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文衡面色一僵,掀开上衣。
他死后,尸体很快被打捞上岸。流水带走暗伤的血迹,除了面色青白,和生前也无甚区别。
站在肉身前的魂魄保留了生前最体面的样貌,最终落在小小的骨灰盒里,等待接渡鬼带去往生。
眼前看到的还是熟悉的样貌,皮肤上印刻着细长的伤疤。触之冰冷细腻,带着细微的潮气。
马文州说:“你想看看我的?”
“最好不了。”简文衡连忙摆手,“这和工作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比如你可以在需要的时候去掉自己的一部分来吸引目标,反正吸收足够的鬼气就能重新长出来。”马文州面无表情,“我推荐消化器官,因为短期内不会影响行动能力。”
“就,切开,扯断?”
马文州疑惑:“能切开,为什么不切断?”
简文衡大受震撼:“不会痛?”
“非常痛。但如果你手够快,很快就会麻木的。”
简文衡怔怔看着肚皮上的几道伤疤,勉强点头。
“马老师,你不会要他把我咽下去吧?”胡桦提出异议,“我会在他嗓子眼里大叫,要是他在下面把我呕出来,我不就被埋在地里了吗?”
“你可以在他胸腔里大叫,听起来会很有意思。”
简文衡面如菜色,拎着胡桦的尾巴。
“真的要吃吗?”
马文州纠正:“不是吃,是吞。不能嚼它。”
僵持一会,见一人一蛇都不乐意,马文州让步:“在身上划个口子,把它塞进去也可以。”
“那还是咽吧。”简文衡快速说。
胡桦尖叫一声,运用浑身上下所有的肌肉剧烈摆动起来。马文州指指他的裤子:“可以用筷子夹起来,比较好入口。”
简文衡面露不忍,看看周围乱爬的昆虫,似乎又忍了,两手分别抓住蛇的头尾,一口气从中段将胡桦吞了下去。
小蛇起初还在胸腔中发出小兽般的呜咽,过了片刻便没了动静。
简文衡下意识回想鳞片划过舌面的触感,心虚地问:“它还好吗?”
一阵发闷的哭声立刻从胸膛里爆发开来:“呜哇……这里面好奇怪……我不想上班了,我想回家学开拖拉机……”
马文州哼笑一声,示意简文衡蹲下。两人将手掌贴在地面上。
“你能看见地下的东西。”
“呃,我知道?”
“你不知道。”
马文州的手掌肉眼可见地陷入地面,半跪的人从足底、膝盖开始,渐渐陷入土地中,只剩简文衡学着他的样子蹲在地上。
“呜,我好想兰姨……我想喝幼狐配方奶粉……”
周围只剩下嘈杂的环境音和小蛇的哭声,简文衡扯扯嘴角,说:“打扰一下,你看清他刚才怎么做的了吗?”
胡桦抽噎:“没有。”
旁边忽然冒出一个脑袋,马文州的脑袋。
“和做法没关系,当鬼差的都有在自己辖区上天入地的能耐。”
“我没感觉我有……”
简文衡把手放在地上,手指将地面搓出一个凹陷。
马文州的头面无表情:“试试鱼跃式。”
简文衡半信半疑:“在下面行动就像游泳一样?”
马文州诡异地沉默:“对。”
“这个我倒是会。”
简文衡张望四周,站在一块较高的石块上下蹲,夹起双臂弯腰起跳——
额头触及的并非土石,反而像是走在一片空旷的薄雾中,似水非水,影影绰绰。
“这些是树根,浅色的部分是生物挖出的空腔,不必在意。”
简文衡的目光落在一根蠕动的蚯蚓上,对胡桦说:“和你有点像。”
前方是血液浸透的地块,颜色比地表更加黑沉。
“过来一点,不必害怕。我们只是滞留在阳间的灵体,不会无意间破坏现场。”
简文衡压下心里的不安迈近两步,触手可及的黑色泥土散发着一股令他不适的气息。
“胡桦别乱动,我有点反胃。”
胡桦怒:“跟我没关系!”
马文州说:“遇到能力更强的鬼,觉得不适很正常。把证物袋拿出来,我们要取些样本。”
简文衡一边翻找一边问:“鬼是怎么升级的?”
“方法很多,本质是吞食其他东西。同类相食,吸收日月精华,吃点阴间菜,大概就这样。”
“……老师,第一个选项放在这里是不是有点格格不入了?”
“大差不差。”
马文州指着血泥说:“如果他们指定要干什么活,你就干什么活,不要多干。如果没说,就收集最方便或者最不对劲的。今天我们收集最方便的。”
简文衡点头:“好的。”
他拿出一个宝宝铁锹在血泥最下方蹭了一块下来,小心地放进证物袋里。
“你很有灵性。”马文州说。
确认封存完毕,马文州先一步回到地面。简文衡思考片刻,两手交替做出划水的动作,也慢慢回到了地上。
“回去吧。”
两人原路返回。简文衡觉得似乎忘了什么,只觉得嗓子眼有哪里不舒服。
“那个,马老师。我们来的时候好像不是这样的吧?”
“还有我呀!这是哪,还是老简的肚子嘛!”
马文州头也不回:“你可以试试伸手下去把它扯出来。”
绕过两棵树,王雨云的声音传来:“没问题的,待会他们回来,我把样本先送回去分析。”
“啊,他们回来了。先把样本给我吧,狄哥要。”
简文衡在后面抠嗓子眼,心虚地在裤子上蹭蹭手,把证物袋交给王雨云。
王雨云揣进兜:“好了,你们先分析着。我们这边去拜访一下目击者,晚上我可能不回去了。”
狄世的声音带着电流:“注意安全。”
“好嘞,拜拜。”
他挂了电话,左看看右看看,问:“小桦呢?”
“我在老简肚子里,拿不出来了。”
王雨云石化。
他大着舌头说:“捉、做个剖腹产?”
“鬼体内和人并不一样,你可以理解为它在类似‘胃袋’的结界里。”
“哦哦,那怎么拿出来?”
“储物袋出口很明显了。不如我帮个忙,扩张一下?”
王雨云拽他的手:“算了算了。”
简文衡问:“要是拿不出来,它不会一直留在我肚子里吧?”
马文州挑眉:“会变成你的养分。开智的东西,很补的。如果狐族不追责,你的实力能翻个几倍吧。”
“兰姨我不要变成肉糊糊呜呜……我还想再吃一次兰姨做的肉糊……”
王雨云神情一言难尽,被马文州拉走,一边踉跄一边跟警察同志交代工作。
简文衡站在原地犹豫几息,只好跟着走。
他努力用食指抠嗓子,想想马文州的话,半只手掌都伸了进去。好容易克服了呕吐反射,剩下的部分却被指节卡住,怎么也伸不进去了。
人的喉咙就那么窄,真的能用手掏吗……
胡桦已经变为破口大骂,语言里夹杂着听不懂的青丘人话和狐语蛇语。
简文衡忍不住停下,双眼发红,狠狠合上齿列咬了自己一口,用力把整只手往喉管里怼。
起初是极狭窄的喉咙结构,手指噎得他喘不过气。食指和中指撑着喉管使劲往里掏去,又往里深入半个指节,放在嘴里的整只右手忽然得了解放,动作自如。
“简哥,你……卧槽!”
简文衡也懵了,口水直往下掉。右手全在嘴里,进也不是出也不是。
一条滑溜溜的东西自己钻进了虚握的掌心不停地蹭着,连声说:“老简你最好了!”
“唔喔喔喔……”
“直接拿出来就行,没事。”
简文衡两眼含泪瞅了马文州一眼,攥住胡桦,心一横,直接把手扯了出来。
“老简亲亲!呕你的口水……”
简文衡不可置信地摸着自己的下颌,确认骨架没有脱臼才强忍着错愕停手。
胡桦在他身上蹭来蹭去,好歹把身上的黏腻都蹭干净,这才可怜巴巴地找王雨云要安慰。
“好了好了,你有没有小狐狸形态呀?哎我不是嫌弃你没毛,别哭……”
警察看着忽然出现的银蛇,一脸错愕:“没事吧?”
“看起来没事。我们今天有新同事来,多少都要习惯一段时间的。”
几人继续返程。
简文衡失魂落魄地摸着自己的头,只觉不可置信。马文州落后几步,低声说:“如果你愿意,吞咽也只是为人时的习惯。灵体并非一成不变。”
“为什么?我肚子里不应该是器官?那种感觉……就像一切都不存在了,只有无穷无尽的空白。”
“或者说另一个空间。”马文州说,“我第一次尝试的时候也觉得很神奇。”
“神奇称不上,我只感觉奇怪。”
“跟唯处办的储物原则很像,虽然空间很大,但你想找什么,就能很快找到什么。”
简文衡皱起脸:“我恐怕还要多适应一段时间。”
“如果决定留下,未来有几十年给你适应。”
简文衡还未回答,他们已经回到了公务车旁。
王雨云说:“好,如果我们这边有进展,一定会联系你们的。注意身体,再见。”
这里邻近城市边缘,已到了取消入城车型限制的时间,路上车流如水。
目送警察离去,他长呼一口气,拉开车门坐在驾驶座上。
马文州问:“要去姥姥家吗?时间还早。”
“简哥的意思呢?如果需要回去消化一下,我们就延后一点。反正我姥姥也不会跑。”
简文衡摇头。
他想了一会,问:“姥姥看到的东西真的和这件事有关吗?”
“马叔觉得呢?”
“虽然结果还没出,但作案主使的性质大体确定了。”马文州说,“我们可以去问一问别的东西,比如,这条路的风水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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