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麻将还没打完,江怀礼又被院里教授叫走,陈实修心不在焉地又玩两把,也找借口离开。
雨一直下,学校梧桐大道上布满泥泞落叶,等到校门口,陈实修招手拦车,收伞坐了进去。
半路雨势加大,雨点噼里啪啦敲打车窗,模糊了道路两旁的霓虹灯火,斑驳扭曲,光怪陆离。陈实修一路都在出神,仿佛刚刚大梦一场,虚幻不真实,直到进家门才意识到,他忘记要去超市买东西。
他也意识到,他没有江怀礼任何联系方式,甚至连江怀礼住在哪一栋楼都不知道。
然而缘分来了挡也挡不住。
此后几天接连大雨,铺天盖地席卷整座城市,金融系年代久远的宿舍楼不堪重负漏了雨,雨水顺着墙皮斑驳的天花板哗啦哗啦往下漏,淹了好几间宿舍,陈实修的寝室不幸也在其列。
他同几个室友被迫分流到学校其他没有住满人的寝室里。
当推开新寝室的门时,陈实修忽然对祸福相依这个词有了切身体会。
灯光明亮的寝室里,江怀礼正坐在靠阳台的一张书桌前,听到声音朝门口望去,同样一副惊讶表情。
四目相对,半晌,陈实修唇角微勾,晃晃手中钥匙,解释了自己出现的原由。
江怀礼寝室只住了三人,还有一张空床,的确听说有人要搬来暂住,但他没想到搬来的会是陈实修。
虽然只是一面之缘的牌搭子,但陈实修还是给江怀礼留下了印象。
“这样啊。”江怀礼很快反应过来,从椅子上起身走到门口,“要帮忙吗?”
他本想帮陈实修拿些东西,但陈实修轻装简行,只拎一个箱子,实在没有需要搭把手的地方。
江怀礼把门开到最大,等陈实修进来,又在他身后把门关上,问:“你们寝室漏水严重吗?”
陈实修寝室在顶层,算是重灾区,但好在他存放寝室的个人物品不多,也就损失一床被褥,换新的就行。
岚大的寝室上床下桌,唯一空着的床在江怀礼旁边,共用一个梯子上下。
陈实修淘毛巾简单擦拭,打开行李箱开始收拾。江怀礼见他动作利索,没什么可帮忙的,便道:“你先收拾,我看会儿书,需要帮忙跟我说。”
陈实修点头应好,扫了眼江怀礼书桌上几本厚如字典的医学书:“要考试了吗?”
江怀礼唔了声,走回书桌前坐下:“教授比较严,老是提问,跟考试也差不多。”
陈实修放轻动作,尽量不发出声音。毛巾有些脏,他去卫生间淘洗,拧干后走出来,忽然顿住脚步。
江怀礼背对着他,因为低头看书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纤细修长。陈实修再一次想到了图书馆门前那片湖里的天鹅。他心跳加快几秒,不自觉攥紧了手里的毛巾。
他仿佛被某种神秘力量钉在原地,连视线都不受自己控制,从江怀礼的后颈渐渐下移到他的肩膀、后背……停留在了宽松长裤下露出的脚踝上。
陈实修的第一个念头是,这么细,他应该单手就能握住。
书页翻动的声音响起,陈实修终于回了神,难以置信刚才自己魔怔般的想法。他努力清除杂乱的思绪,等收拾得差不多,正想问江怀礼还记不记得欠他一个问题的答案,江怀礼已经合上书。
“晚上有课,我还要先去趟图书馆。”江怀礼冲他抱歉笑笑,“真不好意思,应该请你吃顿饭表示欢迎的。”
陈实修道:“没关系,反正以后住一起,多的是机会。”
江怀礼一阵风似的离开,独留陈实修站在夕阳照耀的寝室里,望着半掩的寝室门,听着走廊吵嚷的人声,怔愣半晌后,勾起一个无奈的笑。
原以为同在一个屋檐下,肯定低头不见抬头见,然而江怀礼总能奇迹般地跟陈实修错开,他似乎总是很忙,教室、图书馆、教授办公室,连续几天,陈实修都只是在熄灯后才见到人。
江怀礼摸黑洗漱,从浴室出来后,寝室里其他两个医学院的还能跟他聊聊课业,陈实修听不懂,插不上话,仰面躺在床上装睡,实则望着天花板思考,要不要去借本医学书来看看。
这期间,陈实修也有意无意地打听了江怀礼的消息,知道他头脑灵活,思维缜密,性格沉稳,很是做外科医生的料,加上本人又努力,是医学院各位教授的心头宝。
“——至少没听说有谁大三就能被教授带着跟台观摩手术的。”同学道,又好奇,“实修,你问他干什么?”
陈实修笑笑:“他现在是我新室友,了解一下。”
“这样啊。”那同学又道,“我还以为你是为了打听情敌呢。”
“什么情敌?”
“你不知道吗?自从他们医学院大三搬来咱们校区,好多人找我打听江怀礼,女生视他为男神,既是男神那就是公共资源,盼着他千万别找女朋友。男生则视他为情敌,巴不得他赶紧被谁收了。”
陈实修淡淡哦了声。
同学误以为陈实修不悦,连忙道:“别多想,你才是稳坐咱们和周边学校表白墙第一把交椅的真男神。”
陈实修笑骂,只是那笑未达眼底,显得敷衍。
这天陈实修上完课,没有立刻回寝室,背着包去了图书馆。他现在负责的是一个国家级研究课题,同央行等官方合作,若能完成将会是履历上绝对亮眼的一笔,无论就业还是出国深造都大有裨益。
教授嘱咐陈实修好好做,陈实修不负信任,几乎也天天泡在图书馆查资料。
转眼傍晚,自习的学生三两结伴去食堂。陈实修收拾好资料也准备离开,都已经走到一楼又忽然停下脚步,转身逆着人群,两步一个台阶地跑到四楼医学书的区域,先是在剩下自习的人里扫了一圈,没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后略微失望,而后走到书架旁,从一众大部头里挑了本最薄的《生理学》。
当他夹着书,在拥挤的食堂里发现江怀礼时,那颗沉寂的心脏又加速跳动起来。
江怀礼独自一人坐在角落,握着勺子却一动不动,似乎在发呆,连有人走过来都没发现,直到陈实修在他对面坐下才反应过来,只不过脸上还带着如梦初醒时的茫然。
陈实修把书包搁在旁边空位,瞥了眼江怀礼面前几乎未动的粥:“刚来?”
江怀礼“啊”了声,下意识用勺子搅了两下粥,顺着陈实修的话:“刚来。”
那粥都不冒热气,恐怕凉透了,陈实修挑了下眉,问:“都凉了吧,还好吃吗?哪家买的,我下次可不去买。”
“哎不是。”江怀礼思维有些乱,只好说实话,“粥挺好喝的,是我没什么胃口。”
看着陈实修明显好奇的眼神,又或者江怀礼只是单纯想找一个人倾吐,于是他道:
“我下午刚跟一场手术,是个先天性扩心病的小朋友,可惜手术……”
这个病人从接诊开始,到会诊,商讨手术方案,再到最后手术,江怀礼都有负责,除了最后的手术他还不够资格上台,几乎全程参与。
陈实修听明白了,沉声安慰道:“医生不是神,无法主宰生死,你已经尽力了,问心无愧就好。”
道理谁都懂,江怀礼微微一笑,但那笑明显牵强。
“对了。”陈实修忽然转了话题,“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江怀礼纳闷:“什么事?”
陈实修笑了笑,一脸“我就知道你想不起来了”的模样,曲起修长的手指在桌上点了两下,给出提示:“麻将。”
江怀礼恍然大悟:“真的是玩笑。”
“不行。”陈实修坚持,“我愿赌服输,不如就今天,告诉我你想吃什么?”
江怀礼转头看向食堂档口那一溜令人眼花缭乱的招牌,一时没有头绪。
陈实修看出来了,问:“口味呢?酸甜苦辣,想吃哪一种?”
四选一就好办多了,江怀礼抿唇想了想:“辣的吧。”
“好。”陈实修站了起来,说一句“等我”便穿过人群往那一排档口走去。
江怀礼想去追,但两人的包还在,他只好坐在座位上等待。
陈实修穿一件黑色卫衣和深蓝色牛仔裤,普通的打扮,站在人群里却是鹤立鸡群的存在,让人一眼就能注意到他。
江怀礼眼见他从最左边开始一直走到最右边,一家一家档口询问,中间停下好几次掏钱包刷卡。
江怀礼不由睁大眼,心想这人是打算买多少东西?
很快,陈实修端着一个托盘回来了,满满当当,中间是大份麻辣香锅,两碗米饭,旁边还有五六份小吃并一小碟辣酱。
陈实修一一端桌子上,最后才把那碟辣酱推到江怀礼面前:“我不清楚你多能吃辣,所有都要了微辣,不过我又冲阿姨要了一小碗辣椒,你要是觉得不够还可以自己加。”
红彤彤的辣椒的确刺激食欲,江怀礼吞咽着口水,又担心:“这么多吃不完怎么办?”
“不会。”陈实修道,“我食量很大,你尽量吃,剩下的我来。”
“好啊。”江怀礼拿起筷子,脸上终于绽放微笑,“那我不客气了。”
两人边吃饭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有时同时低头,相互靠得很近。陈实修这才发现,江怀礼鼻尖上有颗很小很小的痣,不凑近几乎看不出来,为那张漂亮的面孔平添几分温柔。
他想,怎么有这么亮眼的人。
他想,为什么心跳会这样快。
进入11月,天黑得早,从食堂离开时天空已经暗了,不巧又下起雨,陈实修没带伞。
“我带了。”江怀礼从包里掏出一把伞,撑开遮在陈实修头顶,“一起走吧。”
雨水铺天盖地,宛若一道雨帘分隔出伞内伞外两个世界。伞不够大,江怀礼撑着伞,陈实修半边身体在他身后,很像是个从背后拥抱的姿势。
途中江怀礼不知道踩到什么,崴了一下,陈实修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陈实修很快将手从江怀礼腰侧松开,改去拿他手里的伞:“我来吧。”
等到寝室,两人都不同程度淋了雨,江怀礼猛地打了个喷嚏。
他衣服颜色浅,上头道道水迹,短发也被淋湿,乌黑的头发沾在白皙的脸庞上,嘴唇因为吃辣也比平时更加红润。
陈实修看一眼便移开目光,尽量用与平时无异的语调说:“去洗澡吧,别感冒。”
江怀礼没有推辞,捡了几件衣服便钻进浴室,很快里头就响起水声。
陈实修眸色晦暗,似乎压抑良久后终于长长呼出一口气,下意识握了握手指。方才他扶一把江怀礼的腰,那柔软的触感一直留在掌心,任他怎么握紧手指都无法消散。
不多时,浴室的水声停了,江怀礼换上睡衣出来,卷起的裤腿下一双小腿笔直修长,皮肤似乎比运动会那会儿更白,因为穿着塑料拖鞋,陈实修甚至能看到他脚背上青紫色的血管。
当江怀礼从面前经过时,带起一阵风,陈实修闻到了清新的沐浴露香味。
他忽然感到难以呼吸。
“我洗好了,你快去吧。”
江怀礼说完便去阳台晾衣服,陈实修深深地看了眼他的背影,拿上衣服也进了浴室。
浴室水雾弥漫,潮热未散,空气中残留着沐浴露的气味,更加浓郁,是江怀礼的气味。
陈实修闭上了眼。
他可耻地发现,他yin了。
来晚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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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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