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确在骗他。因为无论如何，他们之间也回不到最开始的模样。

方才只是想打消某些无谓的期望。

“言无译，你分得清爱与依赖吗？”

言无译一时语塞——分得清如何？分不清又如何？这重要吗？爱与依赖本就相辅相成。

想到这里，他脱口而出：“分不清又怎样？总比一点感情都没有的冷血无情的人要好得多。”

言无译这话完全是气话，没有经过一点大脑思考。因此，脱口而出的一瞬间，两人都愣住了。

稍远处，周衍衍和汤小波的声音顺着风声而来，听不太真切。

他和方才对上视线的瞬间心就慌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方才眼中古井无波。言无译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低下头来。

“你还记得行星带楼里，你杀死的那个人吗？”

“什么……”

话音未落，言无译忽地听见一阵风声。

他下意识躲开，抬眼一看，又是一条腿扫过来，直冲自己的头部。

他翻身躺倒，躲过攻击，却没想到有人直接压了下来。

言无译看着骑在自己身上的人，一脸懵：“干什么？”

方才没说话，握拳直冲言无译的面门而来。

言无译自然不会躺着挨打。他翻身而起，将人反压在自己身下。

“要打架？”

声音听起来带着几丝兴奋。

方才眯了眯眼，直接一个头槌上去；言无译闪躲开，下一秒又冲上去将人按在地上。

方才一个翻滚，便带动两人沿着下坡向下滚去。

耳边是草丛涌动声、以及另外一个人的呼吸声；四周天旋地转，眼前突然一黑，方才只觉身体猛地向下一坠——

轰隆几声巨响后，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身下却不是坚硬的触感，方才睁开眼，发现言无译垫在自己下面。

他迅速起身。

“你没事吧？”言无译问。

方才拍了拍身上的灰，看了一眼他——部分伤口在跌落的过程中崩开了，正在向外渗血。

“你似乎忘了，我不是人类。”方才往上看了眼——他们掉进了某个深坑，离坑口大约五六米远，“再高出一倍我也不会有事。”

言无译没说话，起身活动了下筋骨，面前便递来一支碘伏。

“洗一下。”

他愣了愣，接过碘伏，把较为严重的伤口冲洗了下，尽量将灰尘冲了出去。

尘埃散尽后，坑底显露出全貌。

这并非一个单纯的坑。坑下，展露在二人面前的，居然是一个不知通向何处的、半人多高的洞。

“这里出不去，太高了，找别的路。”

说完，方才就向洞里走去。

“哇唔——”

头上传来一声惊呼，言无译伸手想要拦住掉下来的人，硬生生被人挥开手凌空截断。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汤小波被人抓住衣领拎在空中。

“……”她讪讪地笑了笑，“臂力不错哈。”

方才将她放到地上：“你怎么也下来了？”

“不知道啊。”汤小波说，“我转头就看见你俩在打架，打着打着就没影了。我匆匆忙忙跑过来，一脚踏空就到这儿了。”

她看了看方才，又看了看言无译：“不是我说，你们怎么突然就打起来了，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呢？好兄弟嘛，床头吵架床尾和……啊不是，总之，你们懂我意思就行。咱们先想办法出去吧。”

“你们还好吗——”三人抬起头便看见周衍衍的脑袋从洞口探出，“坚持住，我想办法救你们出来！”

“你离远一点。”言无译指了指她站的位置，“这里地基不稳，当心又塌了。”

闻言，周衍衍往后缩了缩头，下一刻又不放心地看过来。

“你找个安全的地方等着。”方才抬头，“我们想别的办法。”

周衍衍愣了愣：“哦，好。”

这荒郊野外的，他们什么工具都没带，绳子都没有；一个TC型仿生人和普通人无异，更何况，上面还有那么多孩子，总得有人看着。

确认周衍衍远离洞口后，方才才仔细打量起周围环境来。

汤小波疑惑道：“什么别的办法？难道你要钻进这洞里面——我可不去，鬼知道这里通向什么地方。”

“有风。”方才道，“一定有别的出口。”

汤小波仔细感受了下，的确有细微的气流——不过称之为风还是太过勉强。

“要走你们走，我不去……喂！”

她眼睁睁地看着二人走了进去，于是急忙跟上去。

洞里一片漆黑，三人也没有照明工具。没过多久，来时的路口就成为了一个小亮点。

汤小波回头看了看，嘴里咒骂几句，跟上了身前的人。

前方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一开始还能听见些声音，到后来，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了。

汤小波轻声问道：“才言，言无译，你们还在吗？”

没有回答。

汤小波顿时慌了，在原地愣了几秒，随后快步向前，撞到了一个人。

毛骨悚然的感觉爬遍全身——那两人没有回应，自己大概跟丢了，所以面前这个人是谁？

汤小波转身想跑，却被人一下揪住了。

正想大声求救时她却听见一声“嘘——”。

她眨了眨眼：“言无译？”

“嗯。”

的确是言无译的声音，汤小波放下心来。

还没等她说些什么，就听见言无译用气音道：“别出声，前面有人。”

汗毛还没落下就又立了起来——有人？这破地方能有什么人？

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前方有不知何处而来的极其黯淡的灯光。

她看见言无译走向前去，也赶紧跟了上去。

昏暗的光线中，她看见了身前的言无译，以及更前面的方才。

暗无天日的地道中本不该有光才对。汤小波定睛一看——原来他们已经走到了地道的尽头，光便是从那一头照过来的。

不过这光线不强，不像阳光，更像是什么灯光。

而就在那出口旁，她看见了言无译口中的人。

那的确是一个人，背对着他们，靠在出口边，一动不动。

这地底下还能有什么别的人？难道是周衍衍找到别的入口进来了，打算吓他们一跳？

不，不是她。虽然这个角度看过去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但汤小波很确定，那不是周衍衍。

就她思考的这会儿时间，言无译已经走到了方才身边；而后者招了招手，汤小波犹豫片刻，走上前来。

他们就站在距那个人不远处。

汤小波压抑住心底的恐惧，瞅了那个人一眼——是个男人，紧闭双眼，姿势僵硬，穿着过时的衣服。

汤小波瞳孔一缩，问方才：“死、死了？”

方才摇了摇头：“仿生人。”

汤小波不信，用气音问：“你怎么知道？”

一边的言无译开口了：“是仿生人——很经典的型号。”

听到这句话，汤小波才长吁一口气。

身在贫民窟远离社会好几年，再加上她对仿生人实在不了解，自己认不出来倒也正常。

紧接着她想起一件事，转头问两人：“那我们现在站在这儿干嘛？”

方才指了指通道外面，又竖起一根手指，靠近嘴唇。

汤小波的心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她轻手轻脚走了几步，将头探出洞口外。

下一刻，她被外面的景象惊呆了。

人。

她看见了好多人，在身下二三十米的地方。

数不清的人，站在比月光广场还要大的地盘上，看得她密集恐惧症都要犯了。

而他们所处的位置，是四周的墙壁的孔洞中。放眼望去，这样的洞口不止这一个。

除了他们所在的孔洞以外，所有地方都贴着银白色材料，和瓷砖很像；其上点缀数盏小灯——这黯淡的灯光便是从此而来。

这什么？兵马俑万人坑？

她立即缩回头，嘴角抽搐着转身：“你们不要告诉我，这下面全是仿生人。”

两人没有回答，汤小波认为他们是默认了。

汤小波一时有些崩溃，但没表现出来：“那我们怎么出去？原路返回？”

又不安地看了看那个仿生人：“它会醒吗？”

还是没有回答。

“喂，你们……”

汤小波正想质问他们能不能不要安静得这么有默契，转头一看人都不见了。

人呢？

汤小波瞬间慌乱了，往回跑了几步，不知踩到了什么，一脚踏空。

人在极度恐惧的情况下是发不出声音的，汤小波此刻切实体会到了这一点。

她觉得自己大概要命丧于此了，但在此之前，她想把那两人揪出来骂一顿。

不知这个洞又通向哪里，如果通往二十多米以下的地面，她一定会粉身碎骨的。

然而还没等她落到地面，便感受到了一股阻力施加在后衣领上。

她听到一声闷哼，自己被什么东西拦了一下，紧接着继续向下跌落。

下一刻，汤小波再次被人拎了起来，停止下坠。

“没事吧？”

是方才的声音。

汤小波惊魂未定，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正位于一个竖直地洞中，被方才拎在手上。

地洞不大，直上直下，方才就这样依靠腿部力量卡在中间，甚至还能轻轻松松再提一个人。

头上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没事。”

是言无译。

汤小波欲哭无泪：“二位大哥，你们怎么一声不吭就消失了？”

就算方才掉进来是不小心，言无译为什么也要跟着下来？回头突然发现只剩自己一人真的很吓人。

“回去吧哥。”汤小波哀求道，“我看你臂力挺不错，就这样把我拎上去吧，我不会乱动的。”

黑暗中，她感觉方才看了她一眼：“我们要下去看看，要不你自己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