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一个穿着斗篷,黑纱遮面的蒙面人,在巷子的角落里站着,像是在等什么人。
一个黑影慢慢接近。
“你来晚了。”
“对不起,有些事耽搁了。”
“考核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十拿九稳的吗?”
“出了些意外。”
“呵呵,贵人很不满意。”
“请您回去告诉贵人,我下次一定会通过的。”
蒙面人半晌没有说话,对面的黑影跪了下来:“求贵人再给我一次机会。”
大燮的六扇门,职权在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之上,职能却又和三部门的管辖范围有所重叠。
其中,督查司主管行政机构和官员的监督查办,织造丝则以织造之名,在天下广布据点,行侦侯之事,刑讯司顾名思义,主行刑和问讯,而档案司则负责所有文书工作。
霍行知带着江楼月去后勤领了捕快的外衣、腰牌和一柄轻质长剑,又将她带到六扇门的四个直属部门一一登门拜见。
督查司的刘同耜,织造司何敬大人,刑讯司张小奕大人,还有档案司齐又铭大人,昨天江楼月都见过了,今天又正式见了礼。
江楼月还以为这是入职的正常程序,见到众人打量她的神色有异,也只道是他们初次见到女捕快的缘故。殊不知这么多年来,能让霍行知亲自引领的,只有她一人有此殊荣。
捕快都住在沙场旁边的兵营里,一进去就一阵汗臭味扑面而来。江楼月不禁有些感激霍行知没把她安排在这里住……
六扇门头一回招女官,大家原本都以为会招进来个母夜叉,如今见到是个圆脸的清秀小姑娘,像戏台子上的大家闺秀似的,笑起来还甜甜的,都生了几分好奇。
进了六扇门,从此就是同门了,江楼月辈分最小,见了捕快们都有礼貌地叫一声师兄。
围在周围的大老粗被江楼月甜甜地喊一声师兄,顿时个个都很高兴。
里面有几个熟面孔,是江楼月在博雅斋见过的“老主顾”,见了江楼月,更是激动地对她挤眉弄眼。
霍行知见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围着江楼月,人人都一脸兴奋的样子,面色更冷了。
“最近司里这么空,你们都没事做吗?”霍行知冷冷地问。
六扇门这种男人堆,他怎么可能放心不天天把江楼月放在身边带着……
霍行知为自己的机智而暗自庆幸。
“事情再多,也没有小师妹重要。今天是师妹入门第一天,我们自然是要好好欢迎、款待她一番咯。”一位江楼月看着十分面熟的捕快,对霍行知嬉皮笑脸地说。
其余人哄堂大笑,纷纷点头附议。
江楼月被爽朗又热情的集体氛围感召,也高兴道:“诸位师兄有心了,以后还有赖大家关照。”
“看看,小师妹多懂事。”
江楼月看看日头,差不多是午膳的时间了,便倡议道:“师兄们用过饭吗?不如今日我作东,大家一起去外面简单吃点吧。”
“第一个月的俸禄都没领到手,在这里充什么大款?”不等其他人作答,霍行知便皱着眉头阻止道。
江楼月挠挠头,对哦,她现在身无分文。
“要不,能不能跟大人打个商量,我先预支这个月的俸禄?”江楼月厚着脸皮对霍行知笑道。
“我们哪能让小师妹请客。走走走,吃饭去,师兄们请你。”捕快们见江楼月说话行事爽朗,毫无寻常女子的做作姿态,顿时对这个新来的小师妹更为喜爱,拉着江楼月的袖管就要走。
霍行知的目光冷冷盯在江楼月被拉住的袖管上。到底是哪个笨蛋这么没眼色?
一群人拥着江楼月往门外走,霍行知被挤在后面,正要跟过去,江楼月却回头对他道:“霍大人,那我先去吃饭了,早上多谢您了。”
“对对,大人放心,小师妹就交给我们来照顾,大人您去忙吧。”
“大人公务繁忙,以后这种事交给我们做就行。”
“就是,大人脸色这么难看,要注意休息啊。”
几个人从霍行知身旁路过,恭敬道。
霍行知定在当场,欲哭无泪。竟然……就这样被抛下了。
等到营内一个人都不剩,霍行知才默默举起手摸了摸自己饿扁的肚子,一脸苦笑。
怎么回事,江楼月加入六扇门之后,事情的发展,好像跟自己的想象不太一样呢。
此刻坐在江楼月旁边的,是一个络腮胡子的壮汉,名叫王二虎,他听说江楼月住在霍行知的院落里,一脸惊恐地说:“要是霍大人住我隔壁,我肯定吓得睡不着觉。”
“瞎说吧你就,每天睡觉打鼾最大声的就是你,我看是霍大人睡不着。”刚刚看着面熟的那位捕快,名叫李翼德的,笑着打趣。
“那更糟了。”那个壮汉想象霍行知冰冷的神色,打了个寒战,十分滑稽。
“真是委屈小师妹了。”大家一脸同情地看着江楼月道。
“这……霍大人,也没那么吓人吧……”江楼月哭笑不得。
李翼德又道:“当初替大人去博雅斋买东西时,可没有想到有一天江姑娘能成为我们小师妹。”
“对啊,那时候我想着,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自己穿个男装,守着这么个小店,也怪不容易的。”另一位也去过博雅斋的捕快说道。
“穿男装?”旁边一人听了,惊讶道:“我朝女子营商也是有的,姑娘为何要女扮男装?”
江楼月想起自己当时毫无说服力的男装,尴尬地笑道:“不瞒诸位师兄,我原本是道上的一个小毛贼,去年霍大人把我们贼窝整窝端了,他看我年纪尚小,说若是我肯改邪归正,就放我一马,故而,我才拿着从前积攒下的一些积蓄,开了博雅斋。我怕以前的仇家找上门,再加上霍大人说我一个女子在京城难以立足,假扮男装,才比较不容易受人欺负,这才女扮男装的。”
众人想起她做男子打扮时弱不经风的样子,纷纷撇着嘴摇头。——一个柔弱的男子,想在这世上立足,恐怕比女子更为不易。
以上,是江楼月私下和霍行知商量好的说辞。“只可惜,以前的仇家还是不肯放过我,把我所有积蓄全偷了不说,还一把火烧了博雅斋。”
言及此处,江楼月想到葬身火场的绿袖,眼神一黯。
王二虎豪迈道:“要我说,姑娘没了博雅斋,却又进了六扇门,这是因祸得福了。”
李翼德在桌子底下踢了王二虎一脚,王二虎自知失言,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李翼德从桌子上夹了个鸡腿塞到王二虎嘴里:“你不是刚刚就喊肚子饿了,赶紧吃你的,少说废话。”
又对江楼月道:“他这个人向来说话不经脑子,姑娘别见怪。”
江楼月淡淡笑道:“不要紧,师兄说的有道理。若不是博雅斋失火,我也进不了六扇门。”
“原来姑娘过去是……难怪身手这么好。”李翼德说道。
“是啊,当初他们说淇乐伯一案,博雅斋的姑娘帮了大忙,我还不信呢,昨日考核时领教了姑娘身手,方知传闻不虚。”王二虎在一旁憨憨地点头赞许。
江楼月汗颜。他们昨天什么时候领教过自己身手了?站在屋檐上放暗箭的就是他们吧!?是吧!?
一只信鸽落在屋檐上,歪着脑袋站着,看着院子里舞剑的男人。
鸽子看了一会儿,见男子没有停下的意思,便弯过脖子去梳理自己翅膀上支棱的羽毛。
一路往北飞了三天三夜,它此刻又渴又饿,只想快点完成任务,回鸽笼好好休息。
男人仿佛听到了它咕咕的叫声,收了剑,抬头看它。
鸽子飞过去,落在男人向前展开的手掌上。
霍行知取下绑在信鸽腿上的一张小纸卷,展开看完,放在掌心碾碎。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难以捕捉的感伤。
等到江楼月酒足饭饱回到住处,霍行知已经不知去哪里忙了,江楼月倒也不觉得惊讶。霍行知堂堂二品大员,要是成天待在院子里无所事事,那才奇怪吧。
江楼月在屋里洗了把脸,把自己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放进衣橱,又将那幅《芦花寒雁图》找了个地方挂起来。
房里书案上放着笔墨纸砚,竟然是她在博雅斋惯用的,连松烟墨都准备了一块。
江楼月不知道,这些东西,都是昨天霍行知亲自去市集上买的。
松烟墨淡淡的香味,让他想起江楼月低着头沉静写字的样子。以至于结账的时候嘴角挂着笑,吓得掌柜一头冷汗,还以为自己被霍大人捉住了什么错处,就差没腿一软跪下来求饶了。
江楼月拍拍自己床铺上的枕头,满意地环视四周。以后这里就是她的家了。
倒也不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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