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丰泰脚底生风在前面走得飞快。
禾舒偶尔需要小跑几步才能跟上父亲的步伐,不时踉跄几下,前面的人听到动静,皱了皱眉略微迟疑几下,不曾停下,又陆续大步向前走。
禾舒看向前方高大宽厚的背影,他们有多久没有坐下心平气和的聊过天了?好像自从母亲去世后,他们之间就只剩下了无尽的争吵。双方针锋相对、相持不下的时候不像是父女,而更像是一对仇人。
“这次不知道又找到什么由头吵架,连放学都等不及,找到学校来了。”禾舒心中暗暗冷嘲。
转眼间两人已走到了学校后门的香樟树旁,这地方鲜少人烟,除了偷偷谈恋爱的小情侣和逃学的不良少年偶尔出现,很少会有人路过这里,如今倒是为父女两人提供了便利。
禾丰泰呼吸紧促,胸膛猛烈的起伏着,转过身面色阴沉的盯着禾舒,不多时,那副西装革履成功人士的模样像是终于装不住了,猛地将手中的照片扔向禾舒。
“伤风败俗!”后槽牙咬的嘎吱作响。
禾舒胡乱抓住,心脏猛的一颤,传过一死不祥的预感,她低头看向照片。
两个身穿校服的女孩姿态亲密的抱在一起,脸贴着脸,神态自然沉溺地亲吻着,丝毫不知深藏的秘密,已经被人拍下来,成为坠入地狱的证据。
“谁拍的?!”禾舒瞪着禾丰泰,声音颤抖。
“你不用管是谁给我的,我问你,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送你到学校是为了读书的!不是搞这些乱七八糟的同性恋的,伤风败俗!恶心!”
“我跟你说,断了!立马跟她断了!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我禾丰泰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
“啪 !”
禾丰泰越说越生气,抬手甩了个巴掌过去。
“我不断!”禾舒梗着脖子,一字一顿说道。
“断不断由不得你!禾舒,你敢告诉你妈你是个同性恋吗?!你敢吗?!!”
“我敢!我敢!我有什么不敢的,我妈比任何人都希望我幸福,她会祝福我们的!”
禾丰泰听着,脸上却突然露出一丝冷笑,“听说她跟她奶奶一起生活是吧,你说,老太太年纪这么大了,能不能接受得了自己孙女是个同性恋啊。”
“你敢!”禾舒赤红着眼看向自己的父亲。
“禾舒,别天真了,别让别人为你那天真无知的爱情买单了,先跟我回去冷静几天。”
禾舒跟禾丰泰回家后,直接被锁在了房间里,只留下一句,“我给你几天时间好好考虑,希望你能让我听到想听到的,之前的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
接下来的几天,禾丰泰切断了网,没收了她的手机,不让她与外界接触,每天除了一日三餐,只有几套试卷让她打发时间。
随着高考日期越来越近,禾丰泰还是把她放了出来,禾舒向他保证高考前跟白云晴减少接触,有什么事儿高考后再说。
回到学校之后,禾舒发现她和白云晴的位置已经被调开,两人各占教室一角,但白云晴却一连好几天没来上学,电话打不通,短信像是在匆忙中寥寥回复了几句,问她为什么没来上学,又被含含糊糊遮掩过去。
直到高考前一周,白云晴终于来了学校,禾舒把她堵在楼梯口,望着眼前人眼底明显的乌黑,禾舒迟疑道:“你,你最近怎么了,为什么没来学校?”
“没事儿,前几天有点事儿,但已经解决了,不用担心。”白云晴嘴角微微扯起。
“咱俩的事儿,我爸知道了…我跟他拖到了高考后,但你放心,我是绝对不会放手的。”禾舒忍住不了,这段时间的委屈夹杂在一起,她扑过去抱住白云晴,声音哽咽。
白云晴声音沙哑,轻拍禾舒的背小声道:“我知道,我们小舒最勇敢了,那我们先考试好不好?考完再一起想办法。”
禾舒点点头,紧紧抓着她的手:“那我们约定好啦,不管怎么样,都要一直在一起。”
“好。”白云晴坚定的望向她。
可这份约定,却没能等到实现的那天。
高考结束的第二天,禾舒一大早就被禾丰泰拿着行李箱塞进了车里,“去M国机票已经给你买好了,去机场。”
禾舒愣住了挣扎道:“M国?!我不去!”
“志愿我已经给你填好了,国外的学校也提前安排妥当了。”禾丰泰脸色冰冷语气平静,“你不走也行,我立刻让医院停止给白云晴奶奶治疗,让她们祖孙俩无家可归!”
“医院?什么医院?!你什么意思?!”突然间一些事情如同电光火石般浮现在她眼前,白云晴那段时间的请假,她的不对劲,她面上难掩的疲惫感。
禾舒明白了,她可算明白了,她痛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看出来,一个18岁的女孩子,家里就她一个人,学校医院两头跑,又恰临高考,她那段时间自己一个人是怎么撑下来的,禾舒心脏仿佛被一刀一刀划开,痛到不能呼吸。
“你真不是个东西 !”
“我这是为你好 !”禾丰泰的语气不容置疑,“等你到了国外,时间长了自然就忘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忘了同性恋这个荒唐的念头了!”
“禾舒,别闹了,你闹得起,她们可承受不起,年少时的爱情再轰轰烈烈如何,又有几分真,那个女孩我调查过,成绩优异性格独立确实是个人才,你也不想因为你的任性毁了她的人生吧,放心,你走了之后爸爸绝不会再为难她们。”
“再给你留几分钟,打电话还是发信息随你。”
这些话像一双冰冷的手,紧紧扼住喉咙,让禾舒觉得喘不过气来。
电话响了几下就被接起,传来白云晴带着睡意的声音:“喂?小舒?”
“是我。”禾舒的声音止不住地抖,“对不起…我要去国外了,是我违约了,你,还是忘了我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接着传来白云晴隐忍的哭腔:“你在哪?我去找你!”
“禾舒!”白云晴的声音里满是慌乱。
禾舒举起颤抖的手,闭了闭眼狠心挂断电话,白云晴的哭声仿佛还在耳边环绕着,禾舒呆愣愣地坐在车上,平时那双喜欢流泪的眼睛,此时却一滴也落不下了。
汽车启动,带着少年时的无能为力,青春期的不可言说,带着无数的彷徨与悔恨,头也不回地驶向陌生的城市,至此,那段香樟树下的爱恋就此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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