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这一大桌子菜里还没发现姜的影子。

袁天佑朝身后的卫靖挥了挥手，卫靖就点了一下头。其实他自己倒不很在意这个，不管钱欣今天还会不会放姜进去，都不大会影响他的心情。他这次回家，目的也不是和钱欣吃晚饭。

不过……看到今天的菜里没有姜时，卫靖还是有些意外。

小雪第一个从厨房里出来，手里正端着一盘红烧肉：“呀，你们回来了啊。”

两人相视一眼，小雪已经把红烧肉放在了桌上，连忙拉开椅子招待他们：“快坐下吧，姑妈等你们很久了，还怕你们不回来吃饭了呢。”

袁天佑讶异地看了卫靖一眼，还以为今天晚上会是一场修罗场呢。现在看来……好像和想象的发展不太一样？

两人刚围着餐桌坐好，钱欣也很快端着菜从厨房走了出来，这下，菜就齐了。

卫靖看了钱欣一眼，后者的脸上满是慈祥，倒没见着半分抱怨。

“来，”钱欣还热情地亲自给他们发了碗筷，“一人一双筷子。”

今天钱欣准备了六个菜，三荤三蔬，除了一盘葱姜蒜爆炒的尖椒肉丝，其他的菜全都特意没放姜。

钱欣见袁天佑还在看那盘尖椒肉，立马就解释说：“哦，对了，这个肉丝是给小雪做的，她爱吃这个。”

小雪腼腆地笑了一下，钱欣就拍了拍手：“好！现在人终于齐了——在开饭以前，我还有几句话想说。”

有话想说？袁天佑霎时顿住了动作，连卫靖也有些不解，侧脸看了钱欣一眼。

只见钱欣表情很是愧疚，手掌搓了几下膝盖，难为情地低下了脸：“首先，怎么说呢。这些年，确实是我疏忽了。卫靖，我一直不知道你对姜过敏……对不住啊，这么久委屈你了，孩子。”

钱欣说这话的时候半垂着头，姿态也很是忸怩。袁天佑听了以后，却觉得有哪里怪怪的。说起来，让卫靖对姜过敏的罪魁祸首本来就是钱欣吧。说自己不知道，总感觉有些牵强……

不过，她认错的态度还算挺诚恳的。

袁天佑悄悄看了一眼卫靖，后者的反应更加平淡，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我、我昨天一晚上没睡好，想了一整夜……”钱欣嗫嚅着，一边抬起眼，小心地看着卫靖的反应，“我还以为你是要攒钱，所以往家里邮的钱才越来越少了呢。不好意思了，孩子，冤枉你了。”

卫靖动了一下唇，最后还是收起了筷子，平静地摇了摇头：“没事。”

听他这么说，钱欣仿佛松了口气般，动作也自然了许多。

“那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吗？会不会考虑换个工作？你现在这个活儿，就像你朋友说的，挣得又少又辛苦，你不会打算一直做下去吧？”说着，钱欣也知道自己措辞不太好听，就忙改了嘴，弥补一般解释了一句，“其实，我也只是想关心一下你……你出门在外，不说我了，你爸爸和弟弟们都很担心你。”

听到这里，卫靖终于抬起了眼，良久才缓缓道：“……我还没想好。”

“没关系，那你慢慢想，慢慢想。这关系到你的未来，肯定还是多考虑一些比较稳妥。”钱欣也没追问，很配合地终止了话题，“好了，吃饭吧！再不吃饭该凉了，今天的菜可是我用心烧的呢。”

看得出来，炒这一大桌菜确实是用了心的。但卫靖坐在桌子前，看着这丰盛的菜肴，突然就想起了还卧床饿着肚子的卫爸爸。

他忍不住说：“这些菜油荤重了点。”

钱欣一愣：“啊？”

“爸最近消化不大好，”卫靖解释说，“你不要给他吃这些。”

“嗯嗯，知道了，我都是另外给他煮粥的，在锅里放凉呢，放心吧。”钱欣立马点头应道，“你就别担心这个了。好了，我们快吃饭吧！”

于是，四个人这才围坐在一起开始吃晚饭。抛开其他的不说，钱欣的手艺还算挺不错的，地道的柴火饭，又香又美味。这一顿晚餐吃得还算心情愉快。

最后差不多收尾的时候，钱欣突然想起件事，又插了句嘴：“对了，卫靖，明天早上我姐要来家里，和我一起去看看周岩。你……”

她大概是想问卫靖要不要一起，但又知道后天就是卫妈妈的忌日了，所以才会犹豫不决。而卫靖也是很直接：“我明天有点事。”

钱欣就点了点头，“行。那你需不需要……”她刚想说需不需要她去县城帮着带点香烛和纸钱回来，可一看，沙发上已经堆着两个袋子了。她最后只好干笑一声，转而道：“好，那你们快去休息吧，今天累一天了。碗放着，我来收拾就好。”

说着，又抬头冲外面喊了一句：“哎，小雪，你把那个热水烧一下——一会让他们冲凉去！”

-

钱欣向卫靖道了歉，还殷勤地做了一顿大餐、主动洗了碗、放洗澡水“犒劳”——这本来是好事才对，可晚上临睡觉的时候，等袁天佑冲完了凉，一身水汽地走进了卧房，眼皮却开始狂跳起来。

他靠在门框上揉起了眼睛，又发现卫靖正半靠在床上看手机。

“哥，你在干嘛？”

“定闹钟。”

“你明天要早起么？”

卫靖“嗯”了声，“明天我打算陪着我爸。”

袁天佑点了一下头，又感慨地说：“今天……我还以为我们又要挨骂呢。不过……能改正其实就很好了。”

卫靖知道袁天佑指的是什么。但他的反应很淡，只是笑了一笑。刚一抬眼，正好看见袁天佑在揉着眼睛，揉得眼皮都有点发了红，“怎么了？一直揉。”

“嗯……右边的眼皮一直在跳。”袁天佑叹着气放下了手，“是不是什么很不好的兆头啊。”

-

第二天，卫靖一大早就醒了。关掉闹钟的时候，袁天佑还睡着。

太阳从山间升起，带来了清风和朝气。窗外一片晨光熹微，让人也感到心旷神怡。

卫靖下楼的时候，钱欣已经醒了，正在卫生间里乒乒乓乓地准备洗漱。

卫靖正好直接走进了卧室，卫爸爸还半眯着眼，但听见了他的动静，也很快抬起了头。

“明天……”

卫爸爸一边叨唠，一边用手抓住了卫靖的胳膊肘。他也惦念着明天亡妻的忌日，动作里还带着几分紧张。卫靖忙点了点头，“我都准备好了。”

卫爸爸这才放下了心来。卫靖又看了一眼卫生间的方向，回过头，感觉卫爸爸已经在床上躺了很久了，就提议说：“爸，一会吃了早饭我带你出去走走吧？今天天气挺不错的，外面空气好。”

“好，好。”

卫爸爸看上去心情也很不错，卫靖就帮他掖了掖被角，继而站了起来。

他在家里翻箱倒柜地找了很久，却始终没找到轮椅被放在了哪儿。要是没有轮椅，别说出门了，卫爸爸连下床也站不稳的。没办法，卫靖只有去卫生间敲了敲门，问钱欣说：“你知道我爸的轮椅放哪儿了么？”

空气静止了好一会，才从门里传来一个卡顿的声音：“在……楼梯口那边吧，你自己多找找看。”

卫靖就折道回了楼梯口，又是一番摸索，最后总算在杂物间的角落里找到了那台轮椅。定睛一看，那轮椅已经落了灰，周围甚至还结了蜘蛛网，才会那样不显眼。看这样子，轮椅已经很久没被使用过了。卫靖皱了皱眉，难道这段时间卫爸爸一直躺在床上，根本没出来活动过？

他没说话，只是把轮椅架好挪了出来。

厨房正热着粥，这会已经隐约传来了香味。卫靖刚推着轮椅从杂物间里走出来，就发现袁天佑正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趿拉着拖鞋从二楼走了下来，“哥？你……要出门了吗？”

卫靖摇了摇头，“你先去洗漱吧，一会吃饭。”

小雪是最后一个醒的，最后四个人围坐在了餐桌上，开始喝粥吃包子。卫靖注意到，钱欣今天早起去卫生间，特意给自己倒腾了一个淡妆，涂了点雪花膏，抹了点眉毛，看上去精神不少。吃包子的时候，神情也始终跃跃欲试的，好像在迫不及待地等着什么。

卫靖刚想开口问问，身后突然就传来了一阵远远的脚步声。家门是开着的，很快就有个人影站在了门口。

下一秒，钱欣就欣喜地站了起来，“哎，茹姐！”

卫靖顿了顿，他对这个茹姐有点模糊的印象。钱欣在这的亲朋好友不多，茹姐是她的亲姐姐，算是她现在唯一还有来往、关系还不错的亲戚了。所以，钱欣总是待她非常热情。

钱欣马上就小跑着走到了门口，还乐呵呵地笑嗔说：“哎呀你来就来，还带这么多东西做什么……快快，先别管了，你吃了早饭没？先一起喝个粥啊？”

“正好呢，我赶了最早的车，现在肚子里还是空的。”

那茹姐长得和钱欣有几分相像，个头比她还矮一些，但手里提着一箱核桃牛奶、一大罐家庭自制的牛肉辣酱，都是给钱欣准备的。

钱欣眉开眼笑的，把她招呼进了门，自然就去厨房里多添了双筷子。

这下餐桌上就多了一个人。起初，那茹姐看见卫靖也回来了，就顺便打了声招呼。不过卫靖和她不大熟，也就点头笑了一下。

吃完早饭后，卫靖就去卧室给卫爸爸喂饭了。袁天佑帮不上他的忙，就站在门口吹风。而现在距离出发赶车还有一些空余时间，钱欣姐妹俩就坐在沙发上聊着天，说一会要去找周岩的事。

“都好久没见到周岩那孩子了，你说说，怎么这么不小心，就从山上给摔下来了呢！”

“可不是嘛，多危险啊！我已经教育过他了，这孩子从小就皮，像山猴子似的。”

说完，俩人又捂着嘴一阵咯咯的笑。

袁天佑站的位置离她们俩很近，想不听到聊天的声音都难。袁天佑叹了口气，正打算离远一些时，突然又听见了下面的对话——

“对了，我给周岩带了箱奶，补钙的，不是正好能加快痊愈么，一会给他带去吧。”

钱欣闻言，皱了皱眉，“不行不行，这小子从小就不爱喝奶，特别是纯牛奶，一喝就吐，没办法的。”

“啊——那这可咋办啊，奶我都提过来了。”茹姐顿了顿，又提议说，“那要不，把这奶给你家大儿子——”

哥？袁天佑停了一下，还真的开始思考卫靖喜不喜欢纯牛奶。印象里好像还没见他喝过……

结果没想到，钱欣嘁了一声，下一句话直接就压低声音接道：“那多糟蹋啊！还是留给我们家小雪吧，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好奶呢。”

钱欣说这话时还小声地笑了笑，颇有几分窃喜的感觉。袁天佑表情一僵，回过头来，正好看见她正一脸欣赏地抚摸着奶箱，那确实是个有点小贵的牌子，但撑死了也就几十块钱，十来盒纯牛奶而已——

用“糟蹋”这个词是认真的吗！？

袁天佑突然意识到，其实钱欣根本没在反省吧！她还真是……有一句话就把人噎死的超能力。

袁天佑感觉眼皮又开始一跳一跳的，他不想再听钱欣说些难听话，就刻意走进了里屋。钱欣看见了他，似乎有些忌惮，这才没再吭声了。

袁天佑看了一眼卧房的方向，突然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件事跟卫靖说。算了，还是不给他添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