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逃脱

程怀瑾那句带着痛惜的“你还好吗”还悬在冰冷的空气中,像一根无形的针,扎在颜清徽早已麻木的心上,泛起一阵迟滞而尖锐的痛楚。他该如何回答?说这冻僵的骨头?说那一夜的耻辱?说这锁骨上烙下的、永生无法磨灭的“囚”字?

他嘴唇翕动,最终只是将头埋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膝盖里,瘦削的肩膀无声地颤抖着,仿佛承受不住那简单的三个字带来的重量。

就在这时——

“砰!”一声巨响,书房的门被粗暴地踹开!力道之大,让门板重重撞在墙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回响。

刺骨的寒风裹挟着浓烈的酒气和喧嚣声猛地灌入,瞬间冲散了屋内那点微弱的暖意和压抑的沉静。

“姓颜的!你个下贱胚子!滚出来!”沈放踉跄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满面通红,眼神浑浊狂乱,显然已醉得不轻。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醉醺醺、衣着华贵的纨绔子弟,三人堵在门口,像一堵散发着恶意的墙。

程怀瑾反应极快,在门被踹开的瞬间,身形已如鬼魅般向旁侧阴影里一闪,斗篷翻飞间,整个人几乎融入了书架旁的黑暗角落,气息收敛,若非刻意寻找,极难察觉。他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闯进来的沈放一行人,眉头紧锁。

颜清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浑身一僵,下意识地将手中的《北疆风土志》连同夹在其中的残片紧紧护在怀里,蜷缩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沈放醉眼朦胧,目光扫过昏暗的书房,最终钉在蜷缩在地的颜清徽身上,尤其是他怀里死死护着的书册。酒精和昨日被父亲责打的怒火瞬间烧毁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哈!果然是你!”沈放狞笑着,跌跌撞撞地扑过来,目标直指颜清徽怀里的书,“藏什么藏!给本少爷交出来!那东西……那东西是能换命的!”他嘶吼着,声音因激动和酒意而扭曲破音,“国公……国公私吞军饷的证据!快给我!”

“沈公子!慎言!”沈放身后一个稍微清醒些的同伴脸色骤变,慌忙冲上前,一把死死捂住了沈放的嘴,声音带着惊恐,“你喝多了!胡说什么!”

“唔……唔……”沈放被捂住嘴,犹自挣扎,眼睛死死瞪着颜清徽怀里的书,充满了贪婪和疯狂。

混乱就在这一刻爆发!

沈放挣扎着去掰同伴捂嘴的手,另一个同伴则试图去拉扯沈放。颜清徽在沈放扑来的瞬间,出于本能,用尽全身力气向旁边一滚,试图避开。混乱中,拉扯推搡,不知是谁撞到了旁边的矮几,上面的笔架、几卷散落的书册哗啦一声摔落在地。

就在这电光火石、人仰马翻的刹那!

颜清徽被撞得一个趔趄,身体失去平衡向后倒去,怀里的《北疆风土志》脱手飞出!书页散开,那半张残片如枯叶般飘落。而他的目光,却在混乱中无意间扫过正在奋力拉扯沈放的、那个捂嘴同伴的腰间——

一块巴掌大的玉佩,随着他大幅度的动作,猛地从衣袍下摆甩了出来,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在昏暗摇曳的油灯光线下,反射出温润却刺眼的光泽!

玉佩的样式古朴,呈圆形,边缘是夔龙纹饰。但颜清徽的眼力何等锐利?即使在如此狼狈惊恐、天旋地转的时刻,那玉佩中央清晰刻着的几个小篆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印入他的脑海:

“郢都军械司”

“监造甲字叁柒”

郢都军械司!监造编号!

颜清徽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国公……军械……增调北疆的军备……程怀瑾身为郢国北疆驻军小队长,深夜出现在沈府书房外秘密探查……

所有零碎的线索,在这一刻被这枚玉佩和沈放那句石破天惊的醉话强行串联起来!一个可怕的、涉及高层贪腐和军国大事的阴谋轮廓,在颜清徽眼前轰然炸开!寒意比窗外的风雪更甚,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

“我的书!”颜清徽顾不得心中的惊涛骇浪,挣扎着想去抓那飘落的残片和散落的书籍。那是他仅存的一点慰藉,更是可能致命的秘密!

沈放趁着同伴捂嘴的力道稍松,猛地挣脱出来,一脚踩住了飘落在地的残片边缘,狞笑着看向狼狈不堪的颜清徽。他显然也看到了那散落的书页和残片,但此刻,他更在意的是报复昨日之辱。

“书?呵呵……”沈放摇摇晃晃地站稳,居高临下地看着摔倒在地、满身墨污尘土的颜清徽,眼中闪烁着怨毒和快意,“一个下贱的奴隶,也配碰书?也配护着那个小贱婢?”他指的是小莲。

“昨天你害本少爷挨打,骨头痒了是吧?”沈放抬起脚,狠狠踢在颜清徽护着书册的手臂上。钻心的疼痛让颜清徽闷哼一声,手臂无力地垂下,书册再次脱手。

沈放弯腰,粗暴地从地上捡起那本沾满墨迹和灰尘的《北疆风土志》和踩在脚下的残片,看也不看就胡乱塞进自己怀里,然后对着蜷缩在地、脸色惨白如纸的颜清徽,露出一个极度狰狞扭曲的笑容:

“记住你的身份!书童?你也配?你就是个‘囚’!”他指着颜清徽锁骨的位置,声音充满了恶意和羞辱,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这烙印,这辈子都刻在你骨头上了,洗都洗不掉!像条狗一样趴着吧!本少爷迟早让你……还有那个小贱婢……知道厉害!”

说完,他朝着地上啐了一口浓痰,在同伴半拉半拽的劝阻和低声告诫“快走快走,别惊动了老爷子”下,骂骂咧咧、摇摇晃晃地离开了书房,留下满室狼藉和刺骨的寒意,以及那浓烈得令人作呕的酒臭味。

书房的门再次被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却关不住那深入骨髓的冰冷和屈辱。

颜清徽蜷缩在冰冷的地上,手臂被踢中的地方剧痛难忍,心口的窒息感比身体的疼痛更甚。沈放那句“洗都洗不掉”的诅咒,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让他浑身冰冷。他闭上眼,紧咬着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那枚刻着“郢都军械司监造甲字叁柒”的玉佩,如同鬼影般在他眼前晃动。

阴影里,程怀瑾缓缓走了出来,脸色铁青,双拳在斗篷下紧握,指节捏得咯咯作响,骨节泛白。刚才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沈放的暴行、那暴露的玉佩、那恶毒的羞辱……每一幕都像滚烫的烙铁烫在他心上。他蹲下身,伸出手想扶起颜清徽,声音压抑着滔天的怒火和深切的痛楚,低沉得如同闷雷:“清徽……”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小莲苍白惊慌的脸探了进来,看到屋内的狼藉和蜷缩在地、狼狈不堪的颜清徽,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颜、颜大哥……”小莲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恐惧和深深的自责,他跌跌撞撞跑进来,扑到颜清徽身边,“都怪我!都怪我!要不是我刚才毛手毛脚打翻了砚台,惊动了人,又……又慌慌张张跑出去被少爷撞见……少爷就不会过来找茬了……都怪我害了你!”他一边哭一边语无伦次地说着,手忙脚乱地想帮颜清徽擦拭身上的污迹和灰尘,却又不知该从何下手,只能徒劳地用袖子去抹,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小莲的出现,像最后一根稻草,让颜清徽一直强撑着的意志几乎崩溃。他看着眼前这个同样卑微、同样惊恐无助的少年,看着他眼中真切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愧疚,再想到沈放那狰狞的嘴脸和腰间那枚冰冷的玉佩……巨大的荒谬感、无力感和一种深不见底的悲凉,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他喉头滚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无力地闭上眼睛。

程怀瑾的手停在半空,看着小莲痛哭流涕的自责,看着颜清徽眼中那近乎死寂的绝望和麻木,胸中的怒火和悲愤几乎要将他撕裂。这小小的沈府书房,此刻如同一个冰冷的牢笼,锁着不堪回首的过去,困着满目疮痍的现在,而那枚“郢都军械司”的玉佩和沈放醉话中泄露的“国公”,则如同悬挂在头顶的利剑,预示着更加凶险莫测、足以吞噬一切的未来。

窗外的风雪,似乎更急了。窗棂被吹得呜呜作响,像绝望的呜咽,又像命运冰冷的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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