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天佑心里惴惴不安,鼓足勇气说完以后,却很久都没得到回复。他不安地一抬眼,意外地发现卫靖的反应倒很平静。
“这能说明什么?”
“说明……”
袁天佑自己也愣住了。
卫靖顿了顿,从阳台走回了客厅,反而问起了袁天佑:“你去小雪房间做什么?”
袁天佑下意识坦言道,“是……叔让我去的。”
卫靖皱皱眉,又看向卫爸爸:“爸,你为什么让他去小雪房间?”
两道目光顿时都朝卫爸爸望去,卫爸爸一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长叹了口气,紧张地低下了头。
“我……我没有这么说过。”
袁天佑一愣,卫爸爸怎么改口不认了?“可是,早上的时候……我记得很清楚的。”
“那也许是我说错了吧。”卫爸爸动了动嘴唇,声音越说越小,“我……不是那个意思的……”
袁天佑睁大了眼睛,难道真是他产生幻觉了?不可能——可卫爸爸怎么会突然后悔了呢?
袁天佑僵硬地低下了脸,其实仔细一想,小雪本来就是寄宿在卫家,她的卧室里有几件男主人的衣服,确实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也许这都是误会……
“好了,别再想着这件事了。”卫靖最后打断了僵持的气氛,“不早了,先休息吧。”
今天情况特殊,卫爸爸来得很是突然,家里都没来得及准备床铺。卫靖和袁天佑一商量,两人最后决定在卧室打地铺凑合一晚,让卫爸爸睡在床上。
这一晚就这样过去了。
第二天,卫靖依旧起了个大早,忧心忡忡地带着卫爸爸准备去做胃镜。这次袁天佑还想陪着,但卫靖说什么也不同意,让他在家好好休息。袁天佑在家里干坐到早上八点,最后还是去打卡上班了。
而另一边,卫靖陪着卫爸爸在医院待了大半天,最后检查结果终于出来了。
是轻微的胃溃疡加炎症,其他的检查结果还算乐观。医生最后给他们开了一些药,临走前,又多叮嘱了一句,希望家属能多带着老人做做康复运动,不要总躺着,肌肉只会越来越僵。
有时候,肠胃的毛病和人的心理健康其实也有很大的关系。也许……卫爸爸在老家真的过得并不好。
“果然弄出胃炎来了。”卫靖紧攥着报告单,心疼地揉了一把脸,“爸,从今天开始,你就安心待在这里,好好调养一下胃。”
把卫爸爸送回家休息后,卫靖又转道去了一趟家具店。他左思右想,最后挑了一张合适的折叠床,平时可以当沙发用,睡觉的时候直接拖出来后半截,就不用担心晚上翻身会滚下来了。他家里小,只有一间卧室,放不了两张大床,只有用这样的方式。
装好了床以后,卫靖看了看时间,下午四点过。他喝了口水,又去了趟菜市场。
胃不好的人吃的东西需要尤其讲究,清淡主要为了好消化。粥、面条等主食是最好的选择。
最后卫靖屯了几公斤米面回家,一推开门,发现袁天佑已经在煮晚饭了。
整个屋子里弥漫着皮蛋粥的清香。卫靖一皱眉,刚想过去提醒他什么,走到厨房一看,发现袁天佑准备得比他还细心。
其实也是,做饭这活儿,卫靖才是个打下手的。
“哥,你回来啦。”袁天佑一边转过身来,“叔叔肠胃不好,我们今天晚上就喝粥吧。对了,我还弄了几个小菜……是给我俩解馋的。”
卫靖侧过脸一看,餐桌上正摆着两盘小炒菜,高压锅里正留着皮蛋粥。
“我粥特意多炖了一会,现在特别烂,入口就化了。”
袁天佑一边盛好了三碗放在了案板上。卫靖探出头四处看了看,“我爸呢?”
“在这儿……”
从阳台口传来一个声音,下一秒,卫爸爸就慈笑地摇着轮椅走了出来。他正在阳台上看落日,心情很好的模样。
卫靖望着眼前的画面,忽然有种松了口气般的感觉。
“你真的帮了我很多。”卫靖靠在门框上,认真地看着袁天佑,“……谢谢。”
“不客气,哥。”袁天佑也冲他莞尔一笑,“能帮上你,我也挺开心的。”
没有了钱欣和陌生人,俩父子和袁天佑共进晚餐的气氛变得更加温馨了起来。卫爸爸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么热闹的氛围了,也很是激动,连连向袁天佑道谢,把袁天佑闹了个大红脸。
最后吃完饭,卫靖照例去收拾碗筷,袁天佑却盯着卧室的床发起了愣。
说起来……其实刚一回家看到客厅那张沙发床的时候,袁天佑还很是吃惊。
这沙发床总不见得是买来给自己改善睡眠的吧,怎么看都是方便老人使用的。
那假如卫爸爸以后就睡这张折叠床,那他岂不是……
要一直跟卫靖睡一张大床了?
晚上洗漱完,安排卫爸爸在沙发床上睡下以后,卫靖回到了卧室里,换下外衣,打算也好好休息一下。
而袁天佑还很是忸怩,站在卧室门口,别别扭扭地不知道眼神该往哪儿搁。
卫靖看出了他很在意这个,又看了一眼地板,“其实我可以打地铺……”
袁天佑哪儿好意思鸠占鹊巢,连忙摇头,“不不,哥,你睡床上吧,我……我睡你旁边。”
话一说完,袁天佑就差点把自己舌头给咬了。他本意是“睡你旁边的地下”,但省去了这个形容词,怎么歧义这么大呢。
而卫靖果然也误会了,但他倒也没介意,坦然地坐在床边,一面拍了拍自己身旁的空位,一副就等袁天佑上床来的表情。
袁天佑:……
算了,不矫情了,一回生二回熟!灯一关,鞋一脱,两人就这样肩并肩躺着睡下了。
漆黑的环境里,每一次呼吸声都显得格外清晰。卫靖干躺在床上,本来以为自己今天忙上忙下跑了一整天,应该很轻易就可以入眠才对。但他翻来覆去,脑袋里想着事,却怎样也闭不上眼睛。
他睡不着,一旁的袁天佑就更是睡不着了。
“哥……”
“嗯?”
夜晚才刚刚开始。索性大家都没有睡意,袁天佑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口:“……你能不能跟我讲讲徐老师的事?”
卫靖没说话,袁天佑忙补充道,“就是,比如,她是你的老师吗?你怎么会和她一起来这里打工?像这样的……”
卫靖不知道袁天佑会对徐熙这样感兴趣,下意识反问:“为什么想知道这个?”
“嗯……我就是……有点儿好奇。”袁天佑侧过了身,一双眼睛试探地望着卫靖,“你不愿意说的话……也没关系的。”
卫靖沉默了很久。
再开口时,卫靖的语气不免沉重了几分,“我从来没对人说过这些……”
见卫靖有了继续话题的意思,袁天佑更是紧张,全神贯注地竖起了耳朵。
“嗯。”
卫靖转而看了袁天佑一眼:“你真的想知道么?”
袁天佑点了点头,思酌几秒,又补充了一句,“但我不想强迫你。”
卫靖摇了摇头。也许袁天佑是对的,这些尘封又晦涩的记忆,说出来会比闷在心里好受一些。
卫靖也确实需要破开一个口子,来整理自己的思绪。
“我和她的事说起来很长……”卫靖顿了顿,“还要从我妈妈过世以后说起。”
-
卫舒然出生后的第一个月,卫妈妈就病逝了。
明明她一直以来期待的孩子终于出生了,好日子才要刚刚开始才对。可不知道为什么,卫妈妈还是没能挺过来。村里的人众说纷纷,有人觉得正是因为二娃出生了,卫妈妈的最后一个心愿也了结了,也就没有理由再留下来了。
只有卫靖心里最清楚。自从二胎夭折以来,卫妈妈的身体状况就一天不如一天。直到舒然出生,她那根线才算是彻底地崩了。撒手人寰……只是无奈之举。
而爱妻过世后,卫爸爸的情绪也面临着崩溃。他开始整日地神思恍惚,连干活的时候也魂不守舍。在这样的状态下,卫爸爸最终还是出了事……在一次挑水浇田的期间,他失足从石井上滑落了下来——要不是卫靖及时发现,一条人命险些就保不住了。
卫妈妈离世、卫爸爸也瘫痪在床,还没等卫靖从这两重痛苦中走出来——钱欣就已经迅速地反应了过来,继而接过了家中女主人的大权,开始摆起了架子来肆意妄为。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好像就是从那一年开始,卫家的风向彻底地变了。
在出事以前,卫靖正好是念初中的年纪。他初中的学校在县城里,为了方便学习,那会卫爸爸通过七绕八拐的关系,给他介绍了同住县城的一个中学老师,安排卫靖寄宿在她家里,方便每天的上下学。
那是个女老师,年纪很轻,刚上任没多久,在卫靖的隔壁班做语文老师。
“那个老师就是徐熙……”袁天佑反应过来了,“对吧?”
卫靖点了点头。
“整个初中三年,我都是在她家度过的。后来到了高中……学校就可以住校了。”
在念初中的时候,卫靖一周会回家一次。虽然他回家的次数很少,但每次的印象都很深刻。
“那时候,回家对我来说……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因为钱欣总是格外地偏心。
面对周岩和卫靖,钱欣总是毫无克制地偏向前者。毕竟周岩是她亲生的孩子,她的关心总是要多出几分。而面对卫靖,钱欣就像在尽责任一般——只要他有饭吃,有学上,就足够了。
“我记得那几年里,我都是在小桌子上吃饭的。”卫靖心情复杂地回忆道,“每次一家人一起吃饭,钱欣、周岩、舒然一起围着餐桌坐,而我只有一张折叠的小方桌,一盘混合着饭的剩菜。”
听了这话,袁天佑几乎都可以想象那个画面。他不由得很是心疼,但同时也恍然大悟,怪不得卫靖在面对卫爸爸的遭遇时会那样失控地气愤——原来他不想自己父亲也遭受这些委屈。
“钱欣从来没有给我买过什么衣服,到高中以前,我一直在穿旧的。后来长个了,自己的衣服穿就小了,没办法,只能在外面穿一个外套遮住。在学校的时候,我穿校服最多。因为只有校服最合身。穿其他的衣服,脚踝和手腕都会露出一大截,我那时候自尊心强,不愿意让别人好奇地看。”卫靖顿了一下,“后来再长大一点,我就捡周岩的衣服穿。再到后来……周岩的个子不长了。”
“然后呢?”袁天佑皱了皱眉。
“然后……”说到这里,卫靖的表情变得柔和了几分,“那时候差不多就是高中了。老师对我很好,亲自出钱给我买了几件很好的衣服。”
袁天佑点了点头,顿悟卫靖和徐熙的关系一定很亲近。
“但整个学生时代,我和家里的关系都很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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