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长廊

“到了。”

穿过长廊,从角门出去,就是管事说的新开垦的田地。

整整八亩田,不多,边沿像裁剪过一样平滑整齐。田边有水井,也是刚挖的,井口还没砌好,可以直接看到底下清澈的水。农具只有一把锄头、一根扁担、几只大大小小的竹筐和一个打水用的木桶,简陋且真实。

“白天你就在这儿劳作,日落前回堂里休息。你的屋子是长廊出去左拐第一间,这是房间和两扇角门的钥匙,保管好。”

管事交完钥匙,想了想又说:“陛下派了两支禁军在此,一支负责修建新的城墙,另一支轮班巡逻。镇守皇城的南军营往南走二里就是,若是……在种田的时候这里发生了禁军解决不了的事,而你还活着,你就想办法去军营求救,或者……回来报告也行。”

“是。”

何解意听着这满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气息的嘱咐,知道自己被当成皇城扩建前的小白鼠了,却没什么不满。

一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布善堂他目前最好的归属。二则他怕黑怕鬼怕怪物唯独不怕死,反正鬼怪白天一般不出来,其他的危险在曾经经历的病重之危面前,也算不得什么。

“行,你好好干,我给你发双倍工钱,就当是补偿了。”管事拍拍他肩膀,“一会儿我让人给你拿种子来——对了,你想种什么?”

“我能选?”

“可以,城里不缺粮食,你只要象征性地种点果蔬,剩下的田由你安排。”

何解意想了一下:“有什么好照料、好养活的草药吗?”

管事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拧着眉头思索片刻:“有,白乾子。这种草药常用于止血化瘀治跌打损伤,城内各大医馆,以及军营每个月都会大量收购。这种草药也好种,再贫瘠的地都能活,洒下种子后每天浇浇水就行,也不用怎么照料,一年最多可以长三茬,四到五个月就能成熟收割,产量特别高。”

“那就这个吧。”

“行,回头我让人给你送来。”

“多谢管事。”

不多时,一名布善堂杂役送来了两大布袋的种子和一担橘子树苗。除去何解意要的白乾子,布袋里还有少量的黄豆、绿豆、大蒜,这些连同树苗就是管事要求他“象征性”种的东西了。

惊悚剧本爆改种田文,何解意笑了笑,忽然被命运幽了一默。

抬头看看天色,离中午最热的时候还有段距离,何解意挽起衣袖扎紧,扛起锄头进田松土。

金灿灿的阳光照着黄澄澄的土地,风吹起微尘,沙砾自脚边滚落,压弯了地里冒芽的新草。

风吹得何解意的斗笠左摆右晃,他拄着锄头暗暗盘算。

一个人一天开垦八亩地属实为难他这个大病初愈的菜鸡了,他也没打算挑战人体极限,反正管事没有要求,还是慢慢来吧。

何解意呼一口气,理了理帽檐,举起锄头开始锄地。

穿越前他没有种过地,但这具身体有经验,所以度过艰难的上手期后,他的动作渐渐变得熟练、快速且高效。

他的身体教会了他的脑子怎么发力最省力,挖多深的坑适合种哪种作物,沟渠与沟渠之间应该间隔多少距离。

何解意努力学习着,转眼已是日上中天,不知不觉垦出了三亩地。

他回过神来,双臂、腰背酸痛麻胀,有些地方针扎似的痛,有些却已经麻得没有知觉了。

何解意扯着湿透的衣服扇了扇,捶着后腰到田埂边休息,顺道在井边打了半桶水,把绿豆都倒进去。

他一边搅水,将漂在水上的豆子按到底下,一边想,杂役送来的都是顶好的芽豆,颗颗饱满,成活率应该很高,发出的豆芽味道也不会差。

以豆芽的生长速度,加上这里的田土壤肥沃,最多五天,他就能收获第一批作物了。

何解意满怀期待之余,终于明白了种菜的乐趣。

豆子要泡足三个时辰,何解意休息得差不多了,便又去捣鼓那六棵橘子树苗。

种树可比发豆芽麻烦不少,种植周期还长,好在这不是什么精贵树种,管事也没有给何解意定必须种活几棵的KPI,他就采用随缘种植法了。

面朝黄土背朝天,何解意从早上忙碌到午后,中途只歇了两回,吃过饭便再度投入到辛劳的种田大业中去。

到了下午,他又垦出了两亩地,用土堆起浅坡隔开上午的那两亩,然后举着锄头敲出一排排间隔几寸的浅坑,每个坑洒几颗白乾子的种子,以薄土掩盖,再浇一瓢水。

白乾子不是靠生长时间堆积药力的名贵草药,也不挑环境。

不过有大夫发现,长在潮湿环境下,水分充足的白乾子药性会比长在炎热干旱地区的白乾子强一倍,所以现在人工种植的白乾子非常注重土壤湿度。

在不下雨的日子里,只要不把根或种子泡烂,浇水次数越多越好。

洒洒水的事,不麻烦,何解意准备每天浇五回,按三餐加下午茶和夜宵的频率来。

“咚——”

“咚——”

“咚——”

何解意种完白乾子,正打算将泡好的豆子种进上午开垦出的两亩地,皇城的钟声忽然悠悠响起,提醒在外活动的人——黄昏已至,该回家了。

“三声钟响是提醒,五声钟响才是正式入夜。”

何解意看了看桶里的豆子,在怕鬼离开和赶死线种菜之间纠结了整整三秒,毅然选择了后者。

“没事,我还有时间。”

何解意自我安慰了一句,提着木桶蹿进田中,撒种子、盖土、浇水一气呵成。

原本种豆芽还需要遮阴,不过时间来不及了,而且马上入夜,不差这一晚上的功夫,何解意便暂时跳过这个步骤。

日落西山,夕阳余晖也在慢慢缩短、黯淡。

何解意紧赶慢赶,总算是赶在五声钟响的前一刻种完所有绿豆,木桶朝井边一扔,打飞脚跑向布善堂角门。

他已经用尽全力了,然而当手握上门把的瞬间,伴随钟声回荡,夜幕如铁一般重重坠下,又似污泥包裹他的全身,让他呼吸凝滞。

额头渗出冷汗,何解意的手已经开始发抖,所幸还是顺利打开了门。

他侧身闪入门内,用力关上,记着管事的叮嘱手忙脚乱地锁门,却发现他明明已经把角门按压得没有一丝缝隙,门栓与卡的那个口子却总是对不上,不是高了就是低了。

白天的门分明不是这样,管事开关都很顺溜,怎么到他这儿就变样了?

正当何解意急得满头大汗时,侧面突然伸出一只手按着门栓一压,何解意恰好使了向前的力,门栓就这么轻轻松松穿入扣中,卡出挂锁的口子。

何解意赶紧把锁挂上摁紧,长出一口气:“谢谢啊!……”

他转身看向手伸出的位置,那里是墙。

角门后的长廊漆黑、狭窄,宽度仅能容一人站立,而他的身后空空荡荡,只充斥着淹没一切的夜色。

何解意的鸡皮疙瘩瞬间爬满全身。

“那边的人,还不快走过来!”

蓦地,浓墨般的黑暗尽头亮起一盏黄光,光芒来自一盏灯笼,挑着灯笼的杆子握在一只手里。

黯淡的光线照不清手的主人的身影,唯一清晰的是他的声音:“入夜了怎么还不回房?”

是白天送种子的那位杂役,何解意记得他的声音。

“就来!”

听到人声,何解意松了口气,忙不迭向灯笼的位置跑去。

可他只是起步加速了一阵,之后就越跑越慢。跑到距离灯笼还有五六米距离时,干脆停下了脚步。

握着灯笼的手后退,像是在给他引路:“跟我走,我送你回房。”

何解意盯着吊在半空的灯笼,纤细的竹架,纸糊的皮,白纸被烛光染成黄色,正轻轻晃动。

他的目光缓缓上移,落到了那只手上,干净、修长、白皙,没有茧子,指甲尖尖还染着一点红。

那不是杂役的手,甚至不是男人的手,而且十分眼熟。

就在不久前,它刚刚帮何解意扣过门栓。

恐惧如狂风暴雨之下奔腾高卷的潮水,将何解意的理智与冷静淹没到只剩一点,他浑身冰冷,汗如雨下,喉咙干涩,甚至有点耳鸣——

他问:“你是谁?”

“当然是布善堂的人。”灯笼上下摇摆,原来是握着灯笼的手动了动,“怎么,你要是不想让我送你,那就自己摸黑回去吧。”

说着,那只手转向后方,提着灯笼慢慢走出长廊。

何解意站在原地动也不动,死死注视着灯笼的移动,直到它消失在视野尽头。

他微微放下提起的心,迈开僵硬的腿。

“唉……”

蓦地,一声叹息贴着何解意的耳根响起,如同正背上趴着个人,把脸凑到了他耳边。

刺骨的寒意自灵魂深处喷薄而出,将何解意整个人冻在原地,他听见自己狂躁的心跳、牙齿打颤的轻响,并且在这密集紧促的噪音中捕捉到了背后幽微的风声。

他的余光感受到光源靠近,暖黄色的,从苍白的纸张里透出,却没有一点热度。

汗水沿着脊骨成股滑落,缓慢流经温热的肌肤,带起长蛇游走般的滑腻冰冷。

何解意脑子里的某根弦抻到了极限。

“你怎么……就是不上当呢?”

灯笼从他侧面飘来,停在他腰侧,握着灯笼的手擦过他的肩膀,也……只有手。

弦断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冲破天际,叫声的主人仿佛遭遇了什么令自己肝胆俱裂的恐怖之事,听得人头皮发麻。

街道上,正往布善堂赶的玄猫熔金脚下一出溜,险些打滑摔下墙头。

妈耶,好熟悉的月夜,好熟悉的惨叫,好熟悉的情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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