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卫靖最先醒来，他半坐在床上养了会神，刚一转身，就偶然地看见袁天佑正面朝自己睡着了。

他的睫毛随着微风轻颤着，从鼻间传来了平稳的呼吸声，一起一伏。

卫靖看了好一会儿，不知不觉就入了神。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已经往袁天佑的脸蛋挪了过去。

既然已经出手了，卫靖就索性捏了一下。

袁天佑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皮肤细润如脂，没受过什么风吹雨打，手感像在捏小孩子的脸一样。

袁天佑半梦半醒间也感觉到了他这个动作，但没什么反应，只含糊地“嗯”了一声。

卫靖笑了一下，还真是个小孩子。

其实，这段时间以来，最让他意外的……是袁天佑。

放在以前，卫靖怎么也不会相信，在他沉溺痛苦中、苦苦挣扎的时候，会有这么一个人像从天而降一样进到自己家里来，帮了他那么多忙，和他交心，还为他出气。

仔细想想，卫靖也只大了袁天佑不过三年，但他们俩却像是两个世界的人。袁天佑刚从校园的象牙塔中毕业，而卫靖已经在腥风血雨的社会里生存了很多年；袁天佑以助人为乐、待人阳光开朗，而卫靖却内敛又沉默，许多时候不善言辞……无论是性格、经历、境遇……他们都南辕北辙。只不过因为这个小小的阳湖村，关系如此遥远的两人才产生了交集。

有时候，缘分真的是种很奇妙的东西。

卫靖的手指顿了顿，最后，去帮袁天佑拨弄了一下被睡乱的头发。

他本来打算弄好袁天佑的头发以后就自己起床，但没想到，袁天佑却被他弄得有点儿痒了起来。

偏偏卫靖的动作又轻又温柔，袁天佑在似醒非醒间，只感觉脸上像有小羽毛在挠似的。他蹙了一下眉，终于忍不住了，脸颊贴在卫靖的手掌心上，本能地，轻轻蹭了一下。

“哥……”袁天佑的声音软软糯糯的，还带着很重的鼻音，“好困。”

卫靖突然像触电一样收回了手。

再低眼一看，袁天佑还没醒，刚才的声音就像是梦话一般。

卫靖眨了一下眼，半晌才平稳了呼吸。他重新站了起来，最后轻轻地关上了卧室的门。

-

卫靖终于恢复了正常的工作。

他今天上的是早班，要比袁天佑先一步离开，两人只打了声招呼就错开了。卫靖早上出门前，还能看见身后的卫爸爸在朝自己挥手告别……这样的体验还挺新鲜的。

今天上班的时候，卫靖总会忍不住地分心。

经过了昨天一晚上的交心……卫靖总感觉，他和袁天佑之间，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可具体是哪里，卫靖好像自己也说不上来。

中午卫靖去送一份文件的时候，正巧要路过袁天佑工作那个的甜品店。他特意抽出了十分钟过去想看看他，但走到门口的时候又顿住了脚步，想了想，最后折出去买了一个烤玉米回来。

果然，袁天佑看见玉米，眼睛一下就亮了。

“谢谢哥！”

“你喜欢么？”

袁天佑像个得了花生的小仓鼠：“嗯哪。”

卫靖靠在柜台旁边，打量了一下店内的环境。这时候没什么客人，店里除了袁天佑只剩下另一个打杂的女孩，正坐在一旁玩手机。

卫靖又侧过脸看了眼袁天佑，后者这时正穿着工作服，腰间系着白色围裙，胸口一个蝴蝶领结，就像漫画里的服务生一样。

“这个，”卫靖突然伸手，饶有兴致地扯了一下袁天佑的围裙，“很可爱。”

“哈哈……”袁天佑笑了一会，笑完又在卫靖耳边小声说，“哥，这个其实是女款的，我自己的昨天忘了洗，今天将就穿了一下……有点儿小，腰都被卡得好紧。”

袁天佑突然凑过来，卫靖愣了一下，下意识去避，但没躲开。袁天佑翘起的头发戳到了他的脸，痒痒的，卫靖有些木然地不知怎么办，最后索性伸手，帮袁天佑把碎发撩向了耳侧。

这个明显有些亲昵的动作让袁天佑顿了一下，但他很快便没有在意，反而换了个方向，继续问卫靖，“哥，今天下班一起回家吗？马上就是端午节了……我们要不要屯一点粽子？”

卫靖收回了手，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样的动作会不会太过亲密了？他听见了袁天佑的声音，但心里想着事，脑子嗡嗡的，还没反应过来。

“哥？”

卫靖猛地回了神，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

“嗯……”他有些失措地抹了一把脸，“你会包么？”

“唔……没包过，不过我可以试试。”袁天佑眨了一下眼睛，又好奇地侧过脸，“哥，你脸怎么有点红啊？”

卫靖立马转过了身。

“没有……我先去送东西了，下班再联系吧。”

坐在电瓶车上，一路的热风让人心潮澎湃。卫靖脑子里还是刚才的画面，简直越想越让人在意。他忍不住开始思考，摸头、同床聊夜话、蹭手指、拥抱、撩头发……这样的动作，在两个男人之间算不算正常？

……不如说，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的卫靖反而比较奇怪。放在以前，他根本不会顾虑到这么多的。

最后，卫靖不断地给自己心理暗示，在朋友之间，偶尔的肢体接触很正常，这没什么的。

嗯，只要自己像平时一样表现……就没什么的。

等下了班，两人果真去超市买了很多粽叶、糯米，还有……玉米棒。

玉米棒是卫靖坚持要买的，他说袁天佑喜欢吃，多买一些也无妨。袁天佑拦不住他，只好受宠若惊地收下了这五斤玉米棒。

当然，吃不完的玉米，还可以给卫爸爸熬玉米粥喝。

除此之外，卫靖和袁天佑也开始研究健康食谱。之前只有他们俩年轻人的时候，怎么吃都没关系。但现在家里多了一个胃病老人，饮食方面就不可能再随心所欲地来了。袁天佑负责思考怎么把菜做得清淡又好吃，而卫靖则负责除了这之外的一切杂活。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周多，在健康食谱的熏陶下，卫爸爸的胃疼总算是开始有所好转了，两人也算是松了口气。

今天是个难得的日子，两人上完了班，第二天同时轮到了休息日。晚上回到家，三个人一起吃完晚饭后，卫靖去洗碗，袁天佑则和卫爸爸一起坐在阳台听收音机。

收音机里还放着那个讨论星座和宇宙穿越的电台，袁天佑听着不禁入了迷。卫爸爸突然打断了他：“天佑……你的衣服怎么看着都不太合身？”

袁天佑一怔，“噢，其实我没带什么衣服来，这些都是旧的……”

卫爸爸点了点头，突然笑着说，“你帮了我们这么多，让卫靖带你去买几件新衣服呀。”

“呃，这……”袁天佑眨了一下眼，刚想说“这不太好吧”，厨房里的卫靖正好洗完了碗，一边擦着手一边朝他们走了过来。

“嗯，我也有这个打算。”

袁天佑一惊，“真的假的？”

“你老穿着那几件旧衣服，”卫靖肯定道，“也该换几件新的了。”

卫靖竟然想给他买衣服？这是真把他当成自己亲弟弟了么？袁天佑忽然很是哭笑不得。他本来下意识想推脱，但转念一想，反而自然地点了点头：“那好吧……谢谢哥。”

约好时间之后，卫靖没有和袁天佑多聊下去，转而退出了阳台。他去浴室打算洗漱的时候，放在一旁的手机突然响了。

卫靖抬眼一看，发现是钱欣的来电。

钱欣？

自从卫爸爸从老家搬出来，卫靖已经有一周多没有收到钱欣的信息了。其实不用接电话，卫靖几乎都可以猜到钱欣会说些什么。

卫靖沉了一口气，最终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喂？”对面传来一个谨慎的声音，“是卫靖不？”

“嗯。”

“老卫的情况……怎么样了？”见卫靖的声音平静了许多，钱欣也就松了口气，“真是胃病吗？严不严重？现在好点儿没有？”

钱欣的语气听着有些着急，卫靖本来不想理她，但转念一想，其实钱欣和卫爸爸也算是半个老伴的关系。

最后，卫靖还是把实情告诉了她。

“啊呀，这事闹的……”钱欣听完很是惊讶，惊讶过后又有些歉意，“实在是对不住啊，是我疏忽了。”

卫靖皱紧了眉，在这个时候，他最不想听到的就是钱欣的“对不起”。

“对不起”三个字从来都不是什么“免罪金牌”，说得多了，那最后只会变成一个廉价的符号，什么意义都不是。

而钱欣这时还在苦恼地忏悔着，“这事确实是我犯了糊涂，没往那块想——如果知道这事情会发展得这么厉害，我肯定要严格注意老卫的三餐的。我肯定就不会……”

卫靖不耐烦地打断了她，“还有事么？”

“呃……”钱欣一顿，见卫靖不高兴，很快便转移了话题，“再等一下，下周……就是端午节了。按理说，过节的……一家人应该团聚在一起才对。”

卫靖抿紧了唇。

钱欣又接口道：“但是我知道你关心你爸爸，还在生我的气。所以，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只是——”

她轻咳了一下，解释说：“我、我刚才往你账户里汇了一点钱，就当是……我出给你和老卫的粽子钱吧！你们父子俩要好好地过节啊，多注意注意身体。”

说完，钱欣也没再多废话，像是怕卫靖拒绝似的，直接就挂掉了电话。

闻言，卫靖倒是讶然地顿住了，印象里，这好像还是钱欣第一次主动给自己汇钱。

卫靖马上打开手机APP，查看了一下自己账户的余额——果然多出了三百块。

卫靖的眼神变了变，但最终没说什么，只是一言不发地将手机收回了口袋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