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给你一圈的空，跑完赶紧回来。”辛幸断开了李壹辰的耳机，这句话是单独说给江沉听的。

这个世界上要说最了解江沉的人，不是怀枫，不是方樾，不是江徽，更不是江予婷，而是她师父——辛幸。

甚至可以说江沉一张嘴，辛幸就知道她要放什么屁。

江沉这会儿明显心情不好，他一眼就看出来了。

昨天江予婷来赛道闹了一场，意思非常明确，就是不想让江沉再继续骑车了，美其名曰是为了她好，可实际上还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控制欲。

自从江沉的爸爸死后，江予婷整个人都陷在一种近乎疯狂的状态里，她不满江沉，认为丈夫的死都是她的过错，甚至对她产生厌恶的情绪，恶语相向已经成了家常便饭。

江沉笑的时候她烦，江沉哭的时候她也烦，江沉学习好她烦，江沉学习不好她更烦，辛幸甚至怀疑她是不是觉得江沉连呼吸都是错的。

她总是肆无忌惮地将自己的负面情绪发泄到江沉身上。

她敏感、多疑，掌控欲强，情绪多变，经常上一秒还笑着问你晚上吃什么，下一秒手术刀似的目光就投了过来。

至于江沉，她从来都不会跟江予婷发生正面冲突，也不会顶嘴，动手是更是天方夜谭，无论江予婷说什么做什么，又或是威胁什么，她的嘴角始终都噙着盈盈笑意，照单全收，除了江家人，没有人知道江沉每天过的都是什么样的日子。

有些人死了，但依旧会活在某人的心中，可有些人活着……看着那辆蓝色版花的R3逐渐向自己靠近，辛幸暗自叹了口气。

这么好的孩子，怎么能是她江予婷生出来的？

真是孽缘。

心情在谷底其实并不是最难受的，最难受的是，原本在天上飞的好心情突然被人一脚踹进了谷底。

而江予婷，就是那个踹她的人。

江沉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过这种心口被严严实实堵住的强烈感觉了。

不过还好，赛场里撒欢似地跑了两圈，江沉觉得自己也缓得差不多了，从赛道骑回P房的时候，李壹辰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墙上的屏幕，江沉扫了一眼，是自己刚才过13号弯的画面。

“我去，师姐，你这也太帅了！”李壹辰嘬着后牙一个劲儿夸她，“我要是有你这技术，早就去跑曼岛了！”

江沉把手套脱下来交叠放在油箱上，听见李壹辰夸张到要命的声音，头也没转，指尖放到下额处解开头盔锁扣。

“她要是有你这个想法，早就不知道在曼岛死多少回了，行了小子，把头盔摘了去看看你的数据。”辛幸帮他俩把头盔和手套放到架子上，又转身接了两杯水，递给他们，“你怎么今天来那么早？”

江沉正端着水往喉咙里猛灌，听见辛幸问话眉梢一挑，一个水嗝顶出来，也不喝了：“别提了。”

辛幸一听这话准是有故事：“怎么回事？”

“我就没睡。”江沉叹了口气，把杯子放下，手在脸上胡乱搓了两下，本就疲倦不堪的面容霎时间让汗水填满了，“让她折腾一晚上，也不知道是哪股邪风抽的，非逼着我退赛，不让我继续骑了。”

辛幸见识过江予婷发起疯来的场景，听了这话没忍住皱了眉：“你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江沉闭上眼，捏了捏眉心，“老一套呗，她说她的，我不听就是了，你是没看见她那架势，我但凡敢插句嘴，她都能把我活劈了。”

辛幸拍了拍江沉的肩膀，似乎想再说点什么，但吸了一口气之后却没有再开口。

P房里沉默了一会，耳边是赛道上呼啸着的引擎声。

“真好。”江沉睁开眼，带着羡慕的目光投向一旁看着数据分析的李壹辰，咂了咂嘴，“想骑车就骑车，想不上学就不上学，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爹妈都惯着，唉……我怎么就没那么好的命啊。”

“你命还不好？”辛幸把她放在油箱上的杯子拿走，又给她递了一条毛巾，“除了你那个不省心的妈，其他哪个拎出来不甩别人几条街？行了你，知足吧。”

“也是。”江沉又啧了一声，然后笑着伸了个懒腰，“哎，老辛，跟你商量个事呗？”

辛幸扫了她一眼。

“你就不能牺牲一把？”江沉贱兮兮地笑了起来，“不然你把她收了吧？牺牲你一个，幸福千万家啊。”

“滚你的，什么屁话都敢往外放。”辛幸翻着白眼骂了她一句。

“我说真的！”江沉声音提高了点。

辛幸看着她没说话。

“你说你也老大不小了，现在家里还没个人，每天回去屋里都冷冰冰的，你看啊，把江予婷带走，我也能消停了不是？我一消停，没准还能再给你拿回来几个冠军。”江沉继续腆着笑脸说，“她也一个人，你也一个人，这不正好嘛？再说我外公还那么喜欢你，你加把劲儿，再努努力，当个上门女婿也没什么丢脸的！”

“你知道你为什么那么瘦吗？”辛幸懒得理她，走到李壹辰旁边又把江沉刚才的数据调了出来做对比。

“我瘦吗？”江沉在自己腰上掐了一把，赛车服被她半穿不脱地吊着，黑色的阻燃衣被汗水浸透了牢牢贴在身上，整个人像是个退壳没完成的蚕蛹，“不瘦啊。”

辛幸“哼”了她一声：“你要是不操那么多闲心，估计还能再长二两肉。”

江沉两步走到他跟前，胳膊肘往前顶了顶他的后腰：“你看你，我这不是为了你的终身大事考虑嘛，怎么还好心没好报。”

“那我还得谢谢你了？”辛幸也冲她假模假样地提了提嘴角。

“客气啥，为人民服务。”江沉看了一眼还有百分之六的手机，把桌子上摆着的充电宝拽过来给手机插上，随手扔到了一边。

江冠军嘴贫的毛病不是一天两天了，辛教练懒得跟她计较，更不愿意继续跟她纠缠江予婷的归属问题。

看着屏幕上的数据分析，辛幸伸手指了指，随着他的动作，江沉和李壹辰一起抬头。

江沉最后自己骑的那圈速比跟李壹辰的一起的那圈提高了2秒多，9号弯与10号弯的衔接也更顺畅了。

不知道是技术真精进了，还是心里憋着火不发出来难受。

李壹辰这次的训练结果也不错，除了弯道不太敢使劲压，直线加速的情况总体来说比江沉要稍稍好一些，不过也没好到哪儿去。

“你们俩的问题都一样，14号出来之后速度还是不够。”辛幸指着屏幕说，“入弯太早，出弯之后车速提不上来，再这样下去迟早完蛋。”

李壹辰眯着眼往前贴了贴。

“你把眼扣下来粘上去也快不了。”辛幸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入弯再推5米，出弯扶正要快，我都说八百遍了还记不住，狗脑子。”

李壹辰瘪了瘪嘴，他可不像江沉，再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跟老辛顶嘴，只能悻悻地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江沉闷笑一声。

“笑！说他没说你？”辛幸又把矛头指向一边看热闹的江沉，“9号10号的问题你是解决了，从7号出来上直道为什么不给油？车把拧不动？还是你老人家发善心，给国家石油做贡献呢？”

“就我省的那一点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江沉看了一眼手机，空荡荡的屏保上只有时间，没有任何的消息提示，心里突然有种说不上来的失落感。

还没起床？

可都快九点了，按理说不应该啊，学霸不都是早睡早起的吗？

“还有心思看手机呢？”辛幸的眼虽然盯在屏幕上，可余光却是把这两个小徒弟包裹得严严实实，“我看你俩凑一对改名叫五迷三道散了。”

“为啥非得是五迷三道？”李壹辰挠挠头，“这名字有什么说法？”

辛幸没什么好气：“因为你俩不着四六。”

江沉又是一声闷笑。

该，让你接话。

辛幸又跟他俩唠叨了一会儿赛道上常见的注意事项，每次的内容都一样，每次他俩犯的错误也都一样，辛幸都快被这两个小兔崽子头疼死了。

江沉依旧是老样子，永远不顶嘴，辛幸说一句她应一句，态度诚恳，就是错误不改正，辛幸看着就窝火，索性眼不见心不烦，直接把头转到另一边。

李壹辰的态度相对来说好一点，低着头也不敢吭声，像个犯了错被老师拎到办公室的小学生，只是下垂的嘴角里隐隐约约藏着七个不服八个不忿。

辛教练默默擦了一把辛酸泪，谁家要是有这两个不省心的徒弟，根本都不用担心死得太晚。

“老辛，辛教练，辛爹！”看着李壹辰骑着摩托重新上了赛道，江沉那颗没死透的贼心又翻腾了两下，“我说真的，你考虑考虑？她除了脾气不咋样别的也没啥，人又有钱，长得也好看，带出去肯定不给你丢面儿。”

辛欣被她磨得实在没办法，转过头，又气又无奈地看着她：“我说你这孩子是不是脑子里缺根弦？”

江沉一头雾水：“怎么了就骂我？”

辛幸：“我就没见过有人上赶着给自己找后爹的。”

“是吗？那这会儿你见着了。”江沉偏过头说，“我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不同意，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不愿意啊？”

辛幸斜眼儿瞅了瞅她，梗都没打，脱口而出：“克夫。”

江沉：“……”

借着这个话题江沉想了想，这次直接笑出了声，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那也不能次次都克吧？上次绝对是个意外，兴许到你这儿就好了呢？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辛幸没说话，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看得江沉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才叹了口气，准备好好跟她掰扯掰扯：“来，你看啊——”

江沉看着他。

辛幸：“目前来说，我和江予婷是朋友，我们俩万一吵起来动了手，就算有人受伤进医院了，以朋友的身份来说，我们俩这算是开玩笑，手下也没个轻重，这没问题吧？”

江沉想了一下：“没问题。”

辛幸趁热打铁：“那一旦我跟她当了两口子再动起手，那算什么？那不成家暴了！以后传出去我名声多难听？”

江沉有点没反应过来，盯着他看了好一会，直到她把刚才那句话掰开揉碎了重新吸收，才低着头开始笑。

辛幸瞪着她：”“笑屁呢！”

“所以……所以……”江沉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捂着肚子直哎呦，可即便这样，也没能停止她对老辛的嘲讽，“所以你不愿意娶江予婷，不是因为她克夫，是……是因为……是因为你怕以后万一揍了她，名声不好？”

笑到最后，江沉连气都喘不上来了，摆着手摇着头，要多欠揍有多欠揍。

她做梦也没想到，老辛不愿意和江予婷在一起的原因竟然是这个，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辛幸这会儿想把她掐死的心都有了，早知道这小兔崽子能笑成这个死样，他刚才连个屁都不该对她放。

“江沉你差不多得了啊，小心乐极生悲。”辛幸这会儿真后悔没在当年她爬不起来床的时候胖揍她一顿，报仇雪恨，好让她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等到江沉笑够了，笑累了，笑不动了，才极其敷衍地安慰他说：“不笑了不笑了——我是真不知道你那么在乎自己的名声，那不然这样，以后要是再见到性格温柔的，不会说两句就跟人动手的，我帮你留意着，这行了吧？”

“躲开我这。”辛幸白了她一眼，又从架子上把头盔和手套拿下来，递给她，“这会儿不生气了？不生气咱就再跑两圈？八月份就比赛了，你看看你那直道加速，狗爬的都比你快。”

“遵旨。”江沉接过来戴上，车子重新启动，到了P房门口的时候，她又十分欠揍地回头看了一眼辛幸，“真不再考虑考虑了？”

“滚。”辛幸气得直接上脚要去踹她。

“开玩笑的！”江沉早就做好逃跑的准备了，在辛幸抬脚的一瞬间，她脚底挂档，手下拧把，排气管轰鸣着上了赛道。

辛幸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笑着骂了一声：“小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