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次日,扶柔扮成男装,随承砚一同前往通县渠,县令全程作陪。

一行人站在河岸上,对面水声滔滔,河流向东分出一条通县渠,交汇处激起一大片浪花。越往下游,河流越是平静。

承砚和县令这厢谈论着,扶柔自己去上下游都看了看,看还不够,又踩踩脚下的土。待扶柔回到承砚身边,心中已经有了几分把握,透出胸有成竹的神色。承砚瞥一眼她,“你有什么主意?”

县令原先只把注意力放在承砚身上,以为扶柔大约是个幕僚一类的角色,这时听承砚给扶柔递话头,拈须冲扶柔和蔼道:“柳知州这位后生真是一表人才,不知有何高见?”

扶柔抿唇一笑,作了个揖:“小生才疏学浅,怎敢班门弄斧,还是听知州大人的吧。”

承砚并没有什么头绪,上次的水患,根源在于吏治,跟水利搭不上边,这次通县县令倒是真想做事的,只是承砚从没有在这上头用过心思。

县令察言观色,见承砚八风不动,也不知道这位知州大人心里想出办法没有,怕他若是没主意,面上挂不住,于是给了个台阶:“不瞒诸位,通县渠的问题自上任县令便有了,当时摄政王都来看过,也是束手无策。到了下官这,更成了沉疴顽疾。”

承砚道:“县令大人哪里的话,不管成不成都要一试,不能让百姓再苦下去了。”

回到通县衙门,承砚问扶柔道:“你的法子是什么?”

扶柔在桌上铺开纸,拿起毛笔几下便勾勒出一个简单的地图,不甚写实,但关键地点一个也没有放过。

她指着图上几处道:“这是汇水口,这是通县河,这是通县渠,”食指在图上轻轻划过,“通县河是南北走向,通县渠是东西走向,在这汇水口,因为水流湍急,所以裹挟了大量的泥沙随水而下,而南边河道水流平缓,泥沙便在此处越积越多,河道慢慢收窄,通县渠的水流量自然就小了。”

承砚眸中露出惊艳之色,他知道丹辛平时就教得杂,本以为扶柔再如何用功,也不过学些纸上谈兵之术,没想到甫一实战,竟真能派上用场。他拍掌道:“这治水之务历来只有男子上心,幺妹可算巾帼不让须眉!”

扶柔抬了抬眉毛,脸上笑意更深,微微翘起下巴接着道:“其实要解决这个问题,也很容易,只要挖出泥沙便好。可是汇水口水势险恶,别说人了,就连船都极难前进。因此,”扶柔食指一点通县渠北面,“需要在这里另凿河道,引出通河的水,南接通县渠,这样,不仅原先的土地能重新得到灌溉,还能扩大灌溉范围,惠及更多百姓。”

承砚颔首道,“就是这样办。”

通县县令本就发愁通县渠的问题,一得到可行的解决办法,马上派人快马加鞭地干,承砚作为提出办法的人,自然也少不了监工之职。全县的男丁能上的都上了,甚至连流民都被招募来开凿河道。不过三五日的时间,这项工程便完成了。通县渠所经之处,本已干裂的土地,顿时回春。

县令大喜,对承砚千恩万谢,“本来今年的春种已经耽误了许多,如此一来,只要派人加紧,多少能挽救回一些损失。待到秋天的时候,本县收的粮食能比往年多几万石,到了明年,只要天气不太坏,恐怕就能迎来难得的丰收年啊!柳知州不愧是状元出身,不仅文章写得出彩,就连实务处理也如此高明!”

承砚敛目,笑容只是淡淡的,跟在他身后的扶柔却很兴奋,她是不能实现科举的梦想了,可是站在长兄身边,她还能让自己的才智有用武之地,也算是变相实现自己的抱负罢。县令的赞美听在耳朵里,扶柔自动地更换了名字,只当县令全在夸自己。

就算她做出的一切成果,都挂上长兄的名字,也不要紧。外人永远不会知道,那一个名字后面承受赞誉的,有两个人。

县令话毕,扶柔行礼道:“县令大人,小生有一个不情之请。如今通县渠虽恢复了往日的作用,但那些受灾的流民回去要重新盘整土地,不提行路的耽误劳累,他们的米缸里已经没有一粒米,要如何熬过春夏秋三季呢?小生恳请大人多照拂他们,让他们不饥不馁地度过种子生长成熟的时间吧。”

县令看扶柔时刻不离知州大人身边,以为扶柔是知州大人身边的红人,因此拈须朗笑几声,很爽快地答应了:“先生的顾虑,也是下官在考虑的。这事不难,只需开仓放粮,赈济灾民,助他们回到原籍,之后就当是士绅家的佃户,士绅们绝不会让他们饿死的。”

“那小生就替百姓谢过知县大人了。”

李彦在旁边听着,不禁皱了皱眉。小姐是女流之辈,换上男装也成不了真正的男人,看她长袖善舞的样子,李彦脑子里跳出一个词:牝鸡司晨。

李彦瞄了一眼承砚,小姐在他面前越俎代庖,家主脸上却没有半分愠色。

难题既已解决,他们也该继续赶路了。临行前,县令又在最好的酒楼举办了一桌送别宴,请了全县上下所有文人墨客,士绅商贾,作了好些诗为承砚践行,笔力虽有高下,但一水都在赞颂知州大人心怀苍生能力超群,整个通县都会永远感念知州大人的治水事迹。扶柔在席间也做了好几首,赢得一片赞叹之声。

承砚善于治水、体恤百姓的名声,传播得更远了,传言添油加醋,他在传闻中的形象逐渐带了几分神话色彩。

宴毕,承砚一行人被县令亲自送上船,这船有其它船五倍大,船身用不同的颜料做了磅礴大气的彩绘,就连栏杆都是雕花的,原先是供富家子弟游湖用,现在只负责将承砚他们送到京师。偌大的船,大半客舱都空着。

扶柔的舱房就在承砚隔壁,待船起行,扶柔便走到承砚门口,门没锁,一推便开了。承砚正在桌边读着什么,扶柔凑近一看,是宴会上作的诗,被重新誊抄在了册子上。扶柔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举起杯子浅啜一口,道:“这茶也给人喝。”

承砚轻笑一声,将手中的书册递过去,换走扶柔手中的茶杯,低头饮了一口,“路上不比家里,有这样的茶已经很够了。”

扶柔随手翻了翻书册,“长兄觉得哪首最好?”

“论用典对仗,自然是某举人的好。若论情真意切,倒是你的最清新。”

扶柔道:“我也最喜欢我自己的,他们哪有我跟长兄相处的时间长呢,写的东西也太流于表面了。”

“你也就堪堪押齐韵脚罢了,他们都写得手熟了。”

“那又如何,母亲看孩子,哪怕是个丑孩子,也是越看越喜欢。”扶柔收好书册,走到窗边吹风。

承砚从杯沿上抬起眼皮,看她的背影。扶柔的身量增高了不少,腰肢也显了出来。风吹乱了她的鬓发,她微微侧头,显出春水眸,柳叶眉。手托着腮,是个发呆出神的样子。

承砚喝尽茶水,将杯子极轻极轻地放下。

船刚启程,月亮刚从水面上升起,风刚从春天吹来。他和她,以后还有很长的日子可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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