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执迷不悟

“李玉浮,你这家伙——”黑帝镰若坐看他们打斗了那么久,忍不住道:“还是这样,真是叫人伤脑筋啊。”

他的手一直抵在那个女孩儿的额头,频频施法并不能叫她苏醒,她沉睡的时间更长了,也就是说,她所能达到的极限也越来越近了。

他突然有些不耐烦了。

侧过脸对着边上一直不停施咒拔针的男子说道:“你去。”

那男子年纪有些大了,鬓发黑白相杂,身体却似乎十分精干。他不希望自己的身份暴露,因而面上一直蒙着银色面具,听到他这么说,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过去了。

“彻底解决他。”镰若嘴巴上含着笑,抵在那额角并拢的双指轻轻触了触她宛若羽扇的睫毛。

“要快一点。”

不知是对着那个男子所说,还是对着昏迷中的璞玉,抑或是对于自己。

即便已经等了那么多年,现在的我,一分一秒都不能再等下去了。

李玉浮缠斗许久,已经有些吃力。那个男子加入之后,形势更为不利。他看他招数凌厉,欲迅速克敌制胜,但他似乎在刻意隐匿他的身份,因而所用咒术十分古怪,叫人难以轻易看透他的路数,而自己也是未能用尽全力相斗。

若是他要将本门功法使出来,自己未必是他的对手。他脑中不断搜觅,在黑羽乃至大羽一朝,现在还有何人有这种能耐,并可为镰若卖命,他会不晓得这后果?

要知道他是可以倾覆天下的人。

他顾忌自己的身份,不以真面目示人,更显示他不是一个籍籍无名之辈,镰若说他是替代自己的那个人,那么可想而知,他与已故的七大圣贤必有牵连。

师父曾经说过,若要破咒,需当日所行咒法,而此秘法早已随着他们仙逝而隐入尘土之中,除了自己,甚少有知情之人,更难有掌握此密宗之人。

世人不知,这七位圣贤在他们离逝之前,都相约绝不将此法咒传于他人,即便是各自最亲信之人也不被允许,而他李玉浮只是因缘际会,见证了这场施法,却没有真正参与,进而获悉了其中秘要。

而此人,他不仅握有破咒之法,连璞玉所中“束缚”也可解得,不能不说他有些来历。

从他们斗法开始,他便一直留心,想要寻些蛛丝马迹,只是他太过老辣,每每在旁人合力施法困陷他时出手,所行术法又鬼诈刁钻,他疲于应付,相斗多时,也未能理出眉目。

但李玉浮毕竟是李玉浮,他是这一辈最出类拔萃的术士,出身名门,师从泰斗,这人若是不出全力,很难占据优势。即便陷入群战,被对手蜂蝶般的纠缠,他仅以“破”、“空”二咒便让他们难以招架。

“这么难对付么?”镰若似乎很不满意,他看了看洞穴中刺了半面石壁的细针,压抑住心中的烦躁,提醒道:“你知道,并没有太多时间留给我们。”

他知道李玉浮一定会一个人先来,而他身后会有更多的人赶来。他背地里解咒复仇这座密不透风的墙,早在真假难辨的流言蜚语中倾倒,惹了这么多人的关注,怎么可能有长久的安稳?

“弄死他,就没有人会知道。”他的话没有半点温度。

他的提议果断干脆,比他来回翻覆的蓄意掩饰要清楚利落得多。那人似乎认可了,起手不再犹豫,急如离弦之箭,快若猎猎刀风,招招致命。

李玉浮眼里再次显露出不可思议的惊愕。

他并不仅仅是认得这个人,他还与他交手过,并且多年前的某一日,他还对自己有所指教。

难怪他能轻易看穿自己招数,以十分巧妙的方法克制,而自己却还一头雾水,穷于应对。

他是澹台家的人,他是那个销声匿迹的澹台。

那人当即从他短暂的失神状态中了解他心中所想,知晓他已掌握自己的秘辛,下手便更是毫不留情。

这样看来,李玉浮并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早些时候的缠斗消耗了他太多精力。

术法一再被他破解,他面色已有困顿。

“潜白,这么多年你竟无一点长进。”

“他终日饮酒度日,定然不知西东。”镰若抱臂而观,言语奚落。

李玉浮受到一记重击,口中吐出血来。

“不是。”那人以咒符将他困缚,手扼其首。“你不知晓,他曾以精血化符,妄图逆天改命。”

他看看李玉浮面色渐渐发白,素来波澜不惊的眼里也染了一丝苍凉与痛楚,他继续说道:“听闻此咒法毒烈,反噬极大,常人莫不敢尝试。”他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一字一句道:“由此而观,此言不假。”

“是么?”镰若也那样盯着他看,忽然大笑,继而讥讽道:“以德行才干名扬天下的李玉浮,原来也并非是坦荡无私、磊落光明之人。”

“真是有趣至极。”

“你不是口口声声说顺应天道,怎么?你自己却不信?逆天改命?”他轻笑不已,“口是心非的虚妄之徒,我真想看看你是怎样违背师命,行此恶咒的。”

“镰若,事已至此,木已成舟。当日我铸成大错,如今你还是执迷不悟么?”他目色黯然,声音干哑,被囚困住的身体并没有过多的挣扎,似乎和他那颗心一般迷茫不知所归。

“是你无能!你做不到,不代表别人做不到。”他言语张狂,眼里竟是势在必得的精芒。

“一万牲祭,一万人祭我都已经备好,只差最后一步了。”他看了一眼躺在石壁上奄奄一息的女孩,神色复杂,但很快,他把目光转向了李玉浮。

“你不帮我就算了,为何还要诸多阻扰?我提醒过你的,可你真是不识好歹。”他话语咄咄逼人,目色更是尖利似一把弯刀。

“阿良,她不会愿意的——你这样她会很难过的——”念及与她,他失魂落魄,似大梦一场。

镰若冷笑,他当然知道她不愿见到那个沾满鲜血的自己,可是他必须做出选择,让她恨自己,好过自咎。

“那又如何,我敢叫她恨我入骨,你什么都不敢,你怎么跟我比,怎么跟我抢?”

他黯然不语。

我自然是比不过你,她的心在你那里,我李玉浮一丝一毫也比不上。恨意、爱意本就咫尺之间,可是我却不敢涉足,我既不敢叫她来爱我,更不愿意让她恨我,归根结底,不过是因为她的心里根本没有我。

他无端挥霍她对他的深情,辜负她的期望,摧折她的信任,这在他看来,真是无法接受的事情。

但他却只能接受,多年之前她做出选择的那一刻,他就再没有取舍的余地。

“镰若,我承诺过,不会让你重蹈覆辙,枉送性命。”事到如今,他只能以这种他最不愿意见到的方式来守护她。

“这话还是跟你的师父们说去吧。”他不耐烦地抬首,示意那男子尽快处理掉他。

那男子还未来得及牵动符咒,李玉浮已如一只湿滑的鱼儿挣脱出来,反手送去了两三道烈符。

他很快地突出重围,并以更快的速度向镰若的方向去。

他无法彻底摆脱其他术士的纠缠,更无力抵挡那个男人所带来的强大攻击,便在这般恶劣的境况之下,他企图挟制住他,扭转败局。

但是他太心急了,咒法一个都没有施行到位,完全无法拖住他们,根本不能挤出时间给自己突袭,更何况他还轻看了镰若,不晓得这个被巨大野心膨胀的男子怎会在此掉以轻心。

“不自量力。”

镰若将插在他胸口、握着的剑松开,轻拭了他唇边的血迹。

那个男子再次控制住了他,捻动符咒,再没有反击的余地,石壁上的细密银针一时间齐齐插进了他的后背。

再不用挟制,他当即倒在了地上。

血液很快浸透了他素白衣衫,那人踩着他的胸腹,一把将剑拔了出来。

他胸前背后都是血,不给他喘息,那利剑便要直截取他性命。

“不要杀他!”从那石床上传过来童稚的声音,他回过头去,璞玉欲将手臂撑起自己,从那高高的床上翻下来。

他迅速赶了过去,把她稳稳扶住。

“你醒了。”万分的欣喜对上她凄怆得无以复加的眼神。

“不要杀我师父。”她边说边要落泪。

“不要杀他。”除了哀求,只有哀求。

——我竟没有想到你是白子司的高徒,我与他势不两立,我见到他,必然不会叫他活命。

——我是我师父的徒弟,你要对他不利,我不会放过你。

原本矛盾俱在,无人退步。

如今,他倒先妥协了。

我不杀他,我不杀他。他这样说了两遍,说给她听,又像是讲给自己。说实话,想要杀死他的念头太大了,要这样做真是不容易。

本来他预先就想到了这一步,只是情形完全相反,他并没有像之前很多次所做的那样扭断人的头颅,然后在一旁看他人痛哭。只是因为她一直哭,本就叫他心烦意乱,现在又以这种眼神看他,难免让他手足无措。

又或许上了年纪,心肠真的会软。

才会讲出那样伤脑筋的话来。

可他已经放手了,那剑却有些不听话,硬要往他心间处插。

镰若袖口一挥,咒符凌空而去,生生将利剑截成两段。

“我说不杀他,你没有听到么?”他便有些躁郁,念头一跃,碎裂的残剑凌空指向那人的脖颈。

“他认出了我,必须要死。”这已不容他让步。

没有停顿,利剑迅速割破了他的脖颈,向纵深刺去,仅仅只是一瞬之间。

“行了,行了!”那人以更快的速度将指在他脖颈的断裂的剑打碎,他捂住伤口,怒斥道:“你疯了吗!”

他坐在那名女孩儿身边,不发一言,但足以显示他的激怒,并叫人畏惧不已。

他不得不向他妥协。

至少是现在。

他不相信他会突然中断他们之间的合作,废弃他们的盟约,仅仅因为一个不相干的人,但那一刻他真的是想要置他于死地。

这个喜怒无常又嗜虐成性的人,他和传言所说的一样邪恶暴虐,并且是只多不少。

他捻动符咒,强大的念力叫倒地不起的那具身子一下腾立了起来,并以极快极快的速度被强力推到在石壁上,落在地上的碎片即刻插入他手脚,将他整个儿钉在壁上不能动弹。

虽然奄奄一息,他至少还有一口气在。

“镰若——”那女孩儿眼里闪烁泪光。

“你要知足,这是我现在所能做出的最大退让。”他已经变得冷酷无情,再不容他人妄加驳斥。

“我知道了。”她神情落寞不堪,她撇过头去,重新躺在石床上,因为这一番动作着实牵动了背后羽翼的伤口,叫她痛得发颤,她咬着下唇,硬是不说一句、不发一音。

以沉默对峙他的冷淡,以破碎的心拷问他的薄情寡义,这不是对他的惩罚,这是对自己的责难。

她受不了这样的折磨,比想象当中还要不堪一击,一刻也忍耐不下。

“你能抱抱我么?”她将面孔完全掩在她衣袖之下,说话的声音连她自己也听不清晰。

他却听到,或者说是“看”明白了。

他的头轻轻靠在她肩颈,手抚在她的发髻之上,口唇温热的气息就贴在她的左耳,他便又变成了那个满腹温情的男子,变回了比他冷漠残酷之际还要叫人百倍痛苦的那个人。

“你听话——再忍一忍——”他安抚着她,同时用袖口将她颈间细密的汗珠轻轻擦净,他说的话真是温柔,他说:“很快——什么都会好的。”

这恐怕是一道再绝妙不过的符咒,不然,她这般胆小又娇弱的女孩儿为何会言听计从?她将要献上的可是自己的生命呵!

但是他什么咒法都没有用,他只是轻轻揽着她,低声地劝慰。这叫他想起大羽朝那个曾经最为煊赫的女子,她一样为了他背弃了所有。

现在正忍受痛苦并最终将作为解咒秘钥的这个女孩,又算的了什么呢,他摇了摇头:被他所引诱而陷入万劫不复境地的人可远不止她这一个啊。

可是,她还只是一个孩童,不过七八岁的年纪,他都没有一丝犹豫么?

不知是不是他已过不惑之年却喜得麟儿的好事叫他动了恻隐之心,还是她让他想起他之前自己已经死去的那些孩儿,那个同她一般大小的女儿,他对她竟有不忍。

他看出了他的迟疑,脸上变得十分难看。

“现在打退堂鼓,你是在开玩笑么?”

“我并不想再对你用剑。”他现在说话还算客气。

但不敢保证下一秒会说些什么难听的话,做些什么难看的事来。

虽说自称是一等一的施咒好手,对付封印的他乃至其他人都不算什么,但恶虎惧怕群狼,他知道若是死磕到底,他最终会与躺在地上挨剑的李玉浮一样,困陷于缠斗之中,身不可脱。

他自然不想与他作对,更何况他对他有利可图,他必须把这件事做下去。

外面渐渐传来打斗的声音,他也没有再多一点思考的时间了。

洞中不辨日月,但他只要知道,日暮过后,无尽的黑暗必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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