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养伤

何解意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往前跑,血液沿着肌肉线条滑落,在身后洇开一条血线。

他跑得很慢,距离三声钟响越来越近,天色也越来越暗。

医长天和鬼怪的搏斗声若有若无地回荡在他背后,随着他每一步的跨出、落下,给他加以无形的且愈加沉重的压力。

医长天是大夫,他没有可以硬抗鬼怪的武器,可能会死。

即使他真的养了一只鬼怪,也未必能够从那只童鬼手下逃过一劫。

童鬼光是脑袋已经很难对付,它还有四肢,还有躯干,几乎等同于六只鬼怪,医长天大概率不是它的对手。

他不是,但自己是啊。

他没有武器,自己有啊。

何解意慢慢停下,他已经跑出很长一段距离,远处人鬼交手的动静几不可闻,甚至一度消失。

童鬼并未追上来,医长天亦然。

何解意唇角抖了抖,勉强扯出一点上扬弧度,像是个冷笑。

他把斥“巨资”买的衣服扔在路边,撕下一块衣摆简单包扎好伤口,而后摸出银锤紧紧攥住,朝着来路飞奔回去。

勇气与救人的急迫感是最好的止痛药,何解意离开花了快一刻钟,跑回去却只需要两分钟。

当他回到原地,童鬼的四肢皆已脱离躯干,将医长天死死钉在地上。

经过一番搏斗,医长天浑身是伤,衣服几乎被鲜血浸满,不知何时已因失血和剧痛昏死过去。

沾满血液的头颅飘到他头顶,阴森森地笑了几声,而后张开尖牙密布的巨口,照着他微扬的脖颈猛地咬下。

“砰!”

横空而来一把锤头,照着童鬼的太阳穴重重一击,它的脑袋霎时如漏气般瘪下去一块,倒飞而出,撞到后方的墙上。

何解意浑身都在发抖,但披风宽大厚重地垂坠,面具遮着他大半张脸,掩去他所有恐惧惊慌和力不从心。

童鬼头颅砸进墙里,早前被药箱暴击的创口与这一锤带来的伤害连接,颅骨粉碎,血肉模糊,几乎与死无异。

失去头颅的指挥后,按住医长天身躯的童鬼四肢变得六神无主,只有双手还在尽职尽责地履行未被撤销的指令,双腿则或惊恐或愤怒地退开,一条融回躯干,另一条冲向何解意。

何解意死死咬紧牙关,他没有多余的力气可以浪费在尖叫上,觑准那条腿踹向自己的空档再度挥出银锤。

第一锤敲中脚掌,遏止鬼腿的冲势,在它因痛苦而蜷缩不前之际抡下第二锤,精准命中脚踝,将那块突出的骨头砸得断裂、凹陷,连同腿骨一并震出清脆的骨裂声。

第三、第四锤分别击中膝盖和大腿骨,何解意用尽全力,辅以银锤的力量和克鬼属性加持,不仅彻底打烂鬼腿的骨头,巨大的余波更是从内而外炸开它的皮肉,将它变成了一滩烂肉。

耗力过度之下,何解意持锤的手抖得犹如风中落叶,带动半边身体都在发颤。

他望着童鬼残存的身体部位,眸光因脱力而有些许涣散,面具遮掩他的脸颊,只露出小半张侧脸和下巴,嘴唇微微抖动,呼出的气息炽热又紧促。

何解意抱着莫大的惧怕与童鬼对峙,殊不知童鬼更加畏惧他。

这个出没于黄昏,吞吃了不知多少人的残忍鬼怪第一次觉得,世上原来当真有比鬼怪更恐怖的人族。

他一袭黑袍,沐浴着入夜前最后的余晖,仿佛夜色也止步于他背后,以至于不得不放慢脚步,姗姗来迟。

赤金色的面具犹如凝固的火焰,紧贴着一张苍白如鬼的脸,面具的空洞里嵌着一双幽黑的眼瞳,冷漠、阴森、从容,或许还带着它看不见的戏谑——猫抓老鼠般的戏谑。

两只鬼手仓皇地回到躯干上,失去头颅和一条腿的童鬼艰难站起,向何解意行了一个臣服的拜礼,然后头也不回地玩命逃跑。

童鬼一转眼消失在何解意面前,何解意也终于从脱力中醒神,不觉怔了一怔。

童鬼……跑了?

他还没彻底弄死它然后拍照呢……

何解意有些恍惚地想,突然身后响起一阵隐忍的痛呼,他连忙转身,就见医长天的手指颤了颤,双眼勉强睁开一条缝。

痛……浑身如刀割斧凿般地痛,眼皮也很沉重,无法完全睁开。

医长天备受煎熬之时,第一时间想到的仍然是医学相关的细节。

他身体发冷发虚,头昏且一直在出冷汗,是失血过多的征兆。

体表伤口虽多,幸而他都避开了要害,只要及时清洗伤口、上药包扎,便不会有大碍。

前提是他必须回到医馆……在群魔乱舞的夜晚降临之前。

这似乎不大可能了,命该如此,医长天倒是并无埋怨。

希望那个人已经顺利回到医馆,他想。能救下一个无辜之人,他的命才不算白丢。

意识渐趋模糊,视线开始涣散,就在医长天再次昏迷之前,眼前忽然走近了一道影子。

黑衣垂地,手持银锤,以赤金面具遮掩容颜,露出的侧脸苍白瘦削。

是……谁?

医长天来不及询问,疲惫不堪的意识便坠入黑暗的深渊。

……

何解意拖着伤腿背着医长天走在夜晚空无一人的长街,邻近的几条街道偶尔会传出恶鬼嘶嚎与鬼怪冲撞民居门窗的响声,唯独这条街干干净净,连个鬼影都没有。

他不想思考个中原因,只是胆战心惊地加快了步伐。

好不容易回到医馆,门上挂着崭新的镇鬼符,屋内仍然点着灯。

何解意敲了敲门,门缝里很快出现一双眼睛,看见他的时候瑟缩了一下,直到看清他背上的医长天,才连忙把门打开,将两人迎了进去。

何解意一进门就倒下了,把几个守在大堂里的小药童吓得低声惊叫。

所幸他们照顾病人惯了,锁上门检查完窗户后,立刻将两人带进不同房间,为他们处理伤口。

“先生,你出门……不戴面具吗?”

小药童替何解意清理腿上的咬伤,大概是怕他太疼,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随便起了个话头。

何解意靠着枕头闭目养神,闻言,摸了摸脸:“忘了。”

“哦,那下次出门还是记得戴上,这样安全一点。”小药童一本正经地说。

可别了,他就是戴着面具撞上的童鬼,谁能料到皇城中极其稀有的能在白天出没的鬼怪,他初次出门就能遇上呢?

先天遇鬼圣体了属于是。

何解意左手探进袖兜,里面放着他刚摘下的面具,冰冷的金属质感紧贴指腹,不久前冒出的一个念头又袭上心头。

医长天昏迷之前看了他一眼,应该没有看清,毕竟眼睛都没完全睁开,最多看到了一个轮廓。

既然如此,他并不打算向医长天暴露自己的能力,正好拿今日的事来建设“飞天猫猫教”和它不存在的神使,让之前撒的谎更真实一些。

“先生,你好好休息,我去看看我家先生的状况。”

小药童的话打断了何解意的思绪,他点头道谢,目送小药童端着鲜红的血水离开房间,才又躺回枕头上。

他掏出手机,屏幕上有一个闪着微弱红光的弹窗——

玩家已进入地级鬼怪(沉睡)的攻击范围。

何解意:这座皇城可能要完蛋了。

……

清晨,鸟雀啁啾,阳光普照。

“今日医馆暂停营业,你们将这些药材和医书晒了,我去房中查看伤者情况。”

“先生,那位先生好像还没醒呢。”

“时间差不多了,去做事吧。”

“是。”

一清澈一低沉的两道声线穿过门窗,隐隐约约传入房中。

何解意迷迷糊糊地苏醒,在“吱呀”的开门声中睁开双眼,眼睛一时适应不了光线而眯起,恍惚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来到床前,伸出被绷带包了一半的手为他把脉。

微凉的指腹触及他手腕的瞬间,他惊醒过来,看着医长天苍白的脸脱口而出:“你没事了?”

“都是皮外伤,不妨碍行动。”

医长天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但说到何解意的伤情,话又多了起来。

“倒是你腿上的伤比较严重,童鬼的牙齿咬伤了骨头,皮肉创口又有外力撕裂的痕迹,险些伤及腿筋。伤势痊愈之前,你必须减少行走的时间,也不能做重体力活儿。”

“可是布善堂那边……”

“我已请人告知布善堂,管事同意你留在这里养伤,那边的田地他会另外安排人照料。”医长天解释道。

跟初次捡到何解意时那样,他仍然周到体贴,为自己的病人考虑到所有细节。

何解意没话说了,只是有点可惜,第一茬天麻子的分成他是赚不到了。

“把腿放平,我检查一下伤口。”

“好。”

医长天挽起何解意的裤腿,受了伤依旧灵巧的手三两下揭开绷带,略微倾身靠近,仔细观察创面。

“你的伤口撕裂状况很严重,是昨夜背着我跑回医馆导致的吗?”他端起调配好的药膏,用打磨平滑的木片为何解意重新上药。

“应该……是吧。”

“过程中不觉得痛?”

“太紧张也太害怕了,没有感觉。”

医长天抬眼看他,他一脸纯良无辜,看上去有种清澈的迷茫,不似在说谎。

医长天继续低头抹药:“昨晚我被童鬼所擒,是你救了我?”

何解意没有立马摇头,反而故作迟疑地思索了一会儿:“大夫,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救了我们的人是飞天猫猫神教的神使!”

医长天头也不抬:“贵教神使不是猫吗?”

“是猫,但也不是一直是猫……诶?大夫你看到他了?你不是昏过去了吗?”何解意佯装惊讶地提高音量。

“瞥见了一个轮廓。”医长天的语调并无起伏,“黑衣,黑发,戴着与你相同的面具,穿着和你身上这件一样的披风,看不清面容。”

“原来如此。”何解意恍然大悟,从怀里取出自己的面具,“你是说这个吧?其实我是照神使幻化为人的画像挑选的面具和披风,所以实际上是我和他一样,不是他和我一样。”

医长天点头:“他是如何救下我的,你又为何会回到原地找我?”

何解意不好意思地笑笑:“大夫你让我先跑,我跑到一半心里过意不去,就返回去想要救你。我到的时候,你已经被童鬼的四肢控制住了,童鬼的头还要咬我,就在危急关头,神使突然凭空出现,用一把银色的锤子打废了童鬼的头颅和一条腿,将它惊走,我们才得救的。”

“这是他第二次救你了。”医长天涂完药膏,拿起一卷新的绷带为他包扎,“看来你所信奉的神祇很在意你们这些信徒。”

“是啊。”何解意忍不住笑道,“猫猫教天下第一,我永远喜欢猫猫神!”

不知是他的语气太夸张,还是猫猫神这个称呼过于可爱,医长天唇角微扬,忍俊不禁。

“后来呢?”他淡笑着问,“我们是怎么回来的?路上没有碰到其他鬼怪?”

何解意道:“神使将我们送到医馆门口就消失了,有他护送,其他鬼怪不敢靠近。”

“这样啊……”医长天揪着绷带末端松松地打了个结,“倒是都说得通。”

何解意歪了歪头:“那不然大夫想听到什么结论?是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胆小鬼救了你吗?”

“危难当头,你仍然顶着死亡的恐惧回去找我,又拖着伤腿将我带回医馆,既非手无缚鸡之力,也不是胆小鬼。”

医长天缓缓起身,用裹满绷带的手指扫去他肩上的落发:“我让人端洗漱用具和早饭进来,你安心养伤。”

“对了。”他想了想,从床头柜里取出一个布包,“这是你扔在路边的衣服,我让人帮你捡回来了。”

何解意愣愣地接过布包,心潮涌动,一时竟说不出是悲是喜。

医长天走出房间,日光明晃晃地照在身上,他眉头微皱,露出一丝隐藏得极好的不适。

蓦地,他的脑海中响起一道声音:“你方才笑了。”

医长天听而不闻,径自朝院子走去。

明天的更新会在十二点以后,追更的宝宝们可以睡醒以后再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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