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询问

恐惧到了极限就会变成愤怒,而愤怒则不可避免地会催生暴力。

出自何·沃兹基硕德·解意。

何解意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在慌乱与惧怕之中掏出藏在衣服里的锤子,又是凭借怎样的速度与力量挥出的第一锤。

他只知道这一锤落下后,事态开始失控,一切都变得不可收拾了。

被神来一锤砸中的不是灯笼,而是提灯的那只手。

银色小锤在何解意手中轻若无物,落到鬼怪身上却能将一分的力放大千百倍,凝聚成雷霆之势、万钧之威,排山倒海,摧枯拉朽,“轰隆”一声将那只手敲得骨碎肉烂,糊在墙上拧成一团。

“啊啊啊啊啊啊!……”

偏偏那碎烂的手血肉模糊的样子又触及了何解意的恐惧点,他吓得眼泪都飙出来了,上去又是哐叽两锤,把那烂手锤得更加均匀,更加细腻,更加绵软有韧劲地嵌进墙体,再没有半点卷土重来的可能。

而在人手挨捶之际,勾着灯笼的木棍悄无声息滚落在地,仿若有意识般的从何解意身旁绕过。

灯笼里的烛火疯狂跳跃,向木棍无声的咆哮着俩字——快逃!

木棍也十分听劝,拖着它疯狂往长廊的出口跑。

但百密一疏,它滚动时不慎发出动静,木制品与地面的撞击声在夜里听来——尤其是这种环境下听来尤为刺耳。

何解意本就如同惊弓之鸟,再被这样一刺激可不得了,鸡皮疙瘩从脚后跟一路爬到后脑袋,头发都好像炸开了一圈。

他猛地转头,一双通红的蓄着泪的眼睛死死盯住无风自动的灯笼,持锤的双手抖如筛糠,双腿也哆嗦,迈开的脚步却又快又大。

短暂的僵硬过后,木棍疯了似的加快速度往前冲,灯笼被它拖拽得左撞右突,铁锤还没砸下,就快被自家伙伴弄散架了。

然而灯笼与木棍到底跑不过人,何解意一个加速就赶到了它们之前。

木棍崩溃了,用人声大骂:“你爷爷的到底怕是不怕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鬼啊啊啊啊啊啊啊!”

木棍一张口,何解意也崩溃了,飙升的肾上腺素接管了他的大脑神经,让他一边惊惧到涕泗横飞,一边抡起银锤狠狠砸了下去。

“鬼啊!”

“你叫个屁挨打的是我!……”

“鬼啊!”

“你哭你八辈祖宗呢碎的是爷!……”

“鬼啊!”

“你搁这给我哭坟呢……”

“鬼啊!”

“……”

打锤声在走廊里高低起伏节奏分明,伴着何解意凌乱的叫喊显得分外可怖,单听动静,跟杀人现场没什么区别。

然而当熔金溜进布善堂,循声跃上走廊的墙头,才知道抡锤的“凶手”是何解意,哭得好像被追杀到走投无路的“受害者”也是他这个逼。

至于在他锤下化为齑粉,死无全“尸”的灯笼与木棍,不过是舞台上点缀的残渣——就这么说吧,光听声音,神捕名探来了也破不了这桩凶案。

不知过了多久,让大脑过速的恐惧仿佛退潮般消退,理智占据上风,何解意也冷静下来。

他眼睛泛红,眼下挂着泪痕,双目无神地跌坐在地,身体颤抖不已——但还是死死攥着银锤。

“我……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看着身前的一片狼藉,看着墙面上糊成一滩的白骨血肉混合物,喃喃问道,嗓子又干又痛,几乎发不出声音。

熔金趴在墙头,低低地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啊,我一进来就看见常威在打来福.jpg

……

何解意摸黑扶墙回到管事安排的房间,门一关,镇鬼符箓对外,安全感重新回到了他的心中。

玄猫轻盈跳上桌子,蹲坐下来,看着他如行尸走肉一般挪向床铺,手脚都还在不由自主地发软发抖,“砰”一下结结实实摔进床里。

熔金凝望他微微起伏的背影,灵魂发问:“你到底怕鬼不怕鬼啊?”

何解意的嗓子由于不久前持久悠长的嘶嚎,这会儿已经痛得像刀片在喇:“你自己有眼睛,难道看不见我撞鬼时的样子吗?”

“看是看见了,但无法理解。”熔金嘴角一抽,带着胡须也动了动,“你的行为和你的反应完全对不上。”

它只是一只猫,真的没法儿想象怎么会有人一边怕鬼怕到暴风流泪,一边抡着锤子把鬼敲得粉碎,末了还要凑近,用他那怪模怪样的仪器留一张鬼怪遗体的影像,这真的非常反常识、反直觉、反人性。

他别是装的吧?精神状态真的正常吗?

何解意很累,脑袋里的浆糊仿佛已经随着血液流遍全身,他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弹,也不想说话。

但玄猫还在,他只能强打精神坐起身,弓着背脊半仰头,冷冷回望。

“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如果就为了问几句废话,那你可以离开了。”

闻言,熔金有点气恼,耳朵竖直抖了抖,正想顶他一句,可话到嘴边,余光却先瞥见了他虚握在手的锤子,气焰顿时又消了下去。

“我有个事儿要和你商量。说起来,这事儿你也得付一半的责任。”

何解意歪头:“?”

熔金清清嗓子,将自己顺着何解意给江无季编的瞎话重新编造的谎言和盘托出。

何解意恍然大悟:“哦,你是来找我串供的。”

熔金恨恨地瞪他:“要不是你把我牵扯进去,我何必撒这个谎?”

“你大可以认下啊。”何解意道,“当我猫猫神教的神使有什么不好?”

“我那不是打不……”熔金僵住,咽下差点自曝其短的话语,“大史有且只允许有一个国教,别的教派都会被打压。你那劳什子猫猫神教我听都没听过,凭什么让我当神使?”

何解意轻笑一声:“其实你不是剥皮鬼的对手,怕认下了被指派去对付打不过的对手,才在我的谎言的基础上又编一重假话的吧?”

“……你真烦人。”熔金撇嘴,“更烦鬼。”

“知道了,我们飞天猫猫神教的神使也不是那么好当的,有大因果,你区区凡猫承担不起。”何解意垂下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行了,没什么事你就走吧,我要睡觉了,明天还得早起种地。”

熔金答应一声,作势要跳窗离开,蓄势到一半又收住,实在忍不住好奇地问:“你刚才的动静整个布善堂都能听见,明天打算怎么跟人解释?”

何解意想了想:“问你个问题。”

“你说。”

“光听声音,你听得出那阵惨叫是我的声儿吗?”

“听不出。”

“那我解释什么?”何解意抱着锤子躺下,“皇城天天有人撞鬼,我只是一个种田归来早早入睡的布善堂杂役,跟我没关系。”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话音刚落,皇城的另一边就传来了几声尖叫,此起彼落,很快又突兀断绝,出现与消失都格外瘆人。

熔金沉默半晌,不解道:“你有杀鬼的手段和经验,何必委屈自己做什么杂役,去衙门应聘捕快不好吗?挣的又多还受人尊敬。”

“可是我怕鬼。”

“……”看不出来。

何解意“簌”地弹起身,拎起锤子指向熔金:“不要暴露我的能力,否则,你明白的。我怕鬼,但不怕猫。”

“……”

熔金一甩尾巴跳上窗台,把窗户顶开一条缝“流”了出去。

“随手关窗。”

“咔嗒。”

窗户合拢。

何解意长出一口气,躺回枕头上,却突然没了睡意。

他摸出手机点开,屏幕上的画面定格在一滩鬼手一堆碎片上,底下是介绍。

鬼怪种类:提灯照魂(残缺)

评级:黄级(天地玄黄)

收集进度:1/10

备注:该鬼魂为某种玄级鬼怪的残片,奖励叠加,玩家收集完成后一并发放。

“你真把这个世界当图鉴游戏了?”

何解意冷笑,想照着墙狠狠把手机掼上去,末了还是没那个勇气。

他不怕死,但若是能活着,还有机会回到原本的世界见自己的父母朋友,又何必非得找死呢?

何解意把手机和银锤一并贴身藏好,合衣入睡。

……

“砰砰砰——”

“砰砰砰——”

一大清早,院子里就响起了不间断的砸门声,所有杂役都被叫了起来,何解意也不例外。

他睡得晚,又累得半死,被喊醒时头痛欲裂,看人都带着重影。

“干什么?”他眯着眼瞧了眼窗户,“天都没亮呢……”

负责叫他的是个年轻人,平平无奇的一张脸,最有辨识度是长在鼻尖的红痣,像胭脂点上去一样红。

他叫阿匀,何解意昨天进布善堂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也是他带何解意去见的管事。

“醒醒,管事的让大家都到院子里去,他要问话!”阿匀用力摇晃他的肩膀。

何解意这下不仅头痛,还有点晕,赶紧打住:“行了行了,别晃,我这就出去。不过他一大早的要问什么啊?”

“好像说是咱们堂里丢了一样贵重东西,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总之你快点起来,我要去叫别人了!”

阿匀话还没说完,就急急忙忙冲出房间。

看来那个在他面前颇好说话的管事,对其他杂役而言威望甚重……也可能只有威,没有望。

何解意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房间,只见昏暗的院子里点起了十几盏灯,亮如白昼。

管事站在院子中央,杂役们在他面前排起两列队伍,受他冰冷的眼神审视。

何解意默默开辟了第三排,站在左侧头一个,低头打盹。

不多时,人都到齐了,管事一声轻咳引起众人注意,何解意也抬起头,屏息凝神,等着听他询问。

“昨天晚上,布善堂库房丢失了一个摆件,名不名贵暂且不提,意义不同凡响,因为那是陛下钦赐给堂主,以及整个布善堂的嘉奖!然而现在,就在几个时辰之前,它却在重重保护之下不翼而飞!”

“经过查证,堂主和我一致认为窃贼还藏在布善堂里,他可能伪装成你们当中的任意一个人,为了尽早找回那样御赐之物,辛苦各位将昨晚的动向说一遍。如果发现有人隐瞒,无论目的为何,我都将从严处置!”

“管事!”有人举手提问,“那个摆件是什么东西?”

管事道:“一盏灯笼。”

人群里,原本不以为意的何解意猛地心下一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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