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两日,三日……这是第几日了?
乌宵数不清了。
自从那日余年疑似被他气走之后,她就再也没来过了。
湖边是很安静,日子也和往常一样。天雨了又晴,晴了又雨。青石板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她为什么不来呢?乌宵再一次探出水面,看着空荡荡地青石板。
原本是因为安静才选择在这里冬眠,可是现在,这份安静却成了难以忍受的对象。
他看着余年留在青石板上的竹笋壳,它们在那里一点一点腐烂,有的被风吹得骨碌骨碌滚到水里,在水面上漂浮一阵,又缓缓沉进水底。
她一直都没有来。
湖边的草木疯长,许多小虫藏在里面,不分昼夜地鸣叫着。湖那边飞来许多鸟,每天都叽叽喳喳个不停,有的悦耳动听,有的聒噪刺耳。
湖里也很热闹。有些鱼在建造巢穴,发出堆石子的声音,还有些在相互追逐,试图蹭上对方的鳞片。不知是虾还是蟹的钳子,咔哒咔哒相碰。有螺在啃食水藻,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没有一个是他想听的。
岸边那棵桃树积攒了许多花苞,有一日全开了。又簌簌地落下来,被冒出来的绿叶取代。
春天就快要过去了。
乌宵趴在岸上有些委屈地想:明明她都收了他的鳞片,那可是他浑身上下最好看的鳞片。
而且,有好几次他都感应到她就在附近,可一直没看见她。
为什么不过来?
乌宵有些无助地甩了甩尾巴。
……
余年在溪边洗衣服,阿姐的话还在她耳畔回响。
“等我有了孩子,我们又怎么顾得上你?到时候谁来替你担心这些事?”
余杏觉得人心都是偏的,她担心自己以后会疏忽了妹妹。她看着时常来找自己的妹妹,心里总觉得有些惭愧内疚,忍不住心疼地想:要是以后她和丈夫生活美满,儿女绕膝,初一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那多可怜啊。
她和妹妹相依为命,初一很乖巧,也很贴心,努力不给她添麻烦。可两个年纪不大女孩一起生活,总会有许多辛苦的时候,会有人觉得她们姐妹好欺负。余杏不得不变得世故圆滑,她学会如何与人打交道,想办法让日子变得好过一些。她用柔软和善的外表掩盖着自己内心的冷硬,只有面对妹妹初一时,才会泄露出几分真心。
可是有的时候,偶尔日子过得很疲惫的时候,她也希望有个人能挡在她面前,替她遮遮风雨,陪她说说话。后来文礼追求她,她其实一开始很犹豫,虽然有一点喜欢,可他心眼太多,而且还有一身挑剔的毛病,让她觉得两人以后的日子很难过下去。
可谁知这个平日里黑心肝的家伙,对她却格外真诚执拗,连带着对初一也很好,虽然初一总是瞧他不顺眼。
余杏心里有些动摇,可她还是放心不下妹妹。她知道妹妹单纯又没什么心眼,平日里就像只怕人的小猫,总是躲在什么东西后面偷偷看人,看起来十分警惕。可只要稍微对她好一点,她就会从自以为安全的地方跑出来,亲近地凑上去。这时别人就会发现,她其实是个再柔软不过的小家伙
余杏总担心这样的傻乎乎的妹妹会被人骗,一直没有答应文礼的求亲。
直到有一日初一跟她说,她希望阿姐过得幸福。
那时她已经过了旁人眼里适婚的年龄,偶尔能听到别人在背后的一些议论。
自以为小声,可偏偏又叫她听到。
这世道对女子总是有许多苛责拘束。
余杏从不在意这些飞短流长的事情,却不想叫年幼的妹妹遭遇这样的事。她总认为自己嫁了人,先一步抛弃了妹妹,觉得自己亏欠了初一。于是就想办法尽力弥补,好叫妹妹也能有人陪着。
余年知道姐姐的心思,也知道她在担心自己,所以迟迟不敢嫁人,也知道那个姓张的家伙心仪阿姐许久,而阿姐也喜欢他。
就像余杏总想着妹妹一样,余年也很在意姐姐。阿姐为了拉扯她长大。一个人吃了许多苦,她是真心希望有个人能叫姐姐过得开心幸福。
如今阿姐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的婚事。
“这个月初八是佛诞,适合结缘,你不是说想去镇上看灯会?那叫你姐夫一位同窗的弟弟陪你去可好?”余杏试探着开口问道。
“好啊,”余年点头应下,“那就麻烦人家了。”
......
也不知道那李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余年拧干衣服的水,提着桶准备回去晒衣服。她沿着溪边走了一段,忽然水里什么漆黑的东西跳出来,落到她前面。
定睛一看,原来是条乌鱼。
看起来有点眼熟。
余年盯着它头上的斑点,然后抬脚从一旁绕过。
“余年!余年!”乌宵见她不理自己,赶紧开口。她居然都认不出自己,他心里默默委屈。
居然真的是他……
余年回过头,蹲下来伸手拨了拨他的鱼尾。
缎子似的,冰凉柔软。
乌宵僵着鱼身,忍着尾巴上传来的奇怪触感,一动也不敢动。
真稀奇,之前还不是因为自己乱摸,他还抽了她一下吗?今日怎么转性了?
“你怎么在这?”余年松手,在溪边边洗手边问道。他身上有层黏液,滑滑的,她很不喜欢。
“我……我好久没见你,就……就找来了。”乌宵结结巴巴地说,他看着余年的动作,感觉自己好像被嫌弃了。
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
他们不是总共也才见过两次吗?而且两次见面都能不算美好回忆,至少对她来说不算是。
余年看着乌鱼,心中腹诽,开口却挑起另一个话题。
“你凭着这个找到我的?”她拿出鳞片,捏在指尖看了看。
“是,”乌宵有些害羞地小声解释。他看着她随身带着自己的伴生鳞,顿时觉得心底的委屈散了不少,轻轻动了动尾巴。
“那你还在生气吗?”他这段时间以来,深思熟虑,最后得出结论,是因为他说错话,所以她才会哭,然后就生气不来看他。
她生什么气?余年觉得这乌鱼今天奇奇怪怪的。
她随口回道:“我没生气,只是最近很忙。” 其实也没有要忙,她又不种田,又没饲什么禽畜,家里也就她一个,根本没什么大事。
但是,吃笋的时节过了,她也没必要再去竹林。更何况,她觉得自己上次在他面前哭有些尴尬。
原本以为沉甸甸的感激之情,结果居然出自那样有点可笑的原因。
虽然他一点错也没有,最后结果对她而言也是好的。可是她就是觉得自己本来以为的救命之恩,被他用那种随意的语气说出来,心里就是很难过。
早知道当初就不该问他,就当做是迁怒好了。回忆起在湖边的两次经历,她觉得也许一次都不该去,第一次她险些命丧湖底,第二次又害得她心情郁郁。
或许是跟那地方犯冲,总之那湖边她是再也不想去了。
......
原来她只是在忙,乌宵心里长吁一口气。
“那你以后,能不能多来看我?”他期待地看着她,又急急忙忙地补上一句:“或者我来找你也可以。”他很想见她,想跟她说话。
她为什么要去看他?余年看着这反常的乌鱼,回想了一下他今日黏黏糊糊的怪话,心中忽然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我不想去。”余年直白果断地拒绝,每次见他都没好事。
察觉到她隐隐约约的排斥,乌宵慌了神,“别生我的气,我去给你抓鱼好不好?”他记得食物是讨好伴侣的重要方法。
“可是我不喜欢吃鱼。”看着可怜兮兮的乌鱼,余年都觉得自己有些残忍了,可是她说的是实话。
乌宵手足无措,心想自己应该早一点来找她,都怪他没有早点弄明白自己的心意。
他看着她耳边晃动的坠子,突然想起来他还有珍珠。乌鱼抖了抖尾巴,身边草地上出现许多散落的珍珠,拇指大小,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这些都给你,你串着玩儿。”他衔起一颗珍珠,挪到余年脚边轻轻放下,抬眼打量着她的神色,一双圆圆的鱼眼小心翼翼地望着她,见她没有排斥的意思,弯着鱼尾把珍珠一股脑儿扫到她面前。
看他这殷勤又急切的样子,余年觉得自己脑海里的想法极有可能就是事实。
这条笨鱼该不会真的……喜欢自己吧?她有些古怪地想。
“我不要。”她捂着脸,无奈地开口。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果然一开始就不应该去湖边。
听到她的拒绝,乌宵金色的眼睛都黯淡下去了,他蜷了蜷身体,把试图用一点儿尾巴盖住眼睛。
余年觉得他都要哭出来了,可是她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啊。
犹豫半晌,她伸出指尖,按着颗珍珠在草地上滚了滚,恰好是他一开始叼过来的那一颗。
她用那颗珍珠轻轻敲了敲他的头顶,乌鱼一下子松开尾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我会去找你。”她把珍珠从他的脑袋顶一路滚到尾巴尖,“但你要保证不会让我掉水里。”
她还是太心软,这对于乌宵来说,根本算不上是一个要求。
“我会保护你。”乌宵语气认真,尾巴却晕乎乎地甩了甩,他感觉自己脊背上酥酥麻麻的。
这句话听起来真新鲜,好像还是第一次有人跟她这么说。
但愿如此,她把珍珠收进手心,“这颗归我,剩下的你收回去。”
嗯嗯嗯,全给她也没问题。他就知道没有人能拒绝这些圆圆的小东西!
余年看着他慢吞吞地挪动尾巴,把珍珠藏进自己的鳞片里,明明可以用法力,偏偏要一个一个来,鬼都知道他打得什么主意。
“行了,我也要回去了,你再磨蹭小心变成鱼干。”余年开口赶人。
这条笨鱼,人身都变不全,还喜欢上岸。
“不会不会。”乌宵一甩尾巴,把珍珠全收走。
她关心我。他美滋滋地想着,一条鱼傻乎乎地爬进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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