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头脑风暴

第一天,县衙门可罗雀。

李崇自信道:“定是因为中午才张的榜,不着急。”

李岄听他说了一会儿张榜处的景象,没说什么,回去库房继续检览卷宗文书。

第二天,也无人问津。

李崇挠挠头,“可能因为都还在思考呢,慢慢来吧。”

李岄老神在在,将手上刚翻阅完的卷宗归类,又取一新卷,目不旁视地看起来。

第三天。

晨起后,悄悄观望一个时辰的李崇终于忍不住了。

他决定探查一番,究竟是怎么个事,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呢。

同正当值的门吏打声招呼,李崇与他换了班,自己站到县衙门前,精神抖擞、目光炯炯地盯着每一个过路人。

“大娘,刚买完菜回来啊,这菜可真水灵!对了,您看了那边的告示吗,就是前天贴上去那个,什么,不识字啊?那也没关系的嘛,我们每天都有人在旁边念的呀!啊?要返去煮、煮餸*?……这会儿有菘菜了吗?哦哦好,回见啊大娘!”

“阿叔,干啥去呢?打油啊,要不要顺路去看看告示,有不懂的地方我帮你念!啊?不同路啊,哦哦好,回见啊阿叔!”

“阿奶……”

“……”

“阿爷,您腿脚真好!什、什么?您慢点说……我、我听不懂啊!!”

那位阿爷被他叫停,听了半响后,忽而大声说起话来,情绪激动,将频频碰壁的李崇弄得十分慌张,手忙脚乱地比划起来。

不远处,忽而传来“噗呲”一笑,李崇循声望去,满脸都是“救救我”。

“方娘子!”

方蘅同他点点头,而后,走近那位老人家,温声细语说了一句本地话,就将人哄走了。

李崇如释重负,拱手道:“多谢方娘子相助!”不知想起什么,他忽而难掩激动,继续问道:“方娘子此番上门,难道是为了……”

“是我给方娘子送了口信,请她过来一趟。”

李崇话还未说完,身后忽而传来堂哥的声音,因他毫无准备,竟直接被吓得蹦起来,整个人如炸了毛的刺猬般。

方蘅面色原本有些严肃,眼下都被他逗得忍俊不禁。

但很快,她又收起了因容貌妍丽而显得十分明媚的笑容,恬静地行礼,“见过两位大人。”

李崇连忙摆手,“我不是什么大人,随便叫我什么都行的。”

那究竟叫你什么?方蘅眨眨眼,不知该怎么接话。

李岄看起来也有些无语,“这是我的从弟,单字一个崇,没有官身,族中行四。方娘子可以唤他,”他顿了顿,“李四。”

没等方蘅回应,他微侧过身,向府衙内一展手,颔首邀请:“此地不宜多言,还请方娘子移步内厅一叙。”

-

路上,李崇滔滔不息地讲述着这几日他的焦急和无助,间或表达对无人上告的疑惑,其话之密,李岄和方蘅毫无说话的余地。

“……不过话说回来,我怀疑是不是因为他们听不懂啊?我们是不是得找些本地人,用本地方言来念呢?”

李岄道:“第一日下午我便加派了本地胥吏,以方言念之,问题不是出在这。”

三人一同步入议事厅,李崇的思绪随着迈过门槛的脚步一起跳跃,“噢,还是二哥你想得周到。唉,但语言真是大问题,像刚刚那位大爷,就听不懂我说啥,我也听不懂他,把他给着急的。”

方蘅忍不住了,“李四郎,刚才你站在衙门前忽然叫住那位老丈,他是以为你说他犯了事要抓他,才如此激动的。”她有些无奈,“我在旁边看了会儿,你问的尽是岁数较大的人,且都是些衣着简素的普通百姓。他们老实本分,只求安稳,怎么会理你呢?”

李崇傻眼了,讪讪一笑,苦思冥想复起盘。

倒是旁边的李岄听罢,神情若有所悟,诚恳发问:“方娘子有何见解?”

方蘅沉吟道:“可是,还不知大人今日请我过来所为——”

“所为正是请教眼下此事。”李岄立即接话。

“……”

李崇倒罢了,方蘅没想到李岄也会这么直截了当地表明自己的碰壁,就感觉……还挺直愣愣的,有事说事,倒也不让人讨厌。

但方蘅还是有些疑问需要他解答。

与李岄安静地对视须臾后,她展眉舒眼,以一个小玩笑开场:“可是,当日公堂上,大人说会重重奖赏,很多街坊都来打听,都被民女搪塞过去了。故此民女以为,今日是来领赏的呢,还想着终于能答上了。”

李岄认真道:“我没有忘记的。”说着他转头看向李崇,“去书房,把最上面那副字拿来。”

待李崇起身行动,李岄继续一板一眼地解释:“给方娘子的奖赏其实早就有了章程,赏银五十两,还会赐匾一幅,由我亲书‘忠义之士’。只是这两日写了几稿,都看不过眼,直至今晨,才有满意之作。”

方蘅这回是真的有些没想到了。

她方才那番玩笑话,还是跟着老爹联络官、商时学的,一是暗示有很多百姓上门,向她这个小茂县第一人关心告官后果,说明他们其实蠢蠢欲动,但都不想当出头鸟;二是试探,能否给上诉的百姓们保护或是奖赏,以此驱动之。

可是,李岄怎么一点没听出来。

像他这种钦差天使、皇帝近臣,不应该都是八百个心眼子的人精吗?可是怎么看,这位都是走的耿直纯臣路线啊,白长得这么斯文端方了。

这时,李崇兴冲冲地跑了回来,手里还捧着一沓宣纸,上面铁划横钩相互堆叠,当能看得出笔走游龙。

李岄眉峰微聚:“不是只叫你拿最上面一幅吗?”

李崇扣扣脑袋:“我看你桌上有厚厚一沓字,只觉得哪幅都好看,就都拿来了。”

翻看了几张最上面的字,李岄有些气闷道:“你都给我弄乱了。”

李崇可怜巴巴:“二哥,对不住,我帮你一起找吧。”

于是兄弟二人一同翻找起来。

事态发展如此,真叫人有些莫名其妙。但是,看着李岄认真翻找的低垂眉眼,以及李崇凑过去的大脑袋,还有那张张用心的“忠义之士”,方蘅悄悄叹了口气:怪不得说真诚是必杀技啊。

她的疑虑已经消去大半了。

方蘅清了清嗓子,不再话里藏话,也开门见山:“其实,大家不明白的,是大人此举之目的究竟为何。”

李岄停下手,露出思索神色:“愿闻其详。”

方蘅道:“不知大人这几日有未深入民间,了解过百姓之间的言论?我倒是有所耳闻。也不知是从何处刮起的风,说大人本就是路过小茂县,要为百姓翻案,也只是受当时情形所迫,待您一走,就风过无痕了。”

李岄摇头:“并非如此。”

方蘅也摇摇头:“可百姓不知道呀。这还只是其中一种说法。还有说大人你只顾自己名声,不顾百姓死活的,要让他们被后来的县令厌弃,没好果子吃。”

李崇拍案而起,“无稽之谈!”

方蘅继续说:“还有人说,大人您只是做做样子,当不得真,”

李岄皱眉:“简直是胡言乱语,待我收集完证据,就会立刻把他押去提刑司受审。”

方蘅微微一笑,和声细语:“可是,百姓不知道呀。”

李岄一愣,似有所悟,慢慢道:“你的意思是,有人在故意放出风声,引导百姓不来上诉?是钱德礼的人?”他的语速渐渐加快,“那我们也可以反其道而行之,大力推介此举之目的与益处,好让百姓相信我们。”

方蘅拱手:“大人高见。”

李岄顿觉脸颊都烫了起来,不自在道:“这全是方娘子指点的,哪里有我半分功劳?”

方蘅一笑:“是大人正直。”

李岄的眼睫毛慌乱地闪了几下。他再直肠子也知道,方蘅此举是不愿明面上成为献策人,被钱德礼余党牵扯,因而他也未多做纠缠,只在心中牢牢记下。

想了想,他又慢慢道:“其实前两日,我心中就隐约有一想法,但方娘子这番话让我刚刚下定了决心。我要留在此处,权知小茂县,还百姓一个清明县治。”

如此一来,什么只顾自己名声不顾百姓死活的流言就可不攻自破了。

只是,堂堂天使,能说留就留下来吗?

方蘅心中闪过一道疑惑,但很快又被感动覆上,轻声道:“多谢大人。”

李岄也学她一笑。

李崇倒是接受良好,但他仍陷在上一个话题里,愣愣地问:“那我们怎样才能让百姓知道呢?”

方蘅道:“这倒不难。一是扩大范围,不可拘泥于县城之内,周边各村也要通知到位,做到告示下乡;二是加强力度,空手宣讲,事不关己,又有可能牵扯进麻烦,自然高高挂起、无人问津,但若一人发个鸡蛋,大家不就有动力扩散消息,也能彰示官府的决心和诚意了?当然,这只是我刚刚随口说的,具体章程,需要待会一起讨论,然后一一罗列好,再执行。”

李崇摸着下巴沉吟:“这确然是好法子。但是,就算百姓们都知道了,可不敢告的还是不敢告啊,此问当何解?”

方蘅轻轻吐了口气,看向李岄,“这就是接下来,我想要与大人说明的了。”

李岄立刻肃容以请:“请方娘子指点。”

“公堂之上,人多眼杂,牵扯众多,故而我不曾言说此事,只就事论事,祈请判案清白。还请大人原谅我的谨慎。”方蘅先铺垫道。

李岄正色:“你的顾虑我能理解,请放心,此处只有我们三人,四郎亦是可信之人。”

“大人可知,钱德礼有一诨名为‘钱眼里’?他上任第二个月时,民间就渐渐兴起这样叫他……”

作为曾曾经的广告策划,曾经的受害者家属,记仇的方蘅总幻想有朝一日能钱德礼能倒台,因此她特地做了相关的调研和分析,就是希望能起到一些微不足道的作用。

钱德礼的诨名“钱眼里”代表了民众对他的最大印象与不满,而其从何而来?顾名思义,就是贪财,就是爱捞钱。

兴许是自觉根基尚浅,抑或是上任一年来县治上未曾有什么急用钱的大事,钱德礼并未怎么压榨普通百姓。受害者主要还是集中在钱袋子更饱满的大小商户上,包括但不限于摊贩、小商铺老板、大商贾等。

手段也简单粗暴,就是暗示交孝敬,倘若不交,便有的是文书条例、章程名目来限制经营的方方面面,更甚者,还会危及生计与身家性命。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

诚然,商人少有没被盘剥过的,岭南天高皇帝远,更是重灾区,大家伙都习惯了。只是,像钱德礼这种官小瘾大的贪婪之徒,他们是真没见过。

因此除了因其懒政怠政恶心而反感他的百姓之外,被重重设卡、剥削利益的商户对他更是恨之入骨——换而言之,这些商人是搜集证据的重要对象。

听完简单的介绍,李岄双眼微微发亮,“既然这样,那边可以先由县衙公库出钱,待尘埃落地,再以钱德礼的赃款补阙。”身为钦差的天使,他有这等权利。

以钱德礼收集之赃物攻其之盾,这怎能不算一种物尽其用呢?

微微一笑,方蘅讲到此行的关键之处,也是她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大人翻案之恩,民女本以为再难报答。但大人抓捕钱德礼、使其伏法之心,亦是我之心,万千小茂县百姓之心……因此,民女愿成为第一个响应官榜的商户,配合大人调查。”

没人敢上,那就由她来打个样,做个表率,让大家伙看看,告官也没什么难的,从而达到跟风效应。

听完之后,李岄那双清俊的眼直勾勾地盯着方蘅看,默默良久,才说了一句话。

“多谢你。”

*煮餸:广东话煮饭的意思,餸念song

李四全程:别吵,我在烧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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