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寻踪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网如果变成实质,谢理和安迩维之间的绳,一定牢牢绑在他手腕,还被他紧紧握在手里,能让他感受到两人之间相互的牵引力,让他察觉谢理那头他强硬绑上的绳结仅是一个穿在小指上松脱的活结。

从安迩维意欲分享自己的秘密,遭到谢理的抗拒开始,两人闹过许多次变扭。谢理从没有照着伯格的话,改变自己的个性,学会顺从,科学都要历经质疑,他安迩维能高于科学吗?

有时是因为安迩维想知道他童年时期发生过什么事,想要知道他的喜好,经历过什么苦楚,谢理一句没有意义不想说,把他的话堵死;有时是因为安迩维想将谢理介绍给身边那伙人,谢理不愿,安迩维无法平衡跟谢理和其他人相处的时间......

这些矛盾尽数源于谢理的封闭。

看似安迩维是他唯一的、对他最好的朋友,对重要的朋友,谢理也没有打算泄露过多的信息,没有意愿融入安迩维的圈子,他只愿意接近安迩维一个人。

安迩维对他的好,全是以猜测出来的谢理可能会喜欢的方式进行,谢理倒是默默接受,反应平淡,或许是两人的关系近,少了更多违心的客套。

依赖是真的依赖,长久以往,缩短不了的距离,哪怕独独亲近他,也让安迩维忿忿不平。

他不是没有表露过想要深入谢理私人空间的原因,也不是没有声明想让谢理更走进自己的生活的打算,谢理统统不理,他频频遭受拒绝,恼羞成怒,却拿他没有办法。

因为,自从那一次矛盾开始,谢理居然不再请求通过他和安穆蕊见面,他失去了把控谢理的点,又无法从谢理身上挖掘到另外的对他重要的存在。

更甚者,在他羞恼着拿一年前谢理为他专门询问伯格的话来质问谢理:“不是知道知道讨我欢心,做朋友的方式吗?为什么不肯退让一点,顺从一点点?”都被他极为冷漠的一句“那就不算朋友”堵得死死的。

但矛盾说严重也不严重。至少,他没有因为冷遇碰壁选择放弃。他还不想失去谢理,两人多数时间仍行走在一起。谢理也学会看他的脸色,两人会在争执不下时,用自己的方式叫停。

只是,矛盾暴露出难以让安迩维忍耐的本质问题。

那就是,谢理,是否太过冷漠,对自己毫无感情。

跟新人类谈感情很可笑,跟一个不爱注射激素的新人类谈感情,更是异想天开,更何况,谢理比任何一个新人类更无情。

没有什么,偏求什么,安迩维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愚蠢。

谢理就像是一处千万年无人踏及的冰封之境,偶然间让安迩维误闯进入,留下的一行脚印,很快会被漫天的冰雪所覆盖。

谢理一直在潜移默化地改变他的狂妄傲慢,他却在谢理心中像是留不下丁点儿痕迹。

怎让他不恼?

.

某日,两人在校门口分道扬镳。惯常的,仅是对看一眼,由安迩维带头先颔首示意,两人紧接着一左一右面朝街道的两端,渐行渐远。

走到街头转角,双手插兜的安迩维停了脚步,一瞬间的念头促使他回了头,锐利的目光紧锁学生潮中,独自一人回家的谢理的背影,缓步跟上去。

奥克兰居住人口超过二十万,是一个人口密度过大的城市。

在经济发展极不平衡的前提下,交通运输是个大问题,是以在几处人口多的街道上空修筑了免费的空中磁悬浮列车乘车点。

安迩维住在尤宁街,离得近,便不爱乘车,喜欢散着步回家。

他在早上望见过谢理从乘车站下来,觉得他这种重效率的人,不会在意狭窄沉闷的车厢环境。

安迩维的私服颜色总张狂,今日勉强套了一件没穿过的黑色带帽皮夹克,拉链拉到最高,兜帽扣在头上,戴上从外公手里弄来的光学伪装器,换了眼睛和皮肤颜色。

光学伪装器塞在耳朵里,样似无线耳机,是一套最先进的伪装装备。

联世是航空公司,研发新的飞行装置是联世的本务,新时代工业凋零,只存在一家独大,难见百花齐放。各欧盟军用战斗机使用的新型发动机和火控设备等重要组成部分,依仗联世研发,负责的官员礼尚往来,乐得用无杀伤力的前沿科技产品做人情。

给安迩维使用实属大材小用,这东西完全可以从头到脚进行所有机器都验不出来的伪装,但军方没有给与权限,连接不了数据库,妄自更换更多的外貌,过不了城市各处设置的虹膜识别、人脸识别等安全卡口。

混迹在人群之中,两人相隔百米,谢理个头相对矮小,陷在人群之中,安迩维仗着身高也只能看到一个在人群缝隙里浮浮沉沉的白点。这并不影响他的跟踪之举,安迩维能在挤满不同气味的空间里,准确感应到一处洁净的空白。那就是谢理的方向。

他跟着谢理上了一辆驶向中心城区的观光列车,漆白的列车如长龙横在半空,透着干净光泽,每节车厢都有巨大的外视单向玻璃,两人一头一尾,隔了五节车厢,安迩维进入列车还能闻到一种沁人心脾的香气,随着雾气扑在身上,这种体表使用的高浓度外激素和气味浓烈的香水差不多,会让心情不佳的新人类乘客,露出浅淡微笑,从而有良好的乘坐体验。

就凭干净发光的列车本体,和人造高渗透性外用激素,可想而知,观光列车并不可能免费,相反,出示的价格差点把他拦在闸机外。他一个贫穷的贵公子,好不容易从兜里翻出省了大半月的买菜钱,才在购票机器那结了帐。

可他没有看错的话,谢理刚才似乎是掏出一张深蓝色的卡,用消费卡结的车费。

这种卡,学校里的富家子弟才会使用。并不是什么信用卡,而是卡里直接存上相应金额,在欧盟和联邦域内,用卡内芯片进行实时消费。

纽西兰最高等级的黑金卡需要一次性存缴三百万欧盟币,其次是白金、白银、象征国家的蓝色、红色,和小额自由存款的绿色。

深蓝色的消费卡,存入的金额不得低于三十万。

他母亲一个月的工资也不过八千,家里只有一张早都停用的绿卡。有功绩的科学家国家一次性发放的奖励就是三十万,这样的科学家往往还是奋斗一生的白发老人。

谢理过的到底是怎样的生活?这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安迩维满腹狐疑,带着这样的疑虑上了车。

那些意图改变他的外用激素,染在衣物上,随着流通的空气很快挥发,沾染在他身上,立马被毛孔里微微扑腾出的火苗悉数吞噬。这种程度的人造的假东西,对他不起半点作用,只会惹来他体内好战分子的扑杀。

谢理的气息在蓝天城赌场站有了移动。

安迩维看向窗外,赫然是顶着天幕,高耸入云的天空塔。

城市曾经最繁华的中心,染上了一层浅浅的灰,虚拟的乌云散开,洒落下的光芒也未使这个世界明亮如初。

赌场设了年龄限制,只有后门没有身份识别机器,安迩维照着谢理的足迹,顺利溜进去。

下午三点的赌场不如夜场火热,也有一些以赌博业为生的新人类靠着注射高浓度的药剂,在赌桌上谈笑风生,以金钱作兵马,热情博弈。

专业赌场号称输赢几率参半,给那些失业来此谋生转运的人错觉,过于信赖事物发生的可能与几率,真实的情况是他们拼不赢经验技术或者激素使然的野性直觉,会因青涩受不住鼓动,一再挥霍。

输得倾家荡产后,专业的荷官会依据治安法给他们注射一支免费的亢奋激素,以专业的面孔说出哄人的话,确保他们短时间里不再有过激情绪,剩余的激素水平监管的烂包袱就抛给了政府和医院。

在目睹这桌的喜笑颜开,那桌的痛哭流涕后,安迩维差不多摸清了这令他生理性不适的乌烟瘴气的高级场所的玩法。

谢理一直待在某个锁住了的像是赌桌包间的地方,超过半小时。

若不是感应到里面只有一个人,安迩维早都忍耐不住,冲进去察看谢理的安危。

靠在赌场中央的柱子上,安迩维瞧着不像未成年人,无人对他起疑,只有现场倒卖激素的小贩,和桌位有空缺的荷官来询问他是否有意愿。

等着无聊,摸着兜里所剩不多,甚至买不起返程观光车票的纸钞零钱,他对小贩摇摇头,笑说自己打过了,欣然接受了这名荷官的邀请,坐上了桌。

略过几块硬币,仅有的一百元整钞被他拿上桌,荷官礼貌地替他兑换筹码,没有看不起的意思。赌场也是平民化的场所,很多第一次来的人,都是这样谨慎。

他们不知,安迩维是真的穷。

手中筹码少,不属于这桌的档次,他被请到另一边的赌桌。胸牌上画着夜莺的漂亮男荷官,声音清越动听,为表歉意,还为安迩维斟上一杯葡萄酒,深情款款地暗送秋波,悉心服务完才离开。

夜莺表现出的浓情蜜意和并不讨厌的香甜气息,都让他感到新鲜,登时连拒酒都忘了。

“这位先生,如果你是因为仰慕小夜莺才上的桌,我建议你不如去詹姆斯弟弟那里,买一支与小夜莺配套的激情荷尔蒙,花些钱春风一度。”笑意满满的忠告,像是调侃,安迩维从中察觉出他的催促之意。

酒液醇厚,一闻便知不是糊弄人的便宜货,安迩维拿在手中摇晃,没有上嘴品尝的莽撞。

同桌的赌客,除了他还有五位。两人看着疏离警惕,这种心境属于和他一样的新手,另外两人不修边幅,衣衫隐隐发臭,显得自我而痴狂,怕不是一路输回这一桌的。

另一位稳坐角落的位置,老神在在,穿着打扮皆不菲,处于人工激素作用期的中年男人,正是刚刚开口调笑安迩维和小夜莺那位。

松解项链后,他用指节轻叩两下桌面,一手玩着面前的五个筹码塑料片,神采飞扬,“各位久等了,我们开始吧。”

他的五感发达,观察力细致入微,只要他愿意,不说呼吸心跳,毛孔的翕张节奏都能完整洞悉,每人手中的牌面和打算完全呼之欲出,偶尔用言语举措有针对性地刺激一把,逼得失去理智的赌徒孤注一掷。

二十分钟后,几人已经进行到第四把,安迩维照旧局势大好,全程输少的赢多的,荷官一把将几人的筹码推到他的身前。

两名落魄男输光了先后被迫离开。中年男人依旧微笑,貌似不差这点钱,他的呼吸一直是最悠长的,心跳节奏也很稳,尽管在赌桌上,可他不在意所有人的牌面和输赢。

“你手气这么好,积攒了大约三千的筹码,不考虑换一桌玩玩吗?”

新手男也只剩了一个,早就萌生退意,闻言倒把希望寄托在安迩维离开上。

安迩维承认自己恶趣味,看着新手男,露齿大笑:“哈哈哈,不换。”

新手男不敢和他再赌,而是找名为詹姆斯的激素小贩,打完药物,换了一桌。

两人开不了局,荷官让他们等等,安迩维起身欲走。

中年男人一直流露出一种长辈和蔼的笑意,“不玩了吗?”

伸手不打笑脸,安迩维对这个输赢落落大方的男人印象较好,回了他的话:“不玩了,我流落在此,就赚个回家的路费,现在已经赚够了。”

“我是邓普斯,小友,怎么称呼你?”

安迩维沉吟片刻,道:“凯米耶尔维。”

“这个名字,有点生僻啊......”

生僻就对了,就要生僻到没有记忆点。

这当然不是他的名字,却不是随口胡诌,凯米耶尔维是他外公的曾祖母的家乡,亦是她老人家的姓氏。多年前,为了避战,年幼的她和家人们离开了家乡,前往了绝对中立的最后乐土纽西兰,为了铭记那里,她们用了家乡的名字作为姓氏,到如今是无人沿用的复杂姓名。

邓普斯拍拍他的肩,诚心地告诫:“小朋友,在这种地方,还是要注意安全。后会有期。”

他话里有话,且明显多看了他的“耳机”几眼。安迩维防备地看他,邓普斯笑笑,慢悠悠地踱到别的赌桌旁观去了。

来不及理解出更多,此刻一直分神守着的那个包厢,猛然传来桌椅倒地的声音。

这种不大不小的动静,在蓝天城赌场十分常见,无人关心。

众人看过去,便见一个全身黑色武装的男人,疾速奔了过去,打不开的门被一脚踹开。

安迩维并不想这么鲁莽,可是门缝中飘散的味道,分明是鲜甜的血味!

门开了,谢理倒在地上,小臂上赫然出现了一道不浅的伤口,涔涔地淌着鲜血。

“怎么回事!谢理,你怎么了?”

安迩维白着脸抱着他,力气没收住,箍得怀中人眯着眼睛说了句:“痛,轻点......”

谢理吃力地睁开眼睛,安迩维在他眼里只是一个残影,可能正因如此才能直接认出:“是你啊......”

“你好烫……”谢理忍着痛,挪开贴在他脸颊上的手,后知后觉般,急促地说,“这里危险,你赶紧走……”

什么危险,这里面明明只有谢理一个人。他还没有追问,他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的呢。

嘎嚓一声,门被一脚踹得合上!寂静的空气里,利刃的破空声以迅雷之势袭来!

怀中人不知道哪里生出的反应和力气,孤注一掷般地把安迩维推开。

利刃穿透皮肉的声音,是在安迩维耳中炸开的一声闷雷。

“谢理——!”

嘶哑的呼声传遍整座赌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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