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伞下情

“你发现他的时候,就是这样仰面躺着吗?”原榭问道。

“不是,他是侧着身子,右手压在身下,是俺把他翻过来的。怎么了?”郑老大问道。

“没事。沈乘风怎么还没来?”原榭又问了一遍。

“来了!来了!大人,我来迟了!”

沈乘风远远地喊道,他还特地坐了辆马车过来,马车上挂着两个写着沈字的灯笼。他一身白衣走下马车,从仆人手中接过验尸的箱子。

要不是原榭之前曾经见过沈乘风验尸,他根本不会相信这样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公子会愿意跟尸体打交道。

“原大人,久等了,属下来迟了。”

“赶紧验尸。”原榭说道。

“大人,请勿着急。马上就好。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验尸是急不得的!”沈乘风不紧不慢地走过来,放下手中的箱子,然后用发带将披着的长发扎起来,才戴上羊肠手套。他打开箱子,从里面拿出验尸的工具。

他双手十指张开,在死者的头部开始摸,确定头上没有伤口后,又翻看眼睛,鼻子,嘴巴,然后脖子,胸口,腹部……“死者,男,年纪大约二十三岁,身长六尺九寸,身体健全,无外伤。死亡时间推测是昨夜亥时左右,死者嘴唇发黑,面色发青,有中毒表征。”

他从箱子里拿出一包银针,打开,抽出一根,在死者的嘴巴里试了试,银针变黑:“中毒而死,毒从口入。”他又拿出第二根银针在死者的喉咙刺下去,拔出来,银针没有变黑,“毒药很少,毒性强烈。”

“能验出是什么毒吗?”原榭问道。

“具体的毒需要回去慢慢测才能知道。”沈乘风取下手套,放到一个布袋中,他又将用过的两枚银针放在一个巴掌大的白瓷瓶里,合上箱子。

“把尸体带回去。严冬,你去查查死者的身份。”原榭吩咐到。

“是,大人。我立刻就去。”严冬刚领了任务。

旁边的一位围观的老妇人就走上前来说:“大人,他是三春巷尾的小陶子,在城东头的朱记当铺做伙计。每天早上天蒙蒙亮的时候,他就会从我家门口走过,去朱记当铺干活。到了日头落山的时候,他又会从我家门口经过,回家去。我经常看到他,逢年过节还会跟我这个老人家问好。可惜喽,这么一个不错的小伙子!”

“大人,还要去查吗?”严冬问道。

“不用了,先听听老人家怎么说。”原榭抬手让严冬退到一旁,自己亲自跟老人家交谈。

老妇人头上戴着一块花布头巾,脸上满是皱纹,左眼珠子在说话的时候几乎不动,看起来像是失明一般。

“老人家,你家在哪儿?”原榭问道。

“这儿,这个就是。”老人指着距离尸体不到三十丈远的一间青砖黑瓦的房子,屋顶上还有一个木刻的观音像。

“你昨晚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原榭客客气气地问。

“没有,昨天我还很奇怪,为什么天都快黑了,还没见小陶子从我家门口经过,当时我这儿心里啊是闷得慌,像被一块大石头压在胸口似的。我叫三娃子出去看看,他说没见到人。直到今天早上我听见外头热闹,就出来了。”老妇人说道,三娃子是他的孙子,今年七岁左右,扎着个小辫子,虎头虎脑的,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

“三娃子,你昨天出来看的时候大约什么时辰?”原榭问道。

三娃子有些怕生,看到原榭来问话,他就躲到了奶奶的身后,只偷偷伸出半个头。老妇人抬手摸在三娃子的后脑勺上:“三娃子,乖!出来,别躲着!这个是咱们静岳县的县太爷,你好好读书,以后也像他一样,当一个大官。”

三娃子抬起头睁着茫然的双眼看着奶奶,似乎无法理解奶奶的话。老妇人又笑着对原榭说道:“原大人,这孩子怕生,他爹娘从小就不在身边,没人疼,怪可怜的。”

“没事,三娃子,跟我说说,你昨晚出来的时候都看到了什么?”原榭耐心地问道。

“我,我昨晚出来的时候什么也没看到,街上也没有人。这里也是空荡荡的。”三娃子吮吸着食指说道。

“你昨晚大约什么时辰出来?”原榭问道。

“大概……大概……我也不知道,反正挺晚了,街道上都没人,我有点害怕,就只是看了一眼。店铺都关门了。”三娃子说道。

原榭回头跟孔令玄和严冬说道:“我们兵分两路,严冬,你带着三个皂吏去三春巷尾的小陶子家,我跟孔先生去朱记当铺。务必尽快找到凶手。”

“是,大人。”严冬立即带了三个皂吏小跑去三春巷尾,他们挨家挨户地询问哪户姓陶,哪家的男丁昨夜失踪了,一晚上没有回来。

原榭带着孔令玄往东边的朱记当铺走去,走去的路上,孔令玄有些不自在,前方即将到达的朱记当铺正是他昨天当首饰的那家。到底是巧合还是另有阴谋?孔令玄不得而知。

“大人,此路不好走,要不我去调查就好,你先回衙门主持大局?”孔令玄跟在原榭的右边,与后者肩并肩行走。三春巷的地面有很多坑坑洼洼,其中还有不少积水。

“无妨,既然我都出来了,就顺便跟你们去查线索,也当是深入静岳县了解民风民情了。”原榭趟过一趟浑水,抓住孔令玄的右臂,“令玄,你跟沈乘风是不是……做了什么交易?”

“嗯?”孔令玄的心咯噔一下,他的心一下子失去了平常所应有的节奏,忽快忽慢,一是为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泄露出的行迹而慌乱,一是……因为原榭抓着他的手臂。

原榭似乎意识到什么,以为对方不喜欢跟人有肢体接触,旋即松开:“如果不是你承诺了沈乘风什么事情,沈乘风会自动愿意来当仵作?”

孔令玄闻言哂笑:“大人,你多虑了,这次是沈乘风自己愿意来的。我没有答应过他什么。”

原榭“哦”了一声:“这么说,最开始的一次是你跟沈乘风做交易让他来的?你跟他做了什么交易?”

孔令玄沉默不语,他心中警铃大作,一不小心被对方套话了。他不希望原榭知道太多,那是他愿意为他做的:“大人,这个你还是不要管这么多了,这些事情交给我处理就好。”

“你帮我,总得让我知道吧。不然,到时候欠你情要我怎么还呢?”原榭笑道。

孔令玄一句“我不要你还。”脱口而出,说出口的时候,却俨然发现自己似乎说错了什么,一下子窘迫地站在原地。小巷子的空间本来就不大,两个人并排走已经勉强肩膀碰到肩膀了,旁边还有一滩积水,现在两人站在同一块青砖上,更是挨得很近。

“大人,你是平乐寨的恩人,我帮你是在报恩,是我欠你的才对。”孔令玄解释到,他比原榭高一点,如此光天化日之下,近距离地看着原榭的五官,当真是精美得如景德镇的白瓷一般。

原榭爽然一笑:“知道了,知道了,看把你紧张的!你就是让我还,我也还不起,我一年的俸禄也就一百两银子而已。”

“你……你都知道了?”孔令玄诧异地问道,直到现在,他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出了纰漏,竟然会让原榭知道自己花了钱请沈乘风验尸。

“知道。”原榭说道。

“你……怎么知道的?沈乘风告诉你的?”孔令玄问道。

“不是,从你们之间的话语中得知的,守门的皂吏看到你出去,沈乘风带来的两个仆人说你昨晚带着银子去见沈乘风,我大概就猜到了。”原榭仰头看着他,“你花了多少钱?”

“二百两。”

什么?二百两?!原榭一听这个数目,血气不稳,脚下的青砖又长着苔藓,湿滑异常,一个不稳向后倒去。孔令玄手疾眼快伸出右手一把揽住了对方的腰,而后自己脚下的青砖一翻,径直将人扑到了墙边。

孔令玄立即抬起左手手掌抵住对面的墙,身子才没有撞到原榭身上,但是两人挨得很近,隔着一张冰冷的鬼面具,两人的脸贴在了一起。

原榭的心比落水的时候跳得还要快,耳根子发烫,脸部也迅速升温,对方的呼吸扑在他脸颊上,酥酥痒痒的,他下意识别开脸,却发现他腰部上的手揽得越发地用力。

在孔令玄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了无法掩饰的侵略和占有。

“令玄!”原榭轻轻地说了对方的名字。

原榭的一声“令玄”把他拉回现实当中,孔令玄立即回正身姿,站直了腰板,随后松开手:“大人,路滑,小心。”孔令玄跟在原榭身后走着,刚刚近距离靠近原榭的一刹那,他竟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他抬起右手,这只不久前刚刚抱过原榭腰部的手,正在颤抖。他不断地告诫自己,不要失控!不要失控!千万不要失控!

朱记当铺里边没有开窗,只有一个大门,昏暗务必。在柜台的右侧摆着一盏蜡烛。两人来到朱记当铺,当铺掌柜在柜台后面算账,噼里啪啦的算盘声从柜台那边传过来。

掌柜柳佥知道有人来了,但是他没有抬头,双手都在忙着算账记账勾账呢!“当东西吗?”他低着头问。

“不是,来问点事情。”原榭说道。

“这里是当铺,不是茶馆,我也不是包打听,想问消息去别处。我正忙着呢!”柳佥依旧没有抬起头来,额头上出现了三横皱纹,差一竖就成了一个王字。

“我是原榭,来调查点情况。”原榭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柜台那边的柳佥掌柜听到原榭的名字,立即放下手中的算盘,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毛笔,抬起头来,他看到一个衣着朴素的年轻男子,君子端方,一身的书卷气,旁边还有站着个戴着鬼面具的黑衣男子,眼里有些惊讶:“原大人,不知道今日您光临寒舍,有失远迎!”

“客套话就不必说了,你们这里不是有一个小伙计吗?”原榭问道。

“大人指的是谁?我这里有三个伙计,不过今天来了两个,有一个姓陶的还没来。”柳佥说道。

“姓陶的伙计死了,尸体在三春巷发现的。我们是来调查他的生前情况的。”原榭说道。

柳佥的脸色发白,额头上出现了汗珠:“大人,他什么时候死的?”

“昨晚。他之前在朱记当铺都是干什么的?”原榭问道。

柳佥立即挥手叫伙计上茶,小伙计给原榭和孔令玄一人上了一杯明前的龙井:“大人,死去的伙计姓陶,全名叫陶征,住在三春巷里。他在当铺就是打杂的,端茶倒水,擦桌椅扫地,都是他在做。我今早正纳闷了,他怎么过了卯时还没有到。”

“平日里他都是卯时到的?”原榭问道。

“没错,我手底下三个伙计,就属他来得最早。但是他却不是最勤快的。他来得早,却喜欢躲在货架底下睡觉。之前被我抓到过好几次。”柳佥指着朱记当铺右边的一列木头架子,上面摆放了满满一列的瓷器。

“他在朱记当铺有跟谁结怨吗?”原榭问道。

柳佥:“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我是这里的掌柜,平日里要算账出账,事情比较多,这样吧,我叫另外两个伙计跟大人您说道说道。我先去算账了!”

“也好,叫上来。”原榭拿起杯盖轻轻喝了一口。柳佥叫来了朱记当铺的两个伙计,一个瘦瘦小小的,像个猴子,叫方平,外号方猴子。另一个矮矮胖胖的,像个球儿,叫罗路,外号箩筐。两人都是跟陶征同时进入朱记当铺的,也都在朱记当铺做了三年时间。

瘦的伙计方猴子先开口了:“大人,我叫方平,外号方猴子,我跟小陶子还算处得挺好的。平日里小陶子在外堂负责打扫和端茶倒水。我在后堂,也是负责打扫。这个是罗路,外号箩筐,在厨房负责做饭的。”

箩筐憨厚老实地点点头。

“平时陶征表现怎么样?”原榭问道。

“他还算好吧,人也机灵,长得也比咱俩好,自然受待见。不过,唯一的缺点就是他有点懒,经常喜欢躲起来睡大觉。”方猴子说道。

“他跟谁有仇?”原榭问道。

“没、没有,他那样一个人和和气气的,能跟谁有仇?”方猴子说道。

“他家里怎么样?”原榭问道。

方猴子摇摇头:“他没跟我们说过他家里的事。我们也没有问过。”

“他昨晚什么时候回去的?”原榭问道。

方猴子摇摇头:“箩筐,你呢?你不是比我走得迟吗?”

箩筐想了想:“我记得,我走的时候,他还在当铺里。他一般是最后一个走。店里打烊之后,他负责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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