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定决心的那一刹那——卫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改变真的只是一瞬间的事。

跨出那一步，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

袁天佑这时却没听明白，“……改变？”

卫靖认真地点了点头。

“再犹豫下去……我会失去得更多。”他轻声地呢喃了起来，目光里逐渐地多了些复杂的情绪，“……我已经想明白了。”

“想明白什么？”

“想明白……我应该做什么。”

卫靖说这话时，一边把头抬了起来。他微眯起眼，感受着风在耳边吹过，望着远处的夕阳逐渐坠入山间……所有痛苦的、不甘的、遗憾的、释然的……最后都归于了平静。

卫靖慢慢地弯起了唇角，“天佑。”

“嗯？”

“……谢谢你。”

一直站在我身边。

直到夕阳的余晖也化为了彩霞。两人并肩离开了高树，往下山的路上走去。期间，谁也没有开口打破这片沉默。

袁天佑时不时地抬起眼来偷偷看一眼卫靖，不知怎么的，刚才那一刻，他忽然隐约意识到，卫靖似乎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

月亮逐渐爬上了山腰，袁天佑被傍晚的山风吹得眯起了眼。他侧过脸，发现卫靖的眼圈微微有些发红，忍不住问，“哥，你冷么？”

“嗯？”卫靖的声音很温柔，却朝袁天佑靠近了一些……轻轻地牵住了他的手，“你冷吗？”

两个手掌相覆的那一瞬，袁天佑像被电流传过了大脑，激起一阵又酥又麻的感觉。卫靖无声地向袁天佑传递着自己的体温，那是一种安慰……一种无声的陪伴。

“不……没、没有。”

不知怎么的，袁天佑很不诚实地就嘴快否认了。他盯着两人交叠的手心，莫名有些害羞起来。

放在平时，袁天佑不会觉得这个动作有什么不对劲，但……

毕竟……

在此之前，他们之间已经发生了那样的事。

袁天佑最后生硬地移开了目光。可手掌心却仍旧源源不断地传来属于卫靖的温度，变得让人越发无法忽视。

两人踩着夜色牵手离开了小山坡。最后要跳过一块大石头，卫靖拉着袁天佑的手，“来。”

袁天佑单脚站上了石碓，却没来得及动脚跳。卫靖就抬起脸，和他的目光正好对上了。

短暂的几秒后，袁天佑突然红了脸——慌张就跳下了石碓，还顺势松开了牵着卫靖的手，故作自然抬起头，“走吧。”

卫靖点了点头。

天黑了，路灯亮了起来。等两人再回到家时，果不其然一打开门就是泪流满面的钱欣。

而这一次，卫靖没有给她任何眼色。

可钱欣却不依不饶，联合着周岩，两人一起胡搅蛮缠地大闹了一场——直到最后卫靖一手掰开了钱欣的肩膀，一边竖起一根手指。

“之前说一个月，我现在后悔了。”他冷着脸，“从现在开始，你们只有一个星期。”

钱欣登时面如菜色地跪倒在地。

而周岩还很不服气，揽着小雪的肩膀大声质问：“卫靖，难道你真就这么狠心，小雪她肚子还这么大，你现在把我们赶出去，是想看我们活生生饿死吗……”

卫靖却只是平静的一瞥。

“你想再缩短到三天吗？”

周岩气红了脸，彻底闭上了嘴，不敢吱声了，“……”

脱离了钱欣母子的纠缠，卫靖才收拾好了东西。临走前，他如约地没收了钱欣所有的卡和存折。卫靖知道她身上一定还藏着些零碎的现金，不过他现在并不打算再待在这里和人纠缠下去。这时袁天佑也推来了卫爸爸，三个人一块回到了车里。

回城的路上，卫靖手握着方向盘，眼神却逐渐地飘远了。

袁天佑看着他的侧脸，又一转头，发现卫爸爸正睡着了，“哥，喝点水吧。”

卫靖没动，却滚动了几下喉结，开口道，

“明天我会请个假，去找舒然。我拿到了他的地址。”

袁天佑点点头，“好。”

“这件事一定会有个结局的。”

看着此情此景，袁天佑忽然意识到，现在卫靖是真的下了狠心要和钱欣算账，“你打算怎么做？”

卫靖握着方向盘，皱着眉心思考了好一会。半晌，才逐渐地放松了动作。

“钱欣她并不是我法律上的继母。当初她进到家里来，只靠了一张按手印的‘结婚证’。”

“你的意思是……”

“我从来都没有把她当成过是我的母亲……我想她也是的。”卫靖平静道，“现在就遂了她的愿吧。”

袁天佑顿时明白，卫靖这是要彻底和过去道别了。卖掉老房子，斩断和钱欣母子的关系，带着所有的钱重新开始过新的生活……

袁天佑眨了眨眼睛，他忽然有一种很强烈的即视感。

他离开了自己的老家，而卫靖也和钱欣切割了关系，这简直就像……

“私奔”这个词略过脑海的那一瞬间，连袁天佑自己都吓了一跳。

啊，他在胡思乱想什么。

袁天佑红了脸，别过脑袋，强行让自己分散注意力。

可一直到回了家，他的脑袋里都始终很不宁静。

-

停完车上楼关了门以后，卫靖安抚着卫爸爸睡下了，自己则去了一趟银行，将所有财产都梳理了一遍。

最后惊讶地发现，钱欣这些年存下的钱林林总总竟然有小十万那么多。

这么多钱，卫靖感到愤怒的同时，又迅速冷静了下来。

他回到家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欠袁天佑的房租钱连本带息地还给了他。

袁天佑一开始还很推脱，“哥，你不用这……”

可卫靖却很坚持。他把钱递到了袁天佑的手里，再牵着袁天佑的手攥成拳，

“你刚出来工作，没什么钱，这原本就是你的。”卫靖认真道，“我欠你的……还远不止这些。”

袁天佑心下一颤，只好红着耳朵收下了钱。他知道卫靖很看重这个，若不把钱还回去，卫靖心里也一定不好受。

只是……

袁天佑盯着他和卫靖相交的手心，几秒的僵持过后，后知后觉地抽回了手。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是可耻。明明卫靖在为钱欣和弟弟的事烦心，可他满脑子想的却都是乱七八糟的事。不仅没能帮上卫靖的忙，反而还自己给自己多添了麻烦。

现在剩下的时间越来越少了，若是按照上一世的时间线，袁立成很快就会发现自己的U盘不见了，从而顺藤摸瓜地追查到卫靖身上——到那时候，袁天佑再去行动就太晚了。

他本来该早点找到U盘，再去想要怎样解决袁立成才对。

可他一闭上眼……眼前全都是卫靖红着眼睛流泪、喉咙沙哑地问他：“你觉得我软弱吗？”、又将脸埋在他颈间，直到泪水浸湿了衣衫……那些画面是那样历历在目。

见过了卫靖这般脆弱的一面之后，袁天佑越发深刻地意识到，原来他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在乎卫靖。

袁天佑还记得自己刚来卫靖家里时，他就身处一种闭塞而抑郁的状态。失去工作、鲜少出门、仿若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那时候他刚失去了尊敬的老师。

而慢慢地到了现在……袁天佑忽然发现，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牵挂着卫靖，未来的计划全都与他有关。

这究竟是怎么了？

是同情吗？还是因为太过愧疚……才产生了“越界”的执念？

袁天佑正纠结着，卫靖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天佑。”

“……嗯？”

一抬眸，正好对上卫靖温柔得像一汪湖水的目光。袁天佑看出了神，卫靖忽然弯起唇角，对他轻轻地笑了一下。

“等整理好和他们的事之后……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袁天佑愣住了，良久，心脏突然开始狂跳。

重要的事？是什么呢？这样的说法，很容易就让人误会了。

夜深之后，关掉台灯，两人背对着背躺在了床上。袁天佑听着空气另一端逐渐传来了卫靖均匀的呼吸声……他的内心却再也无法保持镇静。

他闭上眼睛，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幅画面，那是几个小时前，他们还在老家后山的小土坡上。

那时候卫靖牵着他的手，让他往石堆下跳。可袁天佑的动作慢了半拍，就这样，两人对上了目光。

那一瞬间，袁天佑竟分不清那是梦境还是真实。

就在这时，卫靖轻声张开口，上下嘴唇一碰一合，“袁……”

后半句话却戛然而止。

那一霎时，袁天佑凝望着卫靖的双眸，从中隐约地读到了什么，可他说不出来。随后，连气氛都变得灼热了，空气烫得像要把人捂化。

下一秒，卫靖倏然将袁天佑拉进了怀里，低下脸……轻轻地在他嘴角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袁天佑睁大了眼睛。

啊，又是这样……

袁天佑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比起惊讶，更多的却是茫然。他没有反应，直到卫靖吻得越来越认真，点吻变成了深吻，试探变成了交融。

“唔……哥……”

袁天佑将手搭在卫靖的肩膀上，只感觉心跳得像要爆炸了。可更匪夷所思的是，他竟然一点讨厌的感觉也没有。

下一秒，卫靖忽然伸手搂着袁天佑的腰，将他一把推在了床上——袁天佑错愕得猛睁开眼，一片黑暗中迷糊地看见了家里的天花板。

原来只是一个梦。

袁天佑捂着脸用力地揉着眼睛……天啊，他一定是要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