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飞雪铺天盖地地袭来，翻山海在林中穿过飞沙风雪，像银沙一样的雪夹在凛冽割骨的山风中逆侵二人的面庞。
追兵不断，但他们都赶不上翻山海，刚离了威猛山，杀手就被甩开了，二人向着城内方向奔跑，背后一支信号弹忽然在夜空中炸开了花。
段潇不停地咳，他的胸腔被烈风像棉花一样堵塞，冰冷的雪落在他鼻腔，喉咙，就像刀子一样捯饬着他的胸口，疼得喘不过气来，整个人在发抖。
该是暖的，李啸岚雄厚的胸背在他身后筑起了坚稳的围墙，臂弯里为他窝藏起来的温煦像小火炉，他该觉得暖的，但他还是止不住咳嗽，他抬袖挡住鼻嘴，咳出来的血还是溅到了李啸岚的手上。
李啸岚说他不听，他最讨厌这种倔强不听话的人，直接用掌心捂着他脑袋将段潇的脸埋进自己胸膛。
段潇还想挣扎，李啸岚的手劲儿大根本不容他反抗。
李啸岚不耐烦：“乖些，别动！”
段潇咳得喉头刺痛眼里溢出水，但也不再动了。见他没有再乱动，李啸岚的手才顺着他脖颈滑落在他后背上。
太瘦了，隔着衣袍都能摸到他后背鼓起的一节节脊骨。
他轻扫着，段潇似乎咳得轻些，他的手就再没离开了。
回城经的西景门，入夜宵禁，任何人都不得出入城，头头溜去了胡同茶坊听曲儿了，剩的几人匿在门洞里酣睡。就剩的两不及眼的戍卒蹲在墙角热着酒吃着蒲博。
五城兵马司这些年在勋贵子弟陀头下都养成了狗眼看人低的喽啰，没什么本事倒是一身的脾气，这俩人级位低不得开溜，搓着手，正怨天口凉得瘆人。
眼见一匹野马翻着风雪停在门口，二人愣怔片刻，好一肚子得怨气正等着开发，抬头看清来者何人，更是不放在眼里。
还倒是谁呢？就一屁颠屁颠跟在崔家和太子身后厮混的广凉李世子，瞧着他怀里还拢着位娇羞不敢见人的妓子，心里都取笑，果然是边陲来的蛮子，那眼光也就这般了，城里多少穿金戴银娇滴滴的小娘子姐儿竟都不看不上，心里都只记着荒村野岭的野**。
俩戍卒相视一笑，其中一位大摇大摆上前道：“我道大半夜谁呢？原是咱们广凉王府的世子爷啊！害，咱五城兵马司也不要拂了您脸面，但你也知道，这规矩便是规矩，宵禁时分就是天皇老子来了咱也开不得这门，要开了吕小侯爷明儿得赏咱军棍呢！您要不还是在外头等...”
话没说完，李啸岚怀中的妓子缓缓回头，居高临下地冷眼扫过他们：“开门。”
一见这什么妓子竟然是段潇，二人顿时失笑。
其中一人手忙脚乱也不知该跪不跪，另一人提着他腋下将他稳住，拱手道：“小的该死，竟没瞧出是段爷！段爷风尘仆仆，小的怎敢阻拦？但段爷...段爷您也知道这时辰要是小的开了门放了您进里去...”
段潇坐直了身子，冷声：“今夜这门开了，顶多二十军棍，这门要是不开，明日脑袋往诏狱自己取去！”
戍卒脸都白了，二人对视一眼，硬着头皮还是转身赶紧推开了城门，将一马二人放行进去。
俩人直勾勾地望着他们行远，一位才松了一口气，骂道：“他奶奶的，这事儿可不能让班头知道！该死的段潇，我呸！在阉人前撅着卖?爬上来的臭婊子，还踩咱们大老爷们儿的头顶了！”
方才说话那位灌了口凉酒，兀自疑惑：“这是真怪了，段潇怎么是跟李世子一块儿？”
过了三更，城里少了山风，雪也跟着柔弱下来，轻飘飘地徘徊在夜空，四下杂音都被吞噬了，万籁俱寂。
翻山海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踩着过踝的雪，蹄子印在雪地上成了一个个浅坑，模糊的月光像浊流，倾洒在他们身上，在雪地上淌成了朦胧的影子。
李啸岚：“段经历果然好大的排场，这京城如今这般的世道，从七品的经历比藩王世子好使。”
段潇轻咳了两声，指腹抹掉嘴角的血迹，余光扫了周遭一圈，沙哑声道：“七品官好，藩王世子也好，能活下来的才算是人。他们都没打算放着谁活过今晚，只有入了王府他们才不敢乱来，世子今晚受了伤，既已到家门，何苦再添难，还是先回府吧，我自己可以走回家。”
李啸岚低头凑到段潇耳边，沉声：“我这条命要真是这么矜贵，刚才在庄子里我直接跑到太子屋里扰他一夜春光待在他屋里岂不更稳妥？段经历啊，你是想撇下我自己去引这些人出来，看看到底是谁要嫁祸给你，但这些人也害的我，我好歹救了你一命，你总不能这么自私，只让自己报了这仇就不让我痛快！”
段潇莞尔：“李世子多虑了，我确实想杀你啊，现在看今晚是成不了事了，我才想先把你引开，不然你死了，我也不好过。我也好让这些人赶紧收手，别入了你圈套。”
李啸岚双臂夹着他身侧纵着缰绳，冷笑道：“那我更想看看段爷都请了些什么货色，大张旗鼓地来取我性命也罢了，连自己的主子也不放过。”
段潇嘴角扬着浅淡微笑，心中却暗地沉思，这条路不是回桂花巷也不是去往广凉王府，朝西南去，是三军京营的校场。
雪落无声，风平浪静，黑暗中不远不近吊着他们的人该不少，影子都匿在窄巷里，偶尔风声，稍瞬即逝。
偶有一阵浅淡的桂花香逆着雪拂面而来，翻山海驮着他们拐进了斜巷，花香顺着不远处一处旧宅飘来，段潇平日里很少来京城这边，但他知道，这里附近就是卿园，是玳王李琲的置业。
段潇摩挲着食指指环上刻的细柳营战旗的图案，李啸岚身上的血腥气味将他包围得紧，混进了桂花香，他不厌这味道，就是让他有些发晕，他掩嘴咳了两声，沾了血丝。
李啸岚余光瞥了他一眼，翻山海忽然停了下来。
一阵厉风从四面八方骤然旋起，段潇立刻回神，余光之外四周墙上跃起数十黑衣人顿然如巨网从天而降将他们笼罩其中！
段潇配合着李啸岚揽住他的腰一并翻身下马，翻山海迅速朝着巷子一头撒蹄猛冲，它那雄壮有力的前足一下子就踹倒了四个横巷朝着他们冲来的黑衣人，后足紧接着踩在他们胸口，一阵惨叫排天，翻山海扬长而去消失在巷子拐角。
横巷里两边黑衣人来势汹涌，段潇反手扯住李啸岚手臂往竖巷跑去，七杀被李啸岚握在手中铮亮了寒光格退了从后追击的黑衣人，段潇从前为他看路，直到段潇忽然刹住脚步。
竖巷从前逼进有三个蒙面黑衣人，巷子漆黑只剩月光扫地，段潇和李啸岚背对背地与巷子两边夹击地黑衣人对峙。
段潇低声：“三人。”
他话音刚落蓦地皱了皱眉，这三人中间的那位，尽管蒙着面但他却觉得相当熟悉。
北镇府司的人？
李啸岚只左手执着七杀，他面前起码五六人，右手本想摸向身后贪狼，却先碰上了段潇的手臂。他问：“能砍人手，可会使腰刀？”
话音刚落，两面的黑衣人如潮水一般汹涌翻来，段潇将李啸岚的手推到贪婪刀柄同时道：“万物有灵，何况铘州戚氏的刀？刀随主人，不遂仇人。李世子既想亲手杀我，还是先顾全自己安危吧。”
李啸岚眉心一蹙，贪狼一出骤刺那为首朝他冲来的人，只觉背后一寒，猛然转身只见一黑衣人本想砍向段潇却不见了影。
段潇矮身，凑着众人下盘不觉，影子一般飞快绕到那三人之后，李啸岚贪狼抽出同时左手手腕一旋七杀砍向那人的腹部！
他再回神，段潇已经拐到剩余二人之一的背后，手执小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开了一人喉咙，鲜血顿时迸溅四周。
那人缓缓倒下，段潇对上了李啸岚略微诧异的眼神。
段潇忽然皱眉，喊道：“小心后面！”
李啸岚身未转腕先回，竖了耳朵等来逆风，七杀朝后一扫，他迅速转身，双刀各在手中滴着血，面前又来了一批黑衣人。
他低沉声喝道：“见不得光的竖子来买命，今夜爷爷把命给你们，你们也该留下姓名，好让爷爷在地狱里记着！”
那群人一言不发便冲了上来，李啸岚一声怒喝：“段潇跑！”
那边段潇在剩下那黑衣人抄刀砍来之际故技重施顿时单膝跪倒滑开，段潇身轻如燕，动作比常人敏捷，在那人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在他身后，小刀在他脖子上迅猛割开，鲜血井喷，那人骤然倒下。
段潇低头看着这把崔让留给自己这把小刀，暗地冷笑，没想最后还是崔三救了自己。忽然挂着鲜血的刀面忽然流入一个黑影，他顿时转身，却已经来不及了，只觉得右背蝴蝶骨的地方一阵烈痛！
倏尔只觉胸腔翻山倒海般，他朝前一跌，转头只看到晦暗中李啸岚身上多了几道正淌着血的口子，却丝毫不影响他在十几人围攻下刀刀致命。
段潇跪在墙边，左手往后，紧咬着牙猛地将那箭拔出来，扔在一旁。
他扶着墙身站起来：“啸岚...快跑！”
李啸岚将上前的几人都砍伤后，立刻转身搂着段潇就往前跑，只剩下四五人从后追击。
夤夜沉沉，月色隐晦，李啸岚没有留意到段潇的伤。
白雪沾上他们的衣袍，也渗进了伤口，谁也没有说话，桂花香越浓，好像凝固在雪花里，落在他们身上。
绕了几个拐口，直到看到一支桂花垂落在墙身，李啸岚搂着段潇的腰停了脚步，段潇死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咳出血来，他只觉喉咙已经被一股一股的瘀血堵死让他喘不过气。
李啸岚低头对上他殷红的双眼，滚着水盈盈的，李啸岚忽然揽着他的腰往上一跃，跳进了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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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七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