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既然认识我母亲，那能否收扶月为徒，扶月定当日夜苦练，不辜负您的教诲！”柳锦如趁机说着。

“学这些做什么”鱼无刀说着，“你走吧，你娘先前就说过，不想让自己的孩子踏入江湖，她把你放回飘柳院给你爹，也是想你衣食无忧”

鱼无刀想起顾红叶先前和自己无意中透露出对未来孩子的畅想。

“我以后要是有孩子，是不想让她入这江湖的，刀尖舔血的日子，漂泊无依的，又穷又累”

鱼无刀当时听到了这些话，气得半死，“顾红叶！不许你想这些！你都说好了不生孩子的！你不许骗我！”

好好的姐妹，一起过一辈子不好吗，跟臭男人生什么孩子。

顾红叶确实照做了，生完柳锦如后，不想让孩子从小跟自己一样生活在山洞之中，哪怕冒着被飘柳院通缉的风险，也把孩子送回了飘柳院，也最后见了一眼自己那躺在病床上的丈夫。

那也是她此生见他的最后一面，孩子送回了飘柳院，日子怎么说也好过些。

顾红叶觉得，哪怕在飘柳院打杂为奴，这孩子的日子都比自己过得好十倍，她宁可这辈子都不见她，也不想日日看她瘦小可怜，和自己小时候一样。

鱼无刀回忆着，既然顾红叶都这么说了，自己还是照着做吧，人一学这些武功本领，自然跟“江湖”二字是逃不开的了，没钱生存时，会选择去卖艺、接接委令，有权有势时，就会想着精益求精，比武升重，这些都得去江湖里面找，不管有心还是无意，都免不了入这悠悠江湖。

江湖之人，全是如此。

柳锦如想了想，竟然又折了身子，跪了下去，正打算开口，鱼无刀已经敢上前，将她拉了起来，“诶诶诶干嘛呢！嫌衣服太干净了吗！刚给你换的!”

“是谁教你多跪几次人家就会答应你的？”鱼无刀一脸疑惑。

“古有程门立雪，三顾茅庐，都是求知求学的真心之恳切，只是放下身段，博得老师青睐，聆听教诲，锦如心甘情愿”

鱼无刀觉得她书怕是读傻了，读多了，顾红叶大字不识，丈夫和孩子倒是博学多才，说话文绉绉的。

“喂，这是江湖诶，每天不是你死我活就是喊打喊杀，你要做的，是凭你自己的本事，让他人真正佩服你，愿意为你做事，我瞧不起你，哪怕你天天跪下来跟我磕头作揖，我到底还是瞧不起你，甚至更厌恶你，你明白吗？”

鱼无刀不喜欢她这样，整日说话文绉绉的，没什么心眼，这样的孩子进入江湖，真是极好骗的对象，又不知什么人情世故，武功也不够立足，最后被吃的渣都不剩还跟人洗碗。

“喂，我问你，你学这些武功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柳锦如直起身子，抱着拳头，诉说自己的拳拳真心，“锦如走投无路，只想学一门技法傍身，日后江湖漂流，不至于饿死罢了”

“你不是生在富贵人家吗？他们怎么不管你了？”鱼无刀疑惑着。

柳锦如有些不想说，鱼无刀看她的脸色，好像有些不太好，便也不多问了。

“好，我答应你吧”鱼无刀先前以为她是学着玩玩，现在知晓她本意，不想多管，她既然铁了心要入江湖，学一门独门武艺傍身，保护自己，也没什么不好。

鱼无刀朝门外喊着，让鹤青进来。鹤青一溜烟地收了刀，匆匆跑进门。

“来啦师傅！”

“你叫什么？”

“柳锦如，小字扶月”柳锦如介绍着自己的名字，一旁的鹤青认真地记着。

鱼无刀心想：“这名字一定是那狗男人取的”顾红叶先前跟她说过，要生了个娃就取名叫月亮，顾红叶没读过书，想不出这么文绉绉的名字。

“你想学就跟着鹤青一起吧，反正鹤白那死小子走了也没人陪她，给她无聊的要死”鱼无刀瞥了眼鹤青，鹤青兴奋地点头。

“老师我一定好好教她！”鹤青看着柳锦如，朝她眨巴了几下眼睛，开心地点头。

柳锦如微笑着回应她，“那就麻烦鹤青姑娘了！”

这日起，柳锦如也成了成了鱼无刀的关门弟子。

鱼无刀总是感慨她的聪颖，“你绝不是练武新人，定是有些基础在的”

“飘柳院一向文武兼学，但我只会些闪避技巧，也会些剑法，虽然并不深入”

鱼无刀见她还有些功底，非常开心，教起来也简单，反正比鹤白鹤青刚开始那种纯新手简单多了。

柳锦如披星戴月，没日没夜地练着，鱼无刀有时看着她练刀的身形，实在是像极了顾红叶，身形飘然若柳，灵动迅疾，真是近身攻击的好苗子。

心智也是一样，一样地倔强坚持，认定了什么，便一条路走到死，任凭他人说些什么，自己都有着绝不动摇的勇气。

她的坚持竟然带动了鹤青这个懒鬼，平时除了早上的晨练，此女是不会多练一秒的，不知二人说了些什么，鹤青也跟着早练晚练，二人还一起切磋研究，两人都不懂的招式便拿来问鱼无刀，两个孩子极为默契，进步飞快。

鹤青每周要去隔壁村的学堂里学习三日，有时是两日，一去就是三个时辰，每次放晚学回来，还会在院外的台阶上借着光亮写完学堂老师布置的作业。

柳锦如觉得她这样蹲着学习对身体不好，屋里只有一张桌子，柳锦如就自己动手，给鹤青打造了一张新的木桌和板凳，专门供她在院子里学习，学完后两人就将桌椅搬在一旁，继续练武划刀。

“我不想学了，真是累死了，什么之乎者也，学得人脑子都大了”鹤青将《论语》朝桌子上一扔，趴睡在桌上，“明天上课苏老师还得听我背书，救命……”

柳锦如在一旁练刀，听她说话，收了刀走过来，平常鹤青学习时，自己是不会去打扰她的，也不和她说话，怕打扰她的思考，今天见她一脸烦闷，她还是打算走过去看看。

柳锦如拿起她甩出去的书籍，想看看民间学堂都学些什么，鹤青与她差不多的年纪，学的却是《论语》，沧元国文化繁盛，《论语》对于平京城大多数人来说只是启蒙读物，但是在这偏远的山林村落，和城内教育差距竟如此之大。

不过不同地区皆有不同的过法，许多乡村百姓识几个字、明理通智即可，想来也不会像平京城那样，各家长辈甚至比着让自家五岁孩童吟诗作对，弹琴绘画，简直可怕。

“有哪些不懂的，可以问我，我兴许可以对你有所帮助呢？”柳锦如拍了拍鹤青趴在桌上的脑袋。

鹤青抬着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羡慕地看着柳锦如，“感觉你好厉害，学什么都会，学问也多，练武也快”，说完，又撑着头嘟囔着，“我要是有这么聪明就好了”

“你还不聪明啊？”柳锦如惊讶地看她，“你练刀时动作又快又准，师傅教的什么一学就会……”

“至于学问嘛，无非只是缺少训练重复罢了，绝非你不够聪慧！”柳锦如和她讲着自己幼年习书，四五个老师围着自己教学，都是天下名师，平时什么也不干，就连吃饭时都被逼着看书，“这样地重复过十几年，哪怕是头猪都学得会吧，人比猪总是聪明些的”

听了柳锦如一番话，鹤青突然不羡慕她了，这样的日子实在太恐怖了，她宁可自己是个笨蛋都不想被日日苦训成为绝顶天才。

“读书嘛，自然是一刻不停的重复，你现在背这些，等会吃饭时脑子重复着几遍，睡前再重复几遍，醒来时也重复几遍，自然熟稔了”柳锦如将自己学习的技巧一一传授给她，鹤青记得非常认真。

鹤青学到了柳锦如的学习技巧，又将自己练刀时掌握的方法教给柳锦如，这样，屋外每天就有着非常美好的景象，柳锦如勤奋地练刀，鹤青每日拿着书背记，有时两人一起练刀，互为对手，鹤青纠正柳锦如的动作，有时两人又一起坐在院前的椅子上，交流探讨书文，柳锦如教鹤青读书练字。

鱼无刀有时坐在屋内看着院外的两人，一看就是一整天，那两人眼里无它，只有面前的刀，眼前的人罢了。

鹤青是自己从小带大的、教大的，和自己实在太像了，柳锦如呢，身形，刀法，哪怕是用的刀都和顾红叶一模一样。

二十年了，同一个院子，同样的身影，这场鱼无刀追忆半生的江湖旧梦，又一次在她的眼前上演。

这天，鹤青去学堂了，柳锦如正练着反刺，鱼无刀一脚踢了上去，不留任何情面，柳锦如练得正专注，忽然被人莫名其妙踢了一脚，好在自己反应快，立马支撑着地面，拿着寒冰刀朝鱼无刀刺去，刀刀迅速猛利，她知道鱼无刀会闪避，所以出刀时并没有留什么情面。

鱼无刀停了下来，看着自己不小心被她划伤的左臂，苦笑着说道：“哼，跟你娘一样”

柳锦如立马抱拳道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抱歉师傅，锦如并非故意，以为师傅要检验练习成果，就投入了些”

“你倒是会跟自己狡辩”鱼无刀看了她一眼，眼角带着笑，秋雨渐渐离去，地面已经回干，鱼无刀穿着那大萝卜般的裤子席地而坐。

见老师坐了下来，柳锦如也不好站着，跟着并排坐了下来。

“这儿，是你娘划的。”鱼无刀指了指左臂伤口上面。

“你如今也划了一刀，看来都不准备让我伤口好啊，你们娘俩二十年前划一刀，二十年后又来一刀，我这儿疼哟！”鱼无刀说着，又指了指自己的心脏。

伤口明明在左臂上，她却指着自己的心口。

“老师和娘怎么认识的啊？”柳锦如转移着话题。

鱼无刀陷入了漫长的回忆，她将自己和顾红叶的前半生都跟她讲了一遍，先是自己的可怜父母被朝廷陷害杀死，再是自己盖房拜师，再是和顾红叶的恩怨爱恨……

柳锦如听得跌宕起伏，仿佛眼前人在自己面前过了艰辛的漫漫前生。

“你们不知道怎么用这种小刀作武器，只知道像寻常切菜一样，剁菜砍菜啊，不知道这小刀是以‘刺’为主”

“这个习惯你娘也一直没改过来，你也没改过来，我干脆就跟你们自创了一种‘菜刀法’，我教你吧”

柳锦如猛地点头，鱼无刀站了起来，抢了柳锦如的寒冰刀，开始慢慢演示着，不同于匕首的尖刺，菜刀法斜劈为主，攻击范围更大，也更广。

柳锦如就照着她教的，每天重复练着，鹤青有时候笑她，

“哪像是在练刀，倒像是在切菜”

柳锦如笑笑不说话，用寒冰刀切断了面前的飘叶，这是今年秋天的最后一片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