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隋江月本来已经修炼得心如死灰,但她第一眼见到扶柔的时候,心炉的灰烬竟丝丝缕缕地冒了名为嫉妒的火星,灼烧得她疼痛难忍。

多么纯洁不谙世事的一个柳家千金,她说话的温软语调,善意天真的笑容,她拥有的一切特质都在昭示着她得到的是怎样无微不至的宠爱。这样轻盈美好的人,单是存在,就能让从地狱走来的人更深刻地认识到自己遭受的是怎样的苦痛。江月的苦痛,又有多少成为了扶柔这朵白芙蓉的养分?

隋江月的笑容在脸上凝固成一副面具,扶柔见这位新夫子不知怎的,眼底隐隐泛起泪光,神色也不甚自然,于是一边泡茶一边挑起话头道:“夫子是京城里长大的吗?我生在瑨州长在瑨州,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

扶柔端起茶盏,一伸臂,送到了隋江月面前,“这是我从瑨州带来的茶叶,就这么一点,连长兄问我,我都没给,请夫子尝尝,看我们南边的茶同北边的比起来,味道有何不同?”

隋江月一喝便知道这是思归茶,上等茶中的上等,生长条件苛刻就不提了,即便是采摘,也要趁天将亮未亮,露珠尚凉之时将嫩芽采摘完毕,否则味道就会完全改变。而扶柔提起这种茶来却这么轻松,可见平时早就喝惯了。

隋江月心中酸涩更甚,这么一朵超凡的芙蓉花,她自己可知道培育她的土壤吸收了多少普通百姓的血汗?

她不知道,不必知道,也不会知道。

扶柔见夫子仍旧不说话,一双眼睛满含悲哀只是看着自己,扶柔一双手不知往哪放好,“我在瑨州的时候学过四书五经,歌舞,天文地理算数...”

隋江月放下茶盏,随意翻了翻手头的书,这是她来之前准备的,以为学生不过是个一般的大家闺秀罢了,没曾想扶柔学得这样多,这样杂,手头的准备也就用不上多少了。该教她些什么呢?

隋江月轻轻笑道:“你喜欢那些东西?”

扶柔点头又摇头,“有的喜欢,有的是长兄让我学,比如弹琴跳舞。夫子呢,你喜欢什么?”

“我?”江月有一瞬的恍惚,“从来没人在意过我喜欢什么,我喜欢什么,有什么要紧。”

扶柔仰脸看着她,“往事如流水,从今以后,你的一切都很要紧。”

这话明明是对自己的关心,但隋江月胸闷更甚了。

“你我初次相见,相处更是不到一日,此话从何说起?难道你对什么人,都这样轻许承诺?”

“我对夫子,一见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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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砚在京城领的虽是暂时的职务,但比之前在瑨州还要忙上许多。拜访旧友,各处赴宴,忙得是脚不沾地,扶柔只一个人在家住,幸而她和隋夫子很谈得来,因此也不觉得日子沉闷无聊。

原来隋夫子竟然是摄政王门下的幕僚,扶柔一听,心思便活动起来。她早听闻摄政王英贤之名,心中无限向往,如今又通过隋夫子同他有了一丝半缕联系的可能,扶柔便跃跃欲试地想让隋夫子做中间人引见。

江月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你是什么心思,如果真存了那份心,柳大人这样疼你,你该和柳大人剖白陈情,请柳大人为你做主。如果我在其中掺和,你和王爷私下往来,你的名声就会毁了。知道吗,扶柔?”

扶柔被浇了盆冷水,嘴上便不再提了。

这日,扶柔上街,想去味德斋买些点心解馋,便见道路那头来了一顶轿子,四根竹竿支起一顶纱帐,刚好能看见轿内人的样子。那人生得剑眉星目,英俊非凡,和长兄是两种美法。扶柔随口向店老板问道那人是谁,店老板嗤了一声:“你多久没出门了,王爷都不认得?看样子,是要去东面的粥棚,王爷常在那里施粥,大家伙都知道。”

王爷!扶柔猛地转身想再看仔细些,轿子早已远去,只留下一个背影。

扶柔拨开人群快步追赶,终究是没追上。

那一天,扶柔生平第一次有了羡慕的人。

她羡慕隋夫子作为摄政王的幕僚,可以与他日日见面,时时说话。

许多话本子描述的画面都在扶柔脑中一一浮现,只不过男主角的面孔都换成了王爷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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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邸,扶柔见院子内停着许多口大箱子,正堂内承砚正和李彦吩咐着什么。扶柔径自走了进去,看到桌上堆满了红色硬纸,原来承砚正在拟给各家的礼单。红纸洒金,十分好看。李彦瞥她一眼,见她又是男装,不禁脸色一变。

承砚叫住她:“幺妹既然如此有兴致,那么这礼单就由你来抄写,如何?”

扶柔身形一顿,“我的字不够好。”

“幺妹不是最擅楷书吗,哥哥相信你。”承砚微微一笑。

扶柔接下了这个活计,从傍晚直写到天黑。许多认识不认识的官职,扶柔慎重起见,总要校对再三。

看见“摄政王”三个字的时候,扶柔眼睛一亮,对着那三个字看了又看,加倍郑重地,每一笔都像用尽了所有的虔诚似的,抄写下来,又细细读了一遍长兄的礼物名目,跃跃欲试地想添上几样。

他看到的时候,会不会说一句这字写得真好?

扶柔在摄政王这张礼单上磨蹭许久,才将它单独放在一旁晾干笔墨,写另一张去了。

写完所有礼单后,扶柔去交差,走进正房,承砚正在灯下看书。他在圈椅中半倚半坐,一手按着太阳穴。扶柔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伸出双手在承砚两侧的太阳穴轻轻按揉。承砚握住她的手指道:“手怎么是凉的?”敞开手掌,扶柔鱼一样抽回手,藏在衣袖下面。

承砚问道:“这几天哥哥不在家,吟香按时给你煎药喝了吗?

扶柔看着地板,承砚衣摆下露出半个鞋尖,是皂靴,上面隐约绣着些暗纹。

承砚劝道:“你体寒,温补的药要天天吃,不能断。我这就叫人给你煎上,今天喝过药再睡。”

扶柔从善如流地答应了,又道:“礼单已经抄完了。”

承砚点点头:“多认识些名字,对你有好处。”

扶柔趴在椅背上明知故问:“摄政王...是什么来头?”

承砚知道扶柔平时就爱问这问那,因此没怎么放在心上,给她详细介绍了摄政王,其中又有许多普通百姓不会知道的细节,扶柔听得起劲,一直刨根问底,是要将摄政王家里的猫狗起居情况都掌握的架势,承砚回身看她,扶柔双眼放光,嘴角止不住地上扬,承砚脸上浮起一个略带嘲讽的笑容:“怎么,我的妹妹心思活动了,也关心起适龄男子了?”

扶柔当即否认:“没有!我是听闻他的贤名,所以...心向往之!”

“你急什么?哥哥又不是不让你嫁人,姑娘大了,为兄就是想留也留不住。”承砚见她的脸从双颊红到耳朵,便知道自己说中了她的小女儿心思。

这种感觉很奇怪。承砚之前确实存了拿妹妹换柳家后世荫庇的心思,但不知从什么时候,他真的开始贪恋起这份兄妹之情。或许是从那日扶柔说要陪伴自己一生一世开始,他这个孤家寡人竟感受到一种拥有家人的踏实感;又或许是从扶柔抱着剑守着自己一夜没睡觉开始;也或许是从扶柔让通县渠重新滋润土地开始...原来,他们之间已经拥有这么多共同的记忆。

扶柔真的心属摄政王,也未为不可,自他来到京城,摄政王向他示好,圣上也对他青眼有加,他在二者之间长袖善舞,并不拒绝谁也并不立刻向谁靠拢。但过于长久地处于中立,只怕双方拉拢他的心思都会逐渐变淡,到时候他反倒成了被动。

现在扶柔看上了摄政王,不论他愿意不愿意,婚事一旦敲定,朝中所有同僚都会认为,他是选了摄政王那一边。扶柔倒是先替自己做了选择。

承砚自嘲地摇了摇头,扶柔上头就他这么一个哥哥,扶柔的婚事由他做主乃是天经地义,没听说过哪个哥哥不让妹妹嫁出去的,自己这种酸涩的心情实在不是胸怀坦荡的人应该有的。

“也不知之前说此生不嫁的人是谁,又是谁说甘愿一辈子侍奉我左右,现在有了心上人,就把过去的信誓旦旦都抛诸脑后了。可见天下人心善变。”

扶柔心里思索着怎么才能和摄政王说上一句话,听听他的声音,她念着摄政王,简直要害相思病,可听承砚这么一说,一方面不愿看到兄长伤心,另一方面,扶柔对自己不守承诺的行为感到万分的羞愧,于是出言安慰道:“世上难得有两全其美的事情,长兄不是也会结婚吗,有嫂子替扶柔陪您呢,况且嫂子还可以给你生孩子,柳家就香火有继了。”

“之前哭着求我不要结婚的人是谁?你不是说我们兄妹相依为命吗?”承砚的笑逐渐有了点龇牙咧嘴的意味,他感觉自己像被用完就扔的手帕,他的自尊怎么也不允许自己落到这样的境地,“好啊!我的妹妹刚过及笄之年,就学会了朝秦暮楚!这样说来,我还是不把你嫁给摄政王为妙,万一你嫁过去又看上了别人,求哥哥做主要再嫁他人,我可没法跟王爷开口。”

敛起笑容,承砚目不转睛地盯着扶柔,自己都不知道这话几分真几分假:“你就留在柳家,一辈子,都做柳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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