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白狐该是条雪狐,看着体型不大,该还是条在长身体的小狐,它通身雪白的皮毛,油亮光滑,没有一丝的杂质,天公造物,神哉妙也。
瞳孔通透明亮闪着湖水般蓝光,眼周泛着一圈的胭红,眼神充斥着恐惧和不安,四顾张望着这陌生的亭台楼阁,在原地不知动弹,浑身发颤。
那掌盘的见它无动于衷,四只爪子发狠地铆住地面,只道在场的官人都探头盯着,后边儿少东家陶长兴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狠瞪了他一眼,他赶紧一粗鲁使劲儿,拽着那铁链就将那小白狐扯上了台。
小白狐受了惊吓尖声嘶叫,发了疯似的四处逃逸,只可怜那铁链锢了它脖颈,只要它一动那掌盘的就粗暴地拽起来,瘸了了的前腿跑得也不利索,它痛苦地尖叫者扑腾了好几次,那掌盘的实在没耐烦,猛地踹了它一脚!
小白狐叫得更惨烈了。
它叫得越惨,越痛苦,在座的所有人就越兴奋,对弱小无辜产生的想要玩弄掌控在股掌之中的**,那可怜绝望的尖叫声让他们浑身上下每一寸毛孔都被热血燃烧着,暗暗发痒。
段潇神情淡漠地盯着这畜生,食指上平衡着一支箭矢,在他苍白的指尖定然不动。
对面的李骋笑着道:“这尤物是有趣儿!这皮毛...啧啧...妙啊!一看就知道滑得很啊!还这般的活泼,啧啧...”
崔让眼珠子一转,恁地大声朝李骋笑道:“太子殿下,属下曾听说这段相岑特别爱这灵狐一类的,您瞧可是不?他长得是不是就有几分那狐仙妲己姐姐的神韵?”
李骋一听,顿时扇子往手心一收,伸长脖子往台上望去,如梦惊醒:“你还别说!这小可怜的眼珠子倒真与我的段卿那般漂亮!你说的对,你说得对!好...好!既然段卿也钟意这小畜生,那这小白狐本太子便是要定了!
李啸岚不敢置信地扭头望向崔让,崔让笑得山花烂醉,手中的玉绦转出了残影,忙不迭地要给自己和李啸岚斟酒。
李啸岚饮一杯:“你收了人家少东家多少钱?”
崔让跟一杯:“哥哥我是这样的人吗?最重要是要咱太子殿下开心!对吧太子殿下?!”
在周遭也要了一桌的韦英和冯简正送酒吃肉,冯简还支着一条腿儿看热闹。
韦英面无表情,招手让冯简凑近,低声几句,冯简点点头,端着酒壶就往李啸岚处走去。
冯简在李啸岚边儿上施礼,道:“三公子,世子,您回京都有些时日罢,除去前些日子在诏狱匆忙一见便再是无缘,属下老早就想着来给世子问好了!相请不如偶遇,也不知今儿能不能得世子和三公子一份情面,让属下给敬您二位一杯酒,能也算杯酒泯恩仇?”
崔让夹着凉菜送往嘴里,不抬头不搭话。
李啸岚开张檀香扇,幽幽抬眸睨他一眼,似笑非笑:“冯镇府这话我没听懂...恩仇?恩我倒是想得通,玳王一出事儿你们就立刻上去抓拿嫌犯了,这于我确实是恩。至于仇,还是说冯镇府这是自认了那批佟浙督府丢了的军饷就是你的手笔了,那玳王殿下...也都是你害死的?”
冯简脸色阵红发白,那嘴脸实在委屈,他道:“世子爷这话是红白都不给属下好过,真要把属下冤死啦!属下只管着北镇府司,就是拿着上谕才敢做事的,属下兢兢业业这么些年,拿着那点儿俸禄连婆娘都没钱娶一位,至今还是条光棍汉子,还不是因为那胆儿小啊!哪儿还敢说动军饷的心思?更别说这还连累着玳王殿下啊!”
李啸岚笑道:“那我就更不懂啦,咱俩之间哪儿来的仇?时渊,你来给我说说明白。”
崔让心中冷笑,不停箸,饿鬼似的夹着肉送往嘴,含糊道:“这话哥哥我也没听明白,你要想知道,你得先让冯镇府敬了你这盏酒再好好说来!”
李啸岚捻了一盏酒摇头笑道:“冯镇府,我边陲地方初来乍到,这玩笑不会开,你可别介意。你一盏我一盏,从此你我便无恩也无仇了。”
冯简借坡下驴,自干一杯:“世子爽快,属下佩服!”
李啸岚示意他在旁边位置落座,冯简麻利地给三人斟酒,见酒壶空空,还赶紧的催促侍从赶上。
李啸岚望着台上那可怜的白狐,摇着香扇,漫不经心道:“陛下这回派了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蓝子彤蓝大人领了巡盐御史一职南下龙江淮南四府巡盐,一并按查这回征收的应急调用军饷,司礼监也派了盐监使一并监督这次军饷筹集。陛下目光深远,就怕这事出突然,当地的地方官和乡绅豪强扭捏不配合,还特意让东厂下派北镇府司到地方配合他们的筹粮。这粮饷能不能收回来,能不能送上去,都得看冯镇府了。”
冯简眼珠子一转,笑道:“世子爷这话真要折煞死属下了。属下吃着陛下给的俸禄自然是要为陛下分忧啊!哎,可惜没这福份能上战场出一分力,属下这般能做的,只有在下面鞠躬尽瘁啊!”
崔让忽然嗤笑一声,冯简脸色煞了几分,李啸岚给他夹了片盐水牛肉,道:“我在北边时就没什么建树,大伙儿兄弟也都只笑话我空着皮囊的纨绔。我人不在京也罢,要是如今我人在京中,这军饷也送不上去的,我北边的兄弟该笑白我脸面了。这事儿还得要冯镇府多多关照,我俩之间,能有什么恩仇,你说对吧?你帮我,他朝我也帮你,这京中的日子才好过嘛!”
此话一出,冯简和后边的韦英对视一眼,心中才被这世子爷搅乱了的七上八下这才平复下来,他龇牙笑道:“来来来,我给咱世子爷...诶!也给咱们三公子敬三杯!”
崔让望李啸岚的目光闪过一丝寒意,随即又是那张酒意上头的不耐烦。
李啸岚笑意酣然,三巡轻醺,幽幽地盯着台上那只白狐被掌盘的粗暴地扯来拽去,耳边都是崔让和冯简的对话,夹杂着那小白狐凄厉的尖叫,他轻摇香扇,有意无意地将目光投向对面,却只见得垂帘后若隐若现的人影。
台上那掌盘的被那小白狐蹿得没了脾气,那小白狐的叫声尖锐,听得他脑壳都炸了,忍不了又狠的踢了几脚,手中多了一根铁棍子,一下一下地抽打在小白狐身上。
那小白狐躲无可躲,只能缩成一团,一动不动,眼圈越发红了。
陶长兴见状立刻气汹汹地跑出来在他耳边骂道:“贼?娘的猢狲!你知道老子花了多少钱才从铎州带回来的宝贝儿?这比你这毛贼还他妈值钱!要你踹出毛病来亏了的银子你把你婆娘女孩儿卖了也赔不起!”
掌盘的脸色青了,陶长兴愤愤不平地给响堂子使了个眼色。
响堂子是个穿长衫的山羊胡子,他顿时会意,朝在场上下笑眯眯道:“想必诸公可都看清楚了,这就是今日泰和楼唱卖的第一件——长白下来的雪山灵狐。如此皮毛雪白无一瑕疵,眼珠如琉璃,活泼灵动,实乃千年难遇的珍奇异兽啊!那诸公定是要问了,这是天池山中的雪山灵狐,怎地会跑到这蓟中铎州的黄沙荒漠呢?如此说来却道是天降祥瑞啊,是为缘法深妙不可测也!自古白狐乃吉祥之兆,白狐至,国有利。此物降于铎州又巧与我楼少东家结缘,我楼少东家感念诸公这些年来关照我楼,今日才忍痛割爱,愿将这份祥瑞传至有缘看官!开喉价,五千两!”
陶长兴回头一眼,大声笑着骂道:“开头你给老子从五千起!你这是要给老子倒台,亏到家了!”
李骋一听这话哪儿能不动心,区区五千两!五千两能要这只外头能教你心肝儿颤内里能给你带来九天祥瑞的小宝贝儿,他立刻示意安怡朝:“你只管跳盘!银子我有!务必给我盘下来了!”
安怡朝一听,两眼都放光了,那猪肘子顿时丢下,不耗自己银两还能得了乐子,他最爱干这事儿了,立刻举手掀开帘子朝下边喊道:“一万两!”
楼下不知哪里喊道:“一万两千两!”
安怡朝:“一万五千两!”
崔让和李啸岚只吃着肉对着酒,崔让问:“狐狸,从前狩猎射过多少?有这么漂亮的吗?我在京中狩猎是没见过这般货色了。”
李啸岚垂眸只顾着酒,其他的赤狐旱狐也罢了,这些年做的狐裘早就数不胜数,要这么问,他偏偏无由来地想起了六年前燕南飞那只小狐狸——他只记得自己明明是射中了。
隐约也是浅毛色,会也是只这么漂亮的小白狐吗?
酒意昏了脑袋了,他莫名就开始想,倘若当年自己真的射中了的是只这么漂亮的小白狐,也被自己拾到了,自己会杀了它拿它的皮做氅子,还是会好好养着?
狗子怕不喜欢这种媚人的畜生罢。
楼下:“一万八千两!”
安怡朝不甘示弱:“二万两!”
冯简只不屑道:“这狐狸就是狐狸也就是畜生罢了,恁说得有矜贵,还不是给人硬生生折了腿,成了拿铁链拴着拿硬棍抽着的玩物?长着一张好皮囊,就算讨的了人欢喜,到头来也只是放在台上由人跳盘,任人鱼肉的野兽而已!世子爷,你说是这道理罢?”
李啸岚回过神来,把玩酒盏,应道:“可这狐狸,着实漂亮。”
冯简:“世子爷,您从北边回来,属下吃酒时听了那些人罗唣,说是柔化那些没开化的蛮子玩的就是粗野,兴头儿上连畜生野兽也玩儿?是真是假,还得世子爷给解属下这个疑了。”
李骋本只盯着那白狐,这一听,扯了好奇,插嘴问道:“玩儿?怎么玩儿?”
崔让抚额翻了个白眼——没脑子吗?!
楼下:“二万五千两!”
安怡朝压根儿没听这些人对话,满心就要这小狐狸志在必得,怒了,骤然摔筷起身,举高手道:“三万两!”
冯简回头对太子故作神秘道:“太子殿下有所不知,属下听说那些蛮子,见了那些好看的畜生野兽,什么狐狸之类的,特别是活泼的,那兽性大发,畜生也一样要操一操,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儿,该膻得慌吧...”
崔让冷笑:“有的人就爱那些难驯的,朝自己龇着獠牙的畜生给自己的雕捅得嗷嗷叫,有人就好那口。”
李骋闻言顿时皱眉,摇摇头,不爱听。美好的东西都该是要来疼爱的。
而李啸岚只定睛望着对面的垂帘,忽然提了音量,缓缓道:“畜生罢了,世间万物之道本就是弱肉强食,畜生就是畜生,被谁操不一样?只是有的畜生披着人皮,就真把自己当作人了...”
怎料他话音未落,一阵穿堂风忽然掀起了对面的垂帘,只见段潇不紧不慢地抬了手。
滑落的广袖露了一截手腕,腕骨突起的轮廓都像雕刻出来,白皙修长的手,骨节分明的指,若隐若现的青筋藏在冷白色皮肤下,食指上的银指环勾着神秘,跟他的手很配,慵懒抬手的刹那萦绕着清冷,声音不大却如秋风清扫了楼下所有落叶:
“五万两。”
堂下届惊,所有人都抬头将目光望向二层东面。
而段潇话音刚落,一支冷箭骤然从他手中向着对面射出,正朝着李啸岚撕风刺来!
擦着李啸岚的耳廓过去,带走了一指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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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白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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