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松手。”余年飞快地扫了他一眼,低下头头伸手扯了扯,想把裙子从他手里抽出来。
乌宵顺着力道松了手,甩着鱼尾上浮了些,又拉着衣裙上的一块花纹,“你哭了。”
平心而论,他的声音还是很好听的,低沉中带着醇厚,仿佛整个胸腔都在缓缓震动,耳朵也酥酥痒痒的。但是……
“我没有。”她倔强否认,话语间还带着哭音。
“你为什么哭?”这乌鱼还在自说自话。
“我说了没有!”余年抽噎了一下,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觉得自己要被这条破鱼气死了。她低头扯裙子,这家伙纹丝不动,还害得布料纹路都变形了。
乌宵看着她,她刚哭过,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眼角红红的,一双眼睛亮的像被碧水洗过一般。
不知为何,竟觉心跳得有些快,想伸手替她抹掉。
余年还在和他的手斗争。这鱼妖变人的水平实在是差,皮肤白的发青,指甲乌黑尖锐,手指之间还有一层薄薄的蹼膜相连。一看就不是人。
“你松手,”她戳了戳他手指关节,声音里还带着几分哽咽。
乌宵莫名的不想放开,任由她动作。见她一直不说原因,只好自己猜测。
“我方才说错话了?”
“没有。”她才不想告诉他原因,太丢人了。
这鱼妖也真是的!说了没哭还一直问!
乌宵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见余年回避他的视线,便垂着眼睫默默思考。
余年见他出神,抓住机会,迅速把他的手从自己裙子上拂下去,同时提着裙子,兔子似的窜到一旁。乌宵看着她的动作,沉默了半晌,默不作声地从尾巴上拔下一枚鳞片。
“给你。”他把鳞片递过去。
余年看着面前滴着水,边缘还沾着点血肉的大鳞片,没伸手接。
“干什么?”她有些狐疑地看着水里的鱼妖。
只可惜他抿着唇,垂着眼睛盯着手上的鳞片,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你不要吗?”乌宵神情固执地看着她,漆黑的眼眸里有几分受伤,仿佛自己送出去的礼物被当场嫌弃了一通。
“也没说不要啊。”余年小声嘀咕,犹犹豫豫地伸手接过。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他都拔下来了。这样带血的心意,不收似乎不太好。
白金色的鳞片隐隐闪着流光,看上去还有点好看。余年拿手帕包起来,确保上面的水不会沾湿荷包。
乌宵眼也不眨地看着她动作。
……
“唉——”
余年走进竹林,刚踩上一个竹鞭,就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叹息。她惊得蹦起来,环顾四周,没看到有人,林子里只有风吹竹叶的动静。
她摸了摸荷包,试探着又踩上了一个竹节,没再听到声音。
原本打算来摘野菜和蘑菇,可既然都到了竹林,那不如在挖点竹笋回去,做成笋干。等竹笋的季节过了也能吃,还方便带给阿姐去。余年尽力忽略刚才听到的叹息声,认真选了一块地方,就准备挖笋。她刚准备挥锄头,就又听到一个撩人的女声道:“小姑娘要多挖点呀。”
不是错觉,真的有东西在说话。不过这声音听起来没有恶意。
余年犹豫了片刻,还是出声回应,“我尽力。”
一阵风呜呜地吹过,卷起地上干枯的竹叶,竹枝轻摇,头顶上哗哗作响。在这寂静的竹林里,还真有几分诡异。
“阿妩,你别吓唬她。”一个声音温和地说道。
“知道了,不过这小姑娘居然能听到我说话?”那个勾人的女声传来。
“大概是那条乌鱼的缘故。”那个温和的声音耐心道。
余年一边听着两只妖怪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一边挥动锄头挖笋。
真是好笋啊,她看着地上冒出的笋尖感慨。
……
装满背篓,余年准备回家了,她犹豫着要不要和两只妖怪告别。
“小姑娘就走啊?”一条碧绿的蛇从粗壮的竹子背后探出头,对着她吐了吐信子。
有蛇,真的。余年看着她尖尖的头和一对红色的竖瞳,木木地回应,“我觉得够了。”
“说了你别吓唬她,”那个男声无奈道,竹子上缓缓浮现出一张人脸来。
其实还是竹子说话更吓人。平心而论,那条青色的蛇还是很好看的,余年神情麻木地想着。
“那我就先告辞了?”她木着一张脸试探问道。
青妩看着她生无可恋的样子,呵呵地笑了起来,还用尾巴掩着上翘的嘴角。
她带着笑意道:“好吧好吧,不过可别再踩着我家阿玉的脚了,不然我会心疼的。”
余年回想了一下自己踩过的竹鞭,结结巴巴地道歉:“抱歉,我先前不知道,多有冒犯。”
叫阿妩的蛇妖哈哈大笑,用蛇尾拍着竹节,发出梆梆的响声。
余年低着头,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无妨,她同你开玩笑的。” 听着伴侣又在欺负人类小姑娘,疏玉有些无奈地安慰道。
真的一点都没被安慰到呢。
余年抱起竹篓速速离开,背对着他们扬声道歉:“实在抱歉,我先走了,下辈子一定会注意的。”
青妩看着那小姑娘跑开,笑了好久才停下。
她拍了拍疏玉,有些遗憾道:“好吧,看来今年又得指望我了。”
“你大可不必如此劳累。”疏玉好脾气地回话。
“要是我没吃掉那一窝竹鼠?”她收紧尾巴,试图给坏心眼的伴侣一点惩罚。
疏玉轻笑出声。
......
余年一路飞奔。
那条笨鱼到底给了她什么,居然也不告诉她带着鳞片就能听到妖怪的声音。
她这可真是冤枉了乌宵,他鱼生中总共也只给余年一个人送过鳞片,自然不知道它还有这作用。
到了细密的竹林前,余年慢慢走近。面前的竹林突然向两侧移动,分出一条仅容一人的小道。
原来还能当钥匙……
余年看着眼前的一幕,内心毫无波动,只想问那条鱼到底把这个给她做什么。
她背着篓子走了进去。在她身后,竹林慢慢合拢,恢复原来的密集。
待到余年完全走出竹林以后,再回头看,身后的竹林已经恢复如初了。
她看着这几日拔高的竹笋,不久它们就会变成竹子,这片竹林也将变得更加拥挤。
到那时候,恐怕连一只鸟都飞不进去吧?
……
终于天晴了,一连几日,余年都在窝在屋子里做绣活儿,过了水的笋片在院子里晾着。
她没有别的手艺,唯有绣工还算过得去,偶尔会自己绣些东西卖给绣坊,或者接一些寻常物件的单子。她没什么上进心,平日里也很少有要用钱的地方,但存些钱总归没有坏处。
村里的儿童不上学,拿着树枝相互比划,在外面追逐吵闹,一声比一声大。
真是吵闹。余年剪断手里的线,理了理已经完成的绣品。
……
镇上很热闹。
街道上人来人往,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人们的交谈声混合在一起。大锅里散发着热气,升到空中,刚出炉糕点的香气,酒楼里飘来的饭菜香,脂粉铺子里隐隐约约的香气,酒肆里飘出的酒香,全都混在一起。
余年到绣坊交了货,在街上逛着,东瞧瞧西看看。
一阵麦芽糖的香气飘来。
一个老人在路边支了个小摊,手艺娴熟的画着生肖动物。余年挤在一堆半大的孩子中间,看得着迷。那老人握着铁勺,在空中信手勾画,板子上赫然出现一只下山猛虎。他取了根竹签粘上,递给一旁等待许久的小胖墩。
“到我了,到我了!我要一匹马!”蓝衣小男孩面露急切。
“分明是我先来的!”头上扎着两个圆髻的小姑娘不甘示弱地朝他吼道。
“好好好,不要急,每个人都有。”面容慈祥的老摊主熟练地安抚着孩子们。
身处这热闹之中,余年恍惚间想起一桩往事。
她是属羊的。羊食草,不能吃别的生肖,也没什么典故。
小时候一群孩子攀比,她总是比不过。
“为什么我属羊呢?”小姑娘仰头问。
“因为你出生的时候是羊年。”姑婆捏了捏她软乎乎的小脸蛋,笑眯眯地说。
“我想属老虎,”小姑娘挣开姑婆的手,嗷呜一声,伸手比划:“把大宝他们都吃掉。”
姑婆笑着逗她,装作害怕样子开口:“那我最喜欢的小羊,不就变成吃人的大老虎了?”
这倒也是,要是不小心把姑婆吃掉就不好了。
“那我还是属羊吧。”小姑娘箍紧了大人的腰,低着头郁闷开口。
姑婆把她抱起来,温暖的手抚了抚她柔软的头发,笑着哄道:“初一可以变成一条小鱼溜进水里,叫他们谁也找不到。”
听起来倒是个好主意。“真的?”小姑娘斜着眼睛怀疑。
“真的。”姑婆一脸肯定,“到时候我会变成一片荷叶,就让初一就藏在底下。”
不知是姑婆描绘的太逼真,还是孩童的想象力太丰富,余年当晚就做了一个这样的梦。梦见大宝他们全都变成了生肖的样子,有老虎、有骏马、有大公鸡......她也变成了一只小羊。想起姑婆说过的话,她试探地踏进水里,果然变成了一尾鱼。她游到了一片荷叶底下,看着有岸上的那群孩子都找不到她,一个人藏在巨大的荷叶底下发笑。
“这位姑娘要画什么?”老摊主和蔼地看向她,一群孩子盯着她,恨不得以身代之。
“画条鱼行吗?”她还是更喜欢鱼。
“一条鱼,年年有余,好兆头。”老摊主信手挥动铁勺,话音刚落,板子上就出现一条栩栩如生的鲤鱼。
余年拿着糖画,边走边啃,时不时拿出来晃一晃,勾着面前妇人肩上抱着的小孩,引得那小孩扯着母亲的头发大哭。
她赶紧装作没事人,低着头路过,把那对母子甩在身后。
步履放慢,路过酒楼,她好奇地往里头张望。
木头桌子木板凳,没什么特别的。倒是门边的台阶上卧着一只黄狗。
余年凑上前,那黄狗睁开眼睛,瞥了她一眼又闭上。她咬着糖画,试探着伸手,顺了顺它的尾巴尖。狗尾巴掸了掸,扫过她的手心,痒痒的。
余年心里也痒痒的,又把毛乎乎的尾巴捉回来摸了摸,直到那黄狗动了动爪子,喉头里冒出一声低吼,才恋恋不舍地缩回了手。
她和姐姐是养过狗的。
余年在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突然间闻到一股好闻的脂粉香气。
原来是到了胭脂铺子前,里面许多年轻姑娘,三五成群,衣着鲜亮,姿容妍丽。
她跨过门槛进去,在店里转了几圈,把摆出来的胭脂水粉全看了一遍,最后挑出几个心仪的。
“这个颜色,是什么味道?”她指着一盒口脂问道。
柜台后的粉衣女子被她这话逗笑,带着笑意介绍,“这是樱桃做的,可好闻了。”
说着,她还拿起来,示意余年凑近闻闻。
一股酸酸甜甜的果香,闻着叫人心情都好不少,她觉得还行。
余年又指着边上一盒颜色偏红一点的问道:“那这个呢?”
“这块是蔷薇的,”粉衣女子看着面前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小姑娘,表情不变,语气温柔地补充道:“这样的颜色,或许适合比你大一些的姑娘”。
那不就是阿姐!余年眼睛一亮,拿起来闻了闻。
一股淡淡的花香气息,她觉得余杏会喜欢这个。
“那这两个我都要了。”
她和阿姐一人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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