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八,佛诞日,又称浴佛节。
镇上有庙会,街上的人熙熙攘攘,一对老夫妇互相搀着对方,带着笑意缓缓前行,眉目间隐约有几分对方的样子。
身材魁梧的汉子一下把孩子举到肩上,惹得小姑娘咯咯地拍手笑,旁边的妇人伸手拍了下他,叫他小心点,别摔了孩子。
“不要乱跑。”半大的孩子迫不及待地甩开父母,在人流中钻来钻去,滑溜的像几条泥鳅,人群间时不时就响起这喊声,发声的人男女老少皆有,可内容却是相同。
一个男孩抱着妹妹看捞金鱼,骄傲的出声:“你想要哪只?哥哥可是很厉害的。”只可惜他妹妹还小,伸着手指咿咿呀呀地喊着:“鱼鱼,鱼鱼。”
“会喊鱼怎么不会喊哥哥?”那男孩小声嘀咕。
“叫声哥哥就给你捞鱼鱼好不好?”他戳了戳妹妹的脸蛋哄骗道。
一对姐妹攥着铜钱脚步嗒嗒地跑到那卖糖人的面前,“牵好妹妹,”“牵到姐姐,”一对夫妻跟上来,齐声开口,姐妹俩一下拉住了手。
边上一个粉衣女子看得出神。
“余姑娘,糖人虽好,可是容易坏牙。”李照邻见她一直盯着那糖人,不由得出声提醒。无他,只因这位余姑娘实在是太能吃了。
自从两人相见以来,总共也没说几句话的功夫,她已经吃了一碗乌米饭,还喝了一碗酒酿。不提这正经坐下来吃的,余姑娘她还边走边吃,手里提着桃圈、炸小鱼儿、巴旦杏、炸丸子……他已经记不清她袋子里还有些什么了。
他也不是没说过他替她提,可余姑娘说拿喜欢吃的东西,她一点儿都不累。
这就是婉拒的意思了。而且,他看到余姑娘瞥了瞥他的消瘦的身形,眼神里有些怀疑的样子……他虽然文弱了些,可身为一个男子,李照邻自认为自己还是有些力气能替她提这些零嘴的。
唉,早知道庙会上有这么好吃的,她就背个筐来了。余年有些遗憾地想。不过,她看了看边上的李公子,出来见人,背个箩筐好像也不太好……希望等端午的时候,镇上还能有这样的热闹,到时候她一定带筐出门。
李公子人还不错,就是瞧着有些弱不禁风的样子,比她那没用的姐夫还差些。想起张文礼,余年暗自磨了磨牙,那家伙一到换季就装病弱,尽在阿姐面前装可怜!
“我没想吃,我们去前面看看吧。”她才不吃糖人,她还要留着肚子吃别的。
李照邻自是应下,他出门前还有些小小的期待,暗自设想了一番花前月下、你侬我侬的情形。可见了面,他就觉得余姑娘简直像他没开窍的妹妹。
想起家里那个捣蛋鬼,他是半点情愫都生不出来,只想陪着这姑娘逛完再送她回去。
余姑娘可比珍珍好带多了。饱受妹妹荼毒的李小公子,在心里抹了一把辛酸泪暗自庆幸。
前面一家卖青杏的,青色的杏子看着就叫人直流口水,余年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挤在一堆挺着肚子的盘发妇人中间,显得格外显眼。
“这位夫……姑娘,我家杏子可酸了,要尝尝吗?”老板娘一时叫习惯了,差点没改口。她家的杏子是自己种的,酸得远近闻名,一般也就是怀了身孕的妇人爱吃。眼前这小姑娘明显没嫁人,她就先捡了一个给她尝尝。
真的很酸,余年皱着脸,捂着自己的腮帮子,她感觉自己的牙都软了。
李照邻跟过来,心中有些防备,要是珍珍,这时候非得给他塞一个不可。他转念一想,余姑娘可不是那样的人,心中又长吁一口气,放松了下来。
“你买这个做什么?”李照邻不由得用上了对妹妹的语气,熟稔中带着些无奈。
他这样说话很像阿姐,余年奇怪地瞥他一眼。这人脾气挺好,一直面色坦然,看起来对她并没有男女之情。
“做茶饮,酸酸甜甜的,我和阿姐都爱喝。” 余年暗戳戳地试探。
果然,听到这话,李公子的表情更和蔼了。
“我也有个妹妹,年纪和你差不多。”不过性格差许多,李照邻咽下后半句。
原来是兄妹之情,想必李公子和妹妹的感情应该很好。余年放下心来。她对李公子无意,所以也不希望别人喜欢上她,叫别人白费心意。
夜幕降临,街上已点起了灯笼,昏黄的烛光透过一个个灯笼,散发着淡淡的温馨,在这样的气氛里,就只是静静地站在灯下,都叫人觉得安心。余年很喜欢这样的温暖,但她和李公子还不熟,也不好叫着人家陪她傻站在这里。
“去放河灯吗?”李照邻难得主动提议,他记得珍珍每次都要放这些,然后许一大堆愿望,磨蹭许久,还不许他和哥哥催她,说被他们打断就不灵验了。
放盏河灯而已,余年当然同意。她之前都会去的,但自从落水之后,她看到深不见底的水面就有些怕。
不过也没到严重的地步。
两人买了河灯,这河灯折成莲花样式,中间放着一只小小的蜡烛。
余年一时间想不到什么愿望,不过之前有时候也这样,她就默念年年有余、富贵平安之类的吉祥话。
余年睁开眼睛,放下河灯,看着它晃晃悠悠地飘远。
许多河灯,载着许多人的愿望远去,在河面星星点点地连成一片。
岸边人很多,李照邻被身后的打闹的孩子突然撞了一下,站立不稳,险些落入河中。幸亏余年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
“多谢余姑娘。”李照邻惊魂未定地拱手道谢,这位余姑娘的力气可真大。
“不客气。”余年四处寻找可疑的“嫌犯”,只可惜他们似乎跑远了。
……
“就送到这儿吧。”余年转身向李公子道别。
“这个你拿着。”李照邻不再推辞,把手上一只灯笼递给她。
“多谢你,我今日玩得很开心。”余年看着他,脸上带着轻快的笑意。一开始她有几分不自在,但集市上好玩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李公子又总是用长辈一样包容的目光看着自己,她是在没办法对这样的目光生出爱慕,索性就放开了。
想必他也是一样,估计只把自己当妹妹。
余年静静地走在路上,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抱着自己买的零嘴。天早就黑了,她想起自己前几日答应那条鱼,说自己会去看他。
今日去吧,也不知他吃不吃炸小鱼。
明日她要睡一整天,然后吃这些零嘴,正好不用做饭。
余年穿过细竹林分出的小路,看着眼前密布的竹子犯了难。
好累、好黑,她不想走了。余年放下灯笼和零嘴,靠着根竹子坐下。要不还是回去吧,反正她只说了会看他,又没说一定是今天。
可是来都来了,都走到这儿了,她又不想回去了。
好烦啊!所以她为什么要答应去看他啊?!!!
算了,余年恨恨起身,她可不想从自家水缸里跳出来一条乌鱼。
湖边,余年坐在石板上,听着耳边的虫鸣,心情平静了一些。借着灯笼的光亮,她弯腰翻了翻边上的纸袋。
“余年!”一条乌鱼迅速游到岸边,激动地甩了甩尾巴,他白日里等了好久,还以为她不会来了。
“你要是敢把水洒到我这边……”余年盯着他乱动的尾巴,语气阴森森的。
“余年,余年,余年……”乌宵刚变成人身爬上岸,还没坐稳就开始喊她的名字。
她真的很烦这条黏糊糊的家伙,余年把炸小鱼咬得咯吱咯吱响。
乌宵悄悄动了动尾巴挪近了一点,他想和她挨得近一些。
“你吃不吃这个?”余年把酥脆的炸小鱼递过去,转身找了一颗黄澄澄的巴旦杏。
就听到身旁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看来是喜欢。
很好吃,可是,她今天去了很多人的地方。
乌宵闻到了许多气息驳杂的味道,勾起了些他此时天性里的几分焦躁,他仔细地辨认着,嗅出其中有一个曾与她离得特别近。
“你今日出去玩了?”乌宵问道。
余年啃了一大口杏子,她一向很喜欢他的声音,可是,前提是不要靠得这样近,而且还用人身跟她说话!她真的不习惯!明明之前他只是一条会说话的乌鱼……
“去逛庙会了。”她艰难地组织语言,想着如何才能叫他变回去。
“你和谁一起去的?”乌宵接着问。
余年继续啃着杏子,低着头思考了一会儿,权衡是叫他变回鱼更难,还是跟一条疑似喜欢她的乌鱼解释,自己和别的男子一起逛庙会更难。
乌宵见她一直不开口,一颗心逐渐往下沉。
“亲人?”余年摇摇头。
“朋友?”也不算吧?余年又摇摇头。
“余年!”
余年被他吓得一抖,一下子反应过来。她几下啃完杏子,扔了杏核,冲着他大声喊道:“你这么凶做什么?”声音里还带点小委屈。
“到底是谁?”乌宵的声音比她更委屈,隐约还带着一丝哭腔。
又怎么了,她可没欺负他。余年有些不自在地捏着片桃圈,又收了手放下。
她挪近了点,伸手扯了扯他的发尾,解释道:“是亲人的朋友。”说完她飞快地抬头看他,这笨鱼的眼睛里有水光,好像真哭了。
“那你刚才不说。”乌宵别过脸,不让她看见。
他还好意思说?
“你还怪我?我刚刚就是在想啊,是你突然打断我,还凶我!”她才不惯着他,明明就是他的错。余年伸手继续去摸桃圈,刚刚那颗巴旦杏,居然有点酸。
“是我的错。”乌宵老实认错,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袖。
“哦。”余年冷漠,继续摸桃圈。都怪他,原先那块洒了许多糖霜的不见了。
“余年,我喜欢你。”乌宵又扯了扯她的衣袖,试图把她的注意力唤回来。
“哦。嗯?”余年反射性地敷衍他。不对,?
这么突然就说这样的话!她还没准备好!
余年面无表情地红着脸,终于不再摸桃圈。
“你再说一遍,方才我没听清。”她瞥了乌宵一眼,要求道。
她分明就听清了!乌宵看着她,有些委屈地准备再重复一遍。
“年年,我……”
“你闭嘴!”余年飞快打断他。
她弯着膝盖,把脸埋在手心里,瓮声瓮气道:“让我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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