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人都认为她死了没有什么大不了。”可是十月怀胎，她是身上落下的骨肉，她会痛，她会难过，她不能忍受。

不要跟她说什么正义凛然的鬼话，你们个个道貌岸然，龌龊透顶，口上说得冠冕堂皇，心里想得卑劣无耻。什么为民捐躯，为国献身，要一个无知婴儿拯救苍生，这未免太过荒诞不堪。

即使她位高权重，势焰滔天，都在所难免，这才是顶顶的绝望。

“我决计不会叫此事发生。”她不是一个轻易服输的人。

“你帮帮我，救救她好么？”她跪在他跟前，眼底盈满泪水。

但这并不能打动他。

他失魂落魄，若孤魂野鬼，没有半点生色，连自己都难以活下去，怎会救人于生死，实在太过可笑。

爱莫能助。他唇口翕动，惨笑了一下，望然而去。

救不回来，何必强求？所有勉力为之的事情都不会有好结果的。

你不是在救她，是在害她。

“那你帮我杀了她。”她拉住他的衣裾，将匕首递给他。

“若然你怎样都不肯帮我，我会将她——献给那个人。”她语气果决，神情坚毅，“反正都是要死，我不会叫你们好过的。”

冥顽不灵。所有的人都是这样。不用匕首割一下胸腹，不知什么叫痛苦。

他摇了摇头，到底，他的心肠还是太软了，叫他自己都看不起。

只是，若然真要她活，那要承受比死亡更大的苦楚。

这又是何必。他叹息道，密叶浓荫在他眼里一落而空，只剩一株枯木，尽是无边萧瑟。

要隐匿行迹，必要付出代价。

有时候，你并不清楚所谓的代价是个怎样昂贵的东西。

你不知道自己付不付得起。

“璞玉，你重获了新生。”李玉浮拧紧的眉头舒展开来，他将靠在他膝上的璞玉的散发拂开，又假意掂了掂她的斤两，很难得地开玩笑道：“这下我抱不动你了。”

璞玉身上盖着一件宽大的袍子，她几个时辰之内的迅速“成长”，叫她贴身的衣物全然破碎，她少有这样的不自然，没有回嘴，匆匆系好衣袍，拢起漫过肩头到达腰间的长发。

这样的身体真是陌生。

她站起来，视线停留在二师父的肩颈处。

被割破的地方已然结痂，巨大的创口叫人看了害怕。

“师父，你的伤——”说话的声音已经完全不是那个七八岁大的孩童，连她自己都愣了一下。

李玉浮显然也没有适应。

他将背过去的身子转过来，看了她一眼，轻叹一声，道：“璞儿，必须要走了。”

她看着陷入迷阵之中的镰若，脚不听使唤。

“我想帮他。”她这么说道。

“你将要献祭的是你的生命，你明白么？”李玉浮沉声道。

她并没有表示否定。

算是默认。

“他会用匕首穿透你的心脏。”他再次强调。

“师父，他只是想要见到她。”她避重就轻。

“你不明白——”他连连摇头，“见到她，谈何容易。”

“——是要毁天灭地。”

他看到她眼里的惊惧，“他没有向你说明，除了你，还需要更多更多的祭品，是以用鲜血与罪恶召集的怨灵堆积而成的一条通往‘永生’的不归路。”

“你将要成为帮凶。”李玉浮眼里显出悲伤，记忆交叠，他又说了他曾经说过的话，却再不想做曾经做过的错事。

“你本性善良，并不会愿意见到。”

子夜，轩辕琭所领的大军赶到了蒙洛，与郭效、苏绰汇合。他姗姗来迟，但带来的军将非同一般，除了大批羽军，还有众多术士，连周围边塞驻军也前往支援，因而声势十分浩大。

由此，前朝算是知晓了这桩即要发生的大事。

郤眺算是真的遇上了麻烦，连如此重大的事情也没有来得及露面，他匆忙下派了手下来问询，可被苏绰以病疫为托词拦在五十里外的漠城，前后不得进退。

两军对峙。

敌兵并未轻易进犯。

轩辕琭遣了精兵前去探查，遭到拦截之后，引起局部混战，他派人趁着这番混乱突围进去细探。

他们从洞里出来的时候，月相已经改变，天空完全被黑暗浸透，明月也被黑色的云雾遮蔽。

李玉浮抬首攒眉，停住了脚步。

璞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着一轮明月被黑雾团住，若隐似现。

“师父——”她十分不解，刚要扯一扯他的衣袖，听到背后有人唤了她的名字。

声音是熟悉的，只是言语满带怀疑。

“璞玉？”那人又喊了一声，似乎十分地不确定。

她一回头就看到一个方脸宽额的魁莽大汉。

“大师父！”璞玉高兴地叫了出来，她跑过去一把抱住了陆玄嚣，言语动作仍似孩童。

“真的是璞儿？”

“是小徒，是小徒。”璞玉眼泪汪汪的。

“徒儿顽劣，让师父们担心了。”

李玉浮已经将望月的头低下来了，他说道：“阿陆，你来的正好，速速带她离开吧。”

陆玄嚣仍有疑问，他看着完全改变模样的璞玉，像被钉子钉住了一样，发愣发呆。

璞玉也处在失神当中，她看到然荣急匆匆地赶回洞内，心里又想着那个人了。

“快走，不要叫她展翼。”李玉浮的壁咒已有裂口，他身上所受的伤过于重了，心疲力乏，精气耗竭，只是勉力维持。

陆玄嚣这才回过神，正要带她走，可是已经太晚了，更多更多的术士涌了上来。

壁咒破碎，他们被团团围住。

咒符捻在手中，李玉浮面色青灰，他背后的银针，每隔一段时间便往体内进入一分，直至完全没入骨髓之中。他没有时间停下来休息，更没有时间为自己疗伤，名为“束缚”的细密针咒困陷了他的灵力，钳制了他的法力，他没有办法再这样支撑下去。

“二师父，您怎么样了？”连璞玉都看出了他情况的不妙。

忽然，一阵疾风吹来，从远处飞来无数羽将，他们停驻下来，缓慢收起白色的羽翼。

似是救兵赶来。

顿觉欣喜。

从人群中走出一个精瘦老儿，他须发斑白，满脸的褶皱。他的视线从李玉浮那移到了璞玉脸上，最后落到了陆玄嚣的身上。

他笑着说道：“格杀勿论。”

羽王寝殿。

轩辕孟朝独自从塌上起身。

他拖着那虚乏的身子，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值夜的侍从已经熟睡，这样的安眠真叫人羡慕。他的视线停驻了片刻，便继续往前走去。

夏夜难得静谧，连日里聒噪不休的蝉与蟾蜍也突然没有了声音。

这恐怕是在梦里。

只有在那荒诞无稽的梦中才会有这样夜晚。

他推开了门，吱嘎一声叫醒了守在门外的仆从，他惊慌失措的叩首，老皇帝摇了摇手，示意他闭紧嘴巴。

他将手背在身后，佝偻着背，望了望这天上面目不清的玄烛。

你看那轮明月，渐要被黑云吞噬，正与记忆中的那个夏夜重叠，叫你陷入这无边永夜，不复清醒。

他背过身，带着一声长久的无奈的叹息。

“该来的总要来的。”

下一章 如堕地狱

作者有话说

第151章 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