珩身上,好险白月珩眼疾手快躲开了,看着这黑脸少年站稳,再看屋中,暗紫妖火灼烧起那诡谲煞气,许是萧沉此刻虚弱,煞气终究抵不过妖火。

须臾后,煞气散尽。

萧沉惨白的面色也逐渐平稳下来,钟离净抬指凝起一簇神力,凌空画符,打入她体内。

只见她身上金光一闪,原本外溢的煞气已被镇压下去,一个血红的图腾在颈侧浮现出来。

这才是那煞气源头,猩红图腾似活的一般,血光跃动,又在金光符箓下慢慢平静下去。

到此刻,钟离净才撤去灵力。

谢魇扶住他,“阿离可还好?”

钟离净轻舒一口气,“无事,她体内的魔种应当是方才种下不久,还没有扎根元神,眼下她因重伤虚弱,魔种也不算强大。我已经暂时将魔种封印,却也无法拔除。”

苏天池闻言走进屋中,方才放松的神色又紧绷起来,“萧先生说,道盟并无拔除魔种之法。一旦身中魔种,便……万劫不复。”

这小子向来心大,少有这般严肃的时候。谢魇实在没忍住笑了,安慰道:“莫急,我们不能拔除魔种,但也不是没有镇压之法。”

如今金麝岛上,佘长老师徒与镜灵已在钻研解决魔种的法子,就算她们没办法很快找到拔除魔种的法子,可那惠元的手册里可是记载了他搜寻来的许多镇压魔种的法子。

钟离净颔首,看苏天池一身黑袍破烂,脸上还有血迹的狼狈模样,眸光不由柔和下来。

“你们这一路上辛苦了,先随我们回去疗伤吧。”

听他们这么说,苏天池才终于放松下来,面上露出疲惫之色,看他们的眼神充满了信赖,“有前辈和谢师兄在,我哪里还有什么不安心的?还好,我们今夜遇到了你们。”

谢魇摇头失笑,方才苏天池看到他时可不是这么放心的,明明不久前还防备他这妖王。

忽地,屋外庭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人踩过地上稻草的声音,引得几人看去。

除了蹑手蹑脚往外挪的白月珩,院中哪有其他人?

白月珩显然也察觉到了这番动静引来了几人注意,整个人僵在原地,缩头躬身的姿势怪猥琐的,连那条狐狸尾巴都不敢乱晃了。

谢魇见是他,嗤了一声。

“还想跑?”

白月珩脊背一颤,慢慢转过身来挤出甜腻假笑。

“哪有?妖王结界未撤,我能跑哪儿去?”他说着立马举手立誓,“妖王和前辈放心,方才我什么都没看到,也什么都没听到!”

他这反应之大,倒叫谢魇有些奇怪,“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有什么值得你这般忌惮?”

白月珩苦笑道:“妖王,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连自己的少阁主之位都保不住,哪里还有闲心去管如今正在与道盟相争的魔神?不过我觉得你们可以去审一审压棺石那老东西,千万千万千万不要放过他!”

那压棺石先前对钟离净出手时说过一番话,叫钟离净心存疑惑,眼下白月珩又这么说……

钟离净走到门前,问白月珩:“压棺石做了什么?”

苏天池听不懂,一脸疑惑,只好乖乖站在一旁等着。

白月珩终究还是更怕钟离净一些,踌躇片刻,说道:“那老东西,好像跟妖族外面的人有联系,若我没猜错,应该是鬼窟的人。但最近鬼窟屡战屡败,倘若我们妖族沾染上那边那位魔神,恐怕也要乱起来了。”

“又是鬼窟?”谢魇有些意外,“你都知道多少?”

白月珩飞快摇头,神色忌惮,“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还未觉醒九尾天狐血脉,族中摆明要将我这个少阁主换下去,压棺石那老东西更不打算把我放在眼里了,又怎么会告诉我这些事?”

谢魇俨然不信,“你背后的狐族当真没有插手?”

白月珩连忙摆手,“没有!他们才没心思管这些!”

到底是只狡猾的狐狸,他的话,谢魇怀疑十句最多只有半句是真的,“你不说那就搜魂吧。”

白月珩吓得连连后退,可又跑不出结界,便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眼巴巴看着谢魇和钟离净,“我说的都是实话,事到如今,我还骗妖王和前辈,不是自寻死路吗?”

谢魇看向钟离净,想看看他是什么意思,不过没等钟离净说话,他忽然抬眼看向结界外。

“大长老来了。”

钟离净抬眼看去。

外面月色黯淡,天将拂晓,谢魇弹出一道妖力,才有一道血光划过夜空,落到庭院中。

赤鳞一来便察觉屋内屋外多了两个人,也没有多问,带着环绕身侧的护心鳞上前回禀。

“主上,道友,我已将千毒磷火芝取来,离火洞少主与那老仆也如约离开了妖市。不过撼山堂与灵柩堂那边,因为不见巨魔猿和压棺石归来,似乎有些混乱,方才属下过来路上,也遇到了天妖堂的人拦路。”

护心鳞一来,总是要先往钟离净身边去的,飞到他面前时停滞了一瞬,绕着他飞了一圈,先将他身上沾染到的残余煞气都焚去了。

钟离净愣了下,抬指点了点护心鳞,“多谢了。”

护心鳞蹭着他指腹,颇为温顺。

谢魇看不下去,召回护心鳞收回识海,若无其事地问赤鳞,“天妖堂那些老家伙出面了?”

钟离净朝他看去,无奈摇头。

这家伙真是醋坛子。

赤鳞起身应道:“没见到那三名大妖。属下在八方阁拿走千毒磷火芝时方知,千毒磷火芝乃是压棺石寄售之物。天妖堂本想围困属下,但有护心鳞压制,他们讨不着好。”

谢魇原本吩咐他去八方阁等着的,但护心鳞都护着他找过来了,谢魇便也不再多问了。

“千毒磷火芝没了,自己的本体也被阿离捏碎了,这茅坑石还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他说罢瞥向白月珩,语气淡淡的,却叫人惊悚。

“你还有什么话要狡辩?本座耐心可是不多了。”

原本妖王和那位前辈都曾被他得罪过,眼下又多一个他得罪狠了的大长老赤鳞,白月珩狐狸尾巴也没忍住哆嗦两下,挤出泪光看着几人,“压棺石跟鬼窟的人私下说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天妖堂的三个老家伙都在等压棺石和巨魔猿的消息!”

“只要他们一旦拿下大长老,天妖堂那三位便会即刻动手!”白月珩迟疑了下,又道:“不过天妖堂那三位不来,除了认定大长老斗不过压棺石和巨魔猿联手外,还藏了别的心思。他们一直在寻找金麝岛所在,在极乐宫中也有眼线,还想策反圣姬!”

谢魇和赤鳞俱是一惊。

赤鳞神色怪异,“策反圣姬?”

极乐宫只有一位圣姬,便是血薇圣姬,红绫。

苏天池闻言立马竖起耳朵。

白月珩用力点头,“就是妖王的小师弟……呸!”

“师妹,血薇圣姬!”白月珩撇了撇嘴,说道:“天妖堂那三位要的是妖王之位,原本就有三人,哪里还愿再与压棺石和巨魔猿分?”

“他们早就算好,表面上说要奉压棺石和巨魔猿为新妖王,其实是要他们先出手试探妖王和大长老。若这两个老东西没成,他们天妖堂也没什么损失,他们打的算盘,是让他们和大长老两败俱伤,然后趁妖王不在,扶持血薇圣姬夺位,他们掌权!”

让红绫当妖王?

谢魇这么一想,非但没生气,反倒笑了,笑意幽冷,“白少主,还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白月珩笑得比哭还难看,“我也只是猜测,天妖堂显然更想独吞极乐宫,可妖王您和大长老、佘长老也不是好惹的。今夜巨魔猿和压棺石被妖王和前辈所斩,天妖堂那边三位还不知道情况如何,怕还在等消息,若妖王信得过,我愿为妖王效力!”

谢魇挺起胸膛看向钟离净,“本座手底下什么人没有,用得着你这只朝秦暮楚的狐狸?”

白月珩的神情比他更正直,狐狸眼也在瞟着边上的钟离净,半点不敢大意,“妖王莫要误会,我对妖王绝对无半点非分之想!我只喜欢狐女,亦或是漂亮的小狐狸……”

他也没敢把自己的性向定死,但绝对不能是狐族之外就是,绝对不能跟妖王有半点瓜葛!

白月珩轻咳一声,眼神是这辈子都不曾有过的坚毅,“要对付天妖堂,说难也不难,我可以离间天妖堂那三个老家伙,让他们内斗,如此,圣姬即便有反骨也无人相助!”

苏天池听了一通妖族争斗,惊得大跌下巴,也许是想到了昔日的侍女小红,实在没办法联想到其居然也有争夺妖王之位之心!

想法是不错,可谢魇哪里敢用他,连看他一眼都嫌多余,一双温柔竖瞳直直望着钟离净。

“你先是算计大长老,见情况不妙,又出卖压棺石,如今又说来帮本座,真是墙头草。”

钟离净的回应是面无表情。

老看他干什么?

谢魇挠了挠头,只好别开脸。

白月珩恨自己投诚对方居然也不要,面上仍是无比恳切,“我自然也不是无条件帮妖王的,一来,是为今夜被迫算计大长老之事赔罪,二来,我也想与妖王做一笔交易。”

谢魇挑眉,“交易?”

白月珩坦言道:“我狐族有一圣境,源于上古青丘,若能进入便可淬炼血脉。我虽也称得上是狐族少主,却仅仅是月狐一族,在狐族除月狐外还有几大分支,同样也有不少身负九尾天狐血脉的同族。而千年前月狐一族圣子失踪,只剩姑姑支撑。”

“我族便已弱于其他分支,百余年前,姑姑又为突破瓶颈闭关,其他分支欺我月狐一族无人,将分到我族每百年进入圣境的名额削减,只给了族中天赋比我强的族弟,我这个白云阁少主的位子也将在半年后换做同族,而我,则被分配回族中守山。”

白月珩越说越气不过,愤懑道:“当年老妖王势大,他们将我推出去,让我在极乐宫当了百余年质子,又说我尚未化神,不够格进入圣境,拿白云阁少主的位子补偿我。”

“如今我族势弱,他们又以无法觉醒九尾天狐血脉为借口将我赶出白云阁,进入圣境的机会也没了,只能回去守狐山带小狐狸。”

可气着气着,白月珩又笑起来,不是先前那样讨好或魅惑的笑容,而是辛酸自嘲的笑。

“我别无他法,头脑一昏假借妖王之势,压棺石那老东西也知道我需要外力相助,答应若我帮他拿下大长老,他便助我振兴月狐一族,让我也能顺利进入圣境淬炼血脉。”

少年人总有耗不完的同情心,苏天池听完觉得白月珩好像挺可怜,可抬头一看,身边三人一个比一冷静,他挠了挠脸垂下头。

看来是他浅薄了。

赤鳞道:“白少主既与压棺石联手,结果如何应当早就猜到才是,如今压棺石败于道友之手,白少主当时就没想到会有什么后果?”

他这个受害人不说话,白月珩也忘不了他,心虚垂头,“我对不住大长老,但我也不想卷入此事,实在迫不得已。我也知道压棺石不可信,不如信大长老,偷偷在寒毒中动了手脚,便是想赌大长老能否反败为胜,而后择你们当中的胜者联手合作。”

谢魇是没什么心情听他卖惨的,冷漠道:“不要与本座诉苦,想交易,说说你要什么,又能给本座什么,本座可不是什么善人。”

钟离净看他一眼,默然颔首。

谢魇感觉自己误打误撞得到了钟离净的认同,心中狂喜,面上便稳住了这副无情面貌。

白月珩似见到希望,忙道:“我要极乐宫助我突破化神巅峰的瓶颈,觉醒九尾天狐血脉!”

谢魇整理衣袖,并不回应。

这一看就是没兴趣,白月珩只得改口,“当然,此事是有些为难妖王了,我自己琢磨也行。我只要极乐宫成为月狐一族的靠山。”

“至于我能做的……”

白月珩想了想,认真道:“正如先前所说,我愿为妖王效力,离间天妖堂三位大妖,阻止血薇圣姬夺位,此外,只要极乐宫能成为月狐一族的靠山,我便能留在白云阁,便能代替月狐一族配合极乐宫行事。待我族圣子归来,定还极乐宫这份人情!”

谢魇不屑道:“你月狐一族圣子失踪千年,真要等他回来,本座还不知何时才能等到。”

白月珩显然也知道空口一说没有凭证,是很难让人信服的,遂干笑道:“那,便待姑姑出关?姑姑同是九尾天狐血脉,已觉醒六尾,若这次闭关顺利,出关后便是七尾。姑姑闭关前叮嘱我看好族中,月狐一族的事我能做主,姑姑也从不欠人人情!”

在钟离净眼皮下,谢魇不为所动,“被你害惨的是大长老,如今代掌极乐宫事务的也是他。月狐一族的人情,本座可有可无,你这条命若想留下,求本座不如求大长老。”

他可不蠢,明知道白月珩算计过赤鳞,还接受他的投诚,哪怕赤鳞一时没有别的想法,他日再回想起来,心里多少会有些不满吧?

若他真答应了,便是自己给自己挖坑,埋下隐患。

果然,赤鳞不着痕迹变了脸色,唇边笑意欣慰。

白月珩没敢放松,转头看向赤鳞,再三恳求,“大长老,我白月珩一人做一人当,您心中有怨,冲我一人来就是,但我月狐一族真的需要极乐宫相助。求大长老饶过我这一回,咱们的仇私下解决,您想对我如何,我便如何,只要您留我一条小命……”

他自己说着也觉得有点过分,没敢继续说下去。

赤鳞面色恢复冰冷,“白少主算盘打的真响。”

白月珩心虚低头。

赤鳞思索了下,轻吐出一口气,转头跟谢魇拱手道:“主上,属下认为,白少阁主可用。”

谢魇有些失望,“不杀了?”

赤鳞笑道:“主上让我做这个大护法,我自然当以大局为重,何况这份人情的确诱人。”

谢魇犹豫着看向钟离净,钟离净快被他看烦了,别开脸就回了屋里,还叫上了苏天池。

“过来搭把手,我们该走了。”

苏天池连忙应声,收起灵剑跑进堂屋,“来了!”

谢魇搞不懂钟离净怎么想的,不过看去应当没生气,他摸了摸鼻尖,跟赤鳞说道:“那大长老看着办吧,倘若这只狐狸再当墙头草,杀了便杀了,反正如今月狐一族式微。”

白月珩笑容僵在脸上,没忍住瞪了谢魇一眼,恰好被谢魇抓到,琥珀竖瞳冷幽幽看来。

白月珩赶紧保证,“妖王放心,我这次定会履约!”

谢魇冷哼一声,不放心地吩咐赤鳞道:“我们先回金麝岛了,你看着安排吧,多加小心。”

“主上放心,属下定守好极乐宫。”赤鳞自储物戒取出一个玉盒和一枚玉简,“主上,这是先前拍下那具千年蛟龙骨和残卷玉简。”

这点谢魇是放心的,用妖力摄来玉盒,抬手一挥,便将一团被妖力所缚的残魂与一枚玉符交给赤鳞,“顺道将这巨魔猿的残魂带回去审问,若出了什么事,随时来寻我。”

他将玉盒收入储物戒,转身进屋,想了想,又多说了一句,“千毒磷火芝那事也要抓紧。”

赤鳞收下残魂与玉符,恭敬道:“多谢妖王。”

若今夜没有谢魇和钟离净,这株千毒磷火芝他肯定没办法拿到手,这份恩情他是记得的。

何况主上还给了他这个属下随时出入金麝岛的传送符,也是担心他之后会再出什么意外,来不及赶回去,不枉他追随主上多年。

但仇,他也会记。

赤鳞回头看向白月珩,赤红竖瞳中笑意和善。

“白少主,走吧?”

白月珩猛地一哆嗦,突然有种直觉,大长老与妖王还有那个人族,似乎都一样的可怕。

谢魇进来时,钟离净和苏天池正搀扶起昏睡过去的萧沉,轻抬下颌,示意他带上青伞。

“她伤得不轻,看来要回金麝岛寻佘长老师徒。”

谢魇点了点头,抬手召来那柄破烂的青伞,上好的法器破损成这样,他也不免有些可惜。

“好。”

他是妖市主人之一,手执密匙,可以随时出入妖市,又是金麝岛之主,剑指凌空虚斩,便划出了一道虚空裂缝,与金麝岛连接。

钟离净朝苏天池点了点头示意,二人便扶着萧沉走进了虚空裂缝,谢魇带着青伞跟上。

踏过虚空裂缝,便是金麝岛。

海风拂面,灵气清润。

谢魇就近带着钟离净和苏天池二人将萧沉安置在海岸边一座空殿宇,便给佘长老传音。

他们离开妖市时,妖市已快天亮,岛上天亮的时候更早,这个时候,日头已经出来了。

等了片刻,收到传音的佘长老师徒和镜灵都过来了,几人都是男子,到底不便,便只让佘长老和青婵两名女子进卧房照看萧沉。

众人在前堂等候,顺道让柳非先给苏天池疗伤。

苏天池伤得不算重,只因他年纪轻、修为低,有萧沉一路护送,几乎没有让他出过手。

待逼出微弱妖毒,包扎好最严重的手臂砍伤后,苏天池也将他们的来意与经历娓娓道来。

“前辈离开天道院后不久,石先生代天道院前往九曜宫,商讨讨伐鬼窟与自古仙京逃逸的魔神、宋五等玄幽古教余孽之事,这几月来,从真正动身到鬼窟节节败退都还顺利,直到两日前道盟决意彻底围剿鬼窟,天道院突然遇袭,许多学子死伤……”

苏天池嗓音艰涩,面容沉重,“据说是魔神为报复天道院,亲自动手,老院长为护住众学子,与魔神、宋五等人交手,虽然成功开启护院大阵,守住了天道院,老院长将魔神与宋五逼退之后也身受重伤,被魔种侵蚀,为不连累他人,本欲自绝。”

钟离净怔了下,“那他……”

苏天池很快摇头,“所幸夫子们阻拦及时,将老院长送入古仙京中,合众人之力暂时压制魔种,可……那日诸位夫子先生俱拼尽全力,代院长石先生身受重伤,险些陨落,摇光山先生林酌月为救人强行破关而出,虽然成功突破瓶颈,迈入大乘期,却也折损心剑根基,出现修为跌落之象。”

“之后,道盟各家派人前来,说是要帮天道院,却将天道院围起来,逼迫他们将我交出去,因为我,曾经与谢师兄……也就是妖王有过接触。”苏天池看谢魇的眼神还是有些陌生,说话间少年眼底怒火上涌。

“还说抓住我就能威胁妖王,言语间对天道院多有不敬,威逼林先生交人,否则天道院便是妖族勾结的叛徒,将在道盟除名。”

谢魇知道苏天池的怒火是冲着那些要抓他的道盟中人去的,并非迁怒自己,也有些诧异。

“道盟竟对天道院咄咄相逼?还是在这种时候?”

钟离净面色冰冷,“威逼你们的人都是哪家的?”

苏天池咬牙道:“几大上宗的都有,还有九曜宫。所幸老院长出面将我保下来,但老院长强行出手震慑那些人,却被体内魔种反噬,元神重伤,只有回到古仙京中,才能勉强压制。之后老院长便下令开结界封闭天道院,又叮嘱萧先生送我离开。”

他捏紧拳头,向来豁达如他,面上也多了几分愁苦愤懑,“林先生拼着重伤为我们开道,这一路上竟也有不少人追杀我们,萧先生为了护住我,被鬼窟来人重伤,不慎身中魔种,好不容易寻到妖市入口,没想到……暴露人族身份,又被妖族盯上。”

他说完,殿中气息骤然冷凝下来,苏天池本就受了伤,察觉寒意袭来,无意识颤了颤。

钟离净眸光一暗,一字一顿。

“道盟,鬼窟……”

谢魇按住钟离净手背,才叫他冷静下来,收敛起外溢的灵力,压下眼底怒火,只是询问苏天池时,清冷嗓音俨然透着冰冷杀意。

“追杀你们的都是什么人?”

苏天池缓了缓,眼底有些疑惑,却也没有心思多想,再次摇头,“不清楚,但一定有玄幽古教余孽,那个宋五长老,就是宋岩,萧先生便是与他交手时重伤被魔种附体。”

他看向钟离净,神色凝重道:“那些人似乎也有一部分是冲前辈来的,想利用我们找到前辈,萧先生拼尽全力才带着我逃出来,方才到了妖市。我也不知该去哪里寻前辈才好,万幸,前辈先找到了我们。”

他说到这里,赫然松了口气。

“宋岩?我记住了。”

钟离净闭了闭眼,温声安抚:“你便在这里好好养伤,其他什么事都不必多想,萧沉身上的魔种,我们会想办法解决。至于老院长他们如今现状……我会托人打探一下。”

谢魇道:“我派人去查。”

苏天池看着二人,神色动容,“我相信两位前辈。”

他忽然想起什么,在储物法器中取出一柄断剑。

“这是谢师兄……从前碧霄宗的谢子陵谢师兄托我转交前辈和妖王谢师兄的剑,魔神来袭那日,似乎对这断剑颇有兴趣。老院长说,这剑许是对魔神有用,不能落于他手中,谢师兄留在天道院照顾东方师兄和其他学子,此剑便托我赠予二位。”

这断剑,本名为无锋,乃是九曜宫初代宫主剑仙顾无名的本名灵剑,曾深埋古仙京千年。

如今这断剑被送到钟离净和谢魇这里,钟离净和谢魇都有些不明所以,谢魇抬手接过断剑打量起来,“他把这剑给我们做什么?”

苏天池也很茫然,“谢师兄说,他如今修为低微,用不上。但听闻曾经剑仙顾无名便是用此剑镇压魔神,他想,或许于你们有用。不过东方师兄还未醒来,天道院又出了这么多事,他与我二姐都留在天道院帮忙,也不知现在天道院解封了没有。”

这断剑无锋的确仍有几分锋芒,谢魇与钟离净相视一眼,便暂且将之收下了,“好了,年纪轻轻,愁那么多有什么用?听阿离的,你就留下养伤,其他的都交给我们就好。”

苏天池点头,仍是心事重重,“那血薇圣姬……”

谢魇直接说出答案,“是红绫。”

苏天池顿了顿,“还是先看看萧先生状况吧,若萧先生出事,我这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钟离净道:“道盟要拿你,不只是因为你与我们走得近,是因为背后魔神与几大上宗的较量,老院长让你离开,便是认为那些纷争不该祸及你一个无辜小辈。你连日赶路,又受了伤,就不必再多操心了,先回房休息,日后会有机会见到红绫的。”

说话间,佘长老从卧房里走了出来,钟离净起身迎上,询问道:“佘长老,情况如何?”

谢魇和苏天池见状也跟上去。

佘长老活动着手腕,耸肩道:“伤得太重,不过伤势都能疗愈,只是魔种难以拔除,已开始吞噬这位仙子的生机,方才我用老秃驴留下的法子试过,所幸还能镇压魔种。”

钟离净暗松口气,“她醒了吗?”

佘长老道:“还没有,伤得太重,恐怕要歇上几日才能恢复,臭丫头还在里面给她疗伤。”

钟离净看向谢魇,见他点了头,才道:“那这几日,萧沉就有劳佘长老和青婵姑娘了。”

佘长老倒是松了口气,又有些无奈,“不妨事,本就是要钻研魔种的,现在多了个活人身上的,倒是叫青婵那臭丫头激动坏了。”

萧沉一时半会儿醒不来,便交给佘长老师徒照看,叮嘱过佘长老的大徒弟柳非安置好苏天池,谢魇和钟离净就先回了寝殿,两颗蛋在空间玉佩里待太久会影响恢复状况。

怕魔种失控,便让镜灵留下。

出去两日,再回到金麝岛上,钟离净心下恍然有种回到自家的熟悉感,除下宽大厚实的斗篷,将摇篮放出,便给两颗蛋喂灵力。

谢魇将断剑搁在桌上,掸去衣上沾染到的庞杂妖力,除下斗篷与钟离净挨着坐到一起。

钟离净没办法,只好往外挪了挪,将本就不大的圆木凳让给他一半,拧着眉斜他一眼。

“又做什么?”

两颗蛋明显不喜欢玉佩里隔绝外界的空间,一出来灵识便缠着生父,吞食灵力也比往日看着更急了些,也不知道是不是饿坏了,谢魇打量了一眼,便在摇篮外圈住钟离净细瘦的腰身,将下巴搭在他肩上。

钟离净僵了僵,有些不悦。

“谢魇?”

“他们看不到。”

谢魇侧首蹭了蹭他肩头,轻笑道:“就抱一抱,不做别的。阿离一直不说话,在想什么?”

两颗蛋都还没破壳,灵识的确还什么都不懂,钟离净勉强被他说服了,却又明知故问。

“想什么?”

天道院出这么大的事,谢魇不信他什么想法都没有,唯有自己先开口,“在真正围剿鬼窟的关头,天道院遇袭,老院长出事,魔神再次出手,怕是不能善了了。而且那些道盟的人对天道院落井下石,很难说没有魔神的手笔,阿离就没什么想法?”

钟离净便道:“魔神要报复天道院,你我早有预料,这次是天道院,下次怕就是九曜宫。老院长的选择是对的,暂时封闭天道院,可以保住天道院成千上万无辜学子。”

谢魇道:“但这只是暂时的。若道盟继续旁观,下次魔神再来强攻,天道院照样保不住。”

钟离净难得见他如此关心天道院,可那竖瞳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又像是在害怕什么似的,叫钟离净实在很难忽略,无奈道:“你说的对。但我如今能做的,便是等萧沉醒来,我离开道盟太久,也不知道盟眼下如何了,只能等萧沉醒过来再细问。”

谢魇暗松口气,主动解释道:“道盟的近况,我问过大长老,不过这两日大长老自顾不暇,阿离也没有问,我便忘了。这三月来,道盟几大上宗与九曜宫、天道院联手,与如今依然与玄幽古教余孽合并的鬼窟几战几胜,近日已打到了鬼窟总坛。”

也正巧就是这两日,在道盟要彻底清算鬼窟时,大长老出事,他们都没空闲打探其他。

谢魇道:“按理来说,鬼窟老鬼多年前便已在白乘风剑下陨落,只剩大巫祭带着其他人龟缩在总坛苟延残喘,便是后来有白千仞这位少主,他也死在了白乘风手中,那鬼窟的四位长老又都已陨落,剩下的人的确算不上强,可到底还有魔神坐镇。”

谢魇面露不解,“可偏偏在这种状况下,道盟打了三月,才勉强将鬼窟打回总坛,这段时间魔神一直没有出面,我还以为他夺舍王昊之后,需要时间融合新身,恢复修为。”

钟离净也有些迷茫,“魔神夺舍王昊后,有宋五、大巫祭等人护着,应当是藏身鬼窟之地,先前东方雨泽身中魔种,老院长与几位夫子为他镇压魔种时,魔神便出过手,欲对老院长下杀手。那时我与他交过手,他的力量的确不如在古仙京时强大。”

“不过也可能是因为那时与我相斗的,只是他的一缕神识。”钟离净道:“但舍弃本体,夺舍王昊,魔神定然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只是不知这三月,够不够他恢复巅峰。”

谢魇倒不认同,“若他已恢复巅峰,这次天道院应当无法在他手中逃过一劫,我觉得他应当还未恢复巅峰,但魔种仍不容小觑,道盟对天道院落井下石,也不知有多少是受魔种影响,还是九曜宫带头……”

钟离净眸光暗了暗,“惠元陨落前说过,像他这样为了自身利益又或是因为魔种投诚魔神的人,绝不止他一人。我早知道盟有叛徒,甚至不少,如今看来,连九曜宫也……”

谢魇眸光一转,神色似迟疑。

“那白乘风?”

钟离净缓缓摇头,“我不清楚。”

谢魇沉默须臾,环紧钟离净腰身道:“阿离说的也是,道盟眼下状况我们都不了解,更该谨慎行事,我已给大长老传信,让他打探状况,等萧先生醒来我们再问清楚。”

钟离净点头,冰蓝眸底有些担忧,“先前为东方雨泽镇压魔种时,我便猜到魔神对老院长、对天道院都有敌意,如今老院长也身中魔种,以他的性子,宁肯自绝也不会受魔种所控,石蕴和林酌月又都已重伤,也不知道天道院其他人可有大碍。”

谢魇也颇有些可惜,“林酌月那心剑着实玄妙,若因此劫心剑折损,着实是叫人遗憾。”

钟离净微蹙眉心,“上回离开天道院时,他眼红石蕴在古仙京步入大乘,说要闭关潜心修炼,想不到短短三个月过去,他便如愿突破瓶颈迈入大乘期,却是这般绝境。”

谢魇啧了一声,“林先生不会偷偷躲起来哭吧?”

钟离净斜他一眼,也没忍住笑了,“恐怕是会的。不过修为跌落不怕,只要还活着就好。”

谢魇点头,“这倒是。”

他又眼巴巴看着钟离净,似乎想问什么,欲言又止,看得钟离净越发好奇,“想说什么?”

谢魇看向他正在给两颗蛋渡灵力的手,将他空闲的左手带入掌心,轻轻揉捏把玩起来。

“阿离是怎么认出萧先生的?还有方才敲门时……阿离和萧先生还有过约定的暗号吗?”

突然转变到这个话题,钟离净错不及防,又有些头疼,没好气地斜睨着他,“这一路上都没说,现在才问出来,憋很久了吧?”

谢魇咧嘴干笑,“没有。”

钟离净按住他的手,轻叹道:“我当年离开海皇宫后,听舅舅的去了天道院,先后结识了石蕴、林酌月和萧沉几人。那时我们都还年少,萧沉和石蕴都是同辈中的佼佼者,对我多有照拂,林酌月向来不着调,硬要融入进来,非要拉我们凑成一队。”

“萧沉的出身与过去我并不了解,也从不多问,只知道她的母亲与老院长有旧,但她入天道院时家中也剩下她孤身一人,正因如此,她很同情对我这个同病相怜又比她年幼的同学。不过也因为体质与功法,她自入天道院后,再没有踏出院门半步。”

“我能认出是她,是从那些妖族尸体上发现了残留的魂力,不曾想……”钟离净道:“她百余年来头回踏出天道院便受此重伤,被魔种侵蚀,若我们今日没来,只怕……”

谢魇不动声色地感慨道:“世事无常,但她也是幸运的,正好寻到阿离,魔种尚能压制。”

钟离净看他那眼神俨然还不满足,便只好又说:“至于那敲门的暗号,天道院每一届学子入学一段时间便会有试炼,因为难度不小,很多学子会抱团组队,我本想自己一人独行,林酌月非要缠上来,那时他总是针对我,石蕴和萧沉受云夫子所托,担忧我会被他欺负,便也跟了上来。”

“暗号,便是那时约定的。”

钟离净说来也颇为怀念,“那时试炼中幻境重重,真假难辨,林酌月便提出以暗号为约定,没想到萧沉还记得。而我在天道院总共也只待了几个月,便随白乘风去了九曜宫,如今想来,舅舅恐怕就是想让我去白乘风那里,才会先让我去天道院。”

谢魇道:“不只是萧先生记得,阿离也记得。少年时与友人的约定,怕是值得一生回味。”

钟离净回眸看他,冰蓝眼眸藏着几分笑意,“那你又在酸什么?这种小事也要值得吃醋吗?”

既然被揭穿了,谢魇也不装大方了,抱紧他说:“我只恨自己与阿离没有这种少年之约。”

钟离净笑道:“你少年时,我还未出生,怎么与你约定?谢魇,你怕是醋坛子成精吧?”

谢魇也不害臊,双目幽幽望着钟离净,“阿离心中有太多人太多事,我只怕要被挤出去。”

钟离净顿了下,“所以碰到白月珩时,你才会怀疑我会信他的谎言,又一直看我脸色?”

谢魇没想到说来说去又说回了自己身上,睁大眼睛,赶紧解释,“我只是怕阿离会生气……”

“没有生气。”

钟离净打断他的话,冰蓝眼眸望着他,微微侧首,在他脸颊亲了一下,很快便退开来。

“虽然早知你最初缠上我是见色起意,不过,我知道,也相信你不会轻易对旁人动心。”

谢魇被亲得一愣,闻言又喜又愁,反驳道:“什么见色起意?我分明是对阿离一见钟情!”

钟离净斜睨着他,眸光平和。

“是吗?”

谢魇哪里敢说不是?

他凑过去亲钟离净唇角,讨好道:“阿离信我。”

钟离净抬手捂住他的嘴巴,看向摇篮里两颗蛋,神色正经起来,“别闹了,他们还没吃饱。”

谢魇心说可你方才主动亲我时不是这样的,但这话他可不敢说出来,只怕说出来下回钟离净就不亲他了,于是老老实实抱着人,靠在他肩上,笑叹道:“若是阿离能永远这样陪在我身边,我这辈子也值了。”

永远吗?

钟离净垂眸看向他的侧颜,冰蓝眼眸若有所思,轻声回道:“昨夜与三位大妖一战,你定是运用了护心鳞和螣蛇遗骨的力量,耗费了不少妖力,若乏了便去歇会儿吧。”

没得到想要的答案,谢魇也没什么想法,蹭了蹭钟离净颈侧,便抱着人阖上了一双竖瞳。

“那我闭眼歇一阵,阿离有事要走,便唤我一声。”

钟离净弯唇一笑,难得温柔。

“睡吧,我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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