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吧枫姐,不过年不过节的,你这是准备给我送走了?”江沉果断地拒绝了怀枫接下来的三鞠躬。
她可不想在大好的青葱岁月里英年早逝。
怀枫看着面容已经开始扭曲的江沉,乐了:“不是你说让我态度诚恳点,严肃吗?”
“我是让你严肃点,可没让你肃穆点。”江沉无奈地露出牙齿轻轻一笑。
然后……就没然后了,两人又像第一次出去玩那样,互相对视着傻笑。
用江沉的话来说就是“两个二货二一块儿去了”。
夜晚暑气渐渐的消退,夜色下的滨江路两边高大的法国梧桐摇曳出一派只有燕宁才具备的风情,江沉不知道怀枫在想什么,反正她是什么都没想,就傻愣着笑,脑子倒是八百匹马力不停地转,可不知道到底在转什么。
虽说晚上已经不算是冷了,可怀枫还是被江风吹得打了个喷嚏,江沉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九点了。
“走吧,送你回家。”江沉从摩托车边直起身。
怀枫点点头,愣了一下紧跟着又问:“我……我已经到家了啊,你干嘛还送我?”
“怕你沉溺在我的美色里,找不到回家的路。”江沉把钥匙插进去。
怀枫笑了一声:“我都到家楼下了,怎么可能迷路,你也太自恋了。”
“那刚刚你盯着我看半天,我还以为你都沉迷我的颜值不能自拔了。”江沉把外套脱给她,自己推着车先往大门走,“走吧。”
江风裹挟着熟悉的香味砸了怀枫一个满脸花。
蔚蓝。
又是蔚蓝。
“衣服穿上,一会儿到家再洗个热水澡。”江沉回头看了她一眼。
怀枫住的那栋楼距离大门不算近,一段之路走进去还得再绕两个花坛才能到,摩托车挂在空档上没打火,少了些嗡鸣,两人推着车往里走的时候依旧是沉默着。
江沉老想跟她说点什么,但一直找不到话题,怀枫也是,总觉得有点儿话在嘴边,就是不知道从哪儿开口,中间隔了个摩托车,两个并排往前溜达。
就这么一直安静地走到了楼下才停住。
“到了?”江沉抬头看了一眼。
“嗯。”怀枫点点头,准备把衣服脱下来还给她,“那我就先……”
“你明天有事吗?”江沉突然问。
“应该没什么事。”怀枫想了一下,明天只要把剩下的几套卷子做完就行了,“怎么了?你有事吗?”
“我也没事。”江沉舔了一下嘴唇,“就是……明天我们车队有个饭局,你要是没事就跟我一起去呗?”
“啊?”怀枫张了张嘴,有点没反应过来。
“我们车队传统,一年一次聚会,就是带着家属去吃个饭。”江沉赶紧往回找补,“你要是不想去就不去,我其实也不是多愿意去。”
怀枫眨眨眼,好像还是没理解。
带什么?
其实话刚出口江沉就有点后悔了。
倒不是后悔问她去不去,而是后悔自己什么准备都没做,就直接问她去不去,万一要是被拒绝了……
“嗐,那什么。”江沉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你要是没空就算,我不是……”
“有谁啊?”怀枫问。
“啊?啊,没谁!”江沉笑着说,“李壹辰你认识,我师父算一个,再加上我们队里的其他四五个,奥对,还有我师哥,就是上次送你回学校的那个,其他的……除了我们车队经理就没了。”
怀枫额角一跳,没吭声。
脑海里不禁又闪过那天方樾在车上说的话,他说她们不是一路人,让她认清自己的身份,让她远离江沉,又或者说让江沉远离她。
一想到这,怀枫就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方樾身上能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疏离感让她窒息。
抛开血缘关系来看,他们好像俩天生就不对付,虽然从来没有真枪实弹地吵过,可她就是反感,莫名的反感,有可能是因为在某种程度上,她和方樾太像了。
更有可能,是她和方卓霖太像了。
像得让她不敢去想,像得让她厌恶。
“不过我师哥好像不太可能去。”江沉想了一下又说,“以前都没见他去过,明天估计也找不着人。”
“哦。”怀枫点点头。
没说去,也没说不去。
“那你去吗?”江沉试探性地又问了一句,手不自觉地探到口袋里去抓烟盒。
“吃什么啊?”怀枫没正面回答。
“随你!吃什么都行。”江沉手上卸了力却没拿出来,依旧插在口袋里,“火锅烤肉日本料理,或者海鲜自助,看你想吃什么。”
“你们车队聚会,吃什么怎么还看我啊?”怀枫笑了。
“吃什么都一样。”江沉边笑边说,“他们主要就是去喝酒的,给俩花生米都成。”
怀枫笑着应了一声,不知道该继续说点什么好。
“你不愿意去就不去,我也就是随口问问。”江沉眼神看着自己轻晃的脚尖,“其实不去也好,他们那帮人……”
“几点?”怀枫没等她说完就打断了,“你来接我吗?”
江沉看着她。
“难不成我自己过去蹭饭吗?”怀枫说。
“接!怎么能不接!”江沉看着她,笑着松了口气,“明天下午五点,我来接你,行吗?”
怀枫点点头:“好。”
谈话结束,两人却丝毫都没有要动的意思,江沉没有上车,怀枫也没有转身回家,高大的法国梧桐在夏日的深夜里沉默着缓慢摇动,声音仿佛流动的沙漠。
又沉默了一会,怀枫把外套脱下来,还给江沉,说:“那我先回去了。”
“好。”江沉应了一声。
还是没人动,俩人就像是被点了穴一样杵在原地。
又过了好一会儿,江沉偏头笑着看她:“怎么?舍不得我?”
“才不是,你少臭美了!”怀枫心虚地把眼神扭到一旁,转过身上了台阶,“那我回去了。”
“好。”江沉笑着跨上摩托,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插进去,“晚安。”
“晚安。”怀枫说。
进了楼道之后,怀枫透过门上的栅栏往外看了一眼,江沉还坐在车上,视线触及到她的目光,江沉才冲她挥挥手,车子缓缓启动开了出去。
怀枫回家之后先冲了个澡,刚才在外头吹了那么长时间的冷风,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是凉的,直到坐在书桌前身上才暖和过来。
看着面前那套写了一半的试卷,怀枫竟然半天都没落笔,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始写。
一下午加一个晚上,她感觉自己遇到的冲击多少有点超负荷,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信息塞得满满当当,试卷这种过一遍就能写出来的东西竟然快没地方放了。
将近用了十分钟,怀枫才把心思稳定下来开始写试卷。
高楼周围的草地在夜晚里散发着浓郁的氧气和草香气,连绵不断的蟋蟀声和蝉鸣把月色衬托得一片静谧。
江沉进屋的时候没急着开灯,从玄关换好鞋,往里走的时候才随手按开了墙上的开关,一抬眼,江沉愣住了,沙发上坐着的人阻断了她继续前进脚步。
“你怎么来了?”江沉把车钥匙放在桌上,给自己倒了杯水。
江予婷沉默着没有说话。
直到江沉喝完水后,江予婷都还没有要开口的意思,江沉把杯子和水壶放到碗柜里,又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桌子,见上边并没有水果刀之类的利器,这才走过去,两人中间隔着长长的茶几——并不是江沉草木皆兵,实在是童年阴影太强大,毕竟上次她差点就被江予婷用碎玻璃划破颈动脉。
人不能在同一个石头上绊倒两次......玻璃碴子也同理。
“有事找我?”江沉坐在沙发上。
在面对她妈的时候,江沉的笑容永远得体大方,让人挑不出一点错误。
唯一能让人觉得不对的地方,就是这种笑容,并不是面对自己母亲时该出现的。
江予婷依旧是沉默,只是眼神却被声音吸引,看向江沉。
她的目光永远是理智的,冷静的,带着别人不敢靠近的居高临下感,她的眼神像是隔着冬天厚重寒冷的雾气,遥远地藏在一片白茫茫里。
“来找我,不说话,就这么干看?”江沉把胳膊环在胸前,“你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去睡觉了,你明天去不去公司我管不着,但是我明天还得早起训练。”
“你一定要跟我对着干。”江予婷终于开口了。
她用的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
“我从来都没想过跟你对着干,是你自己想不开。”江沉脸上的笑敛了些,尽量缓着语气,努力不让自己惹毛她。
江予婷一动不动地望着江沉,她的表情像是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锋利冰块,飕飕地冒着寒雾,她的眉毛在头顶的光线下投射出狭长的阴影,把双眼几乎都隐藏进黑暗里。
四周是死一样的寂静。
每一次都是这样。
每一次她们母女之间的对峙都是这样。
没有人知道她们在等什么,没有人知道她们在沉默什么,时间分秒流逝,空气像被从某个黑洞里刷刷抽走。
“成,你要愿意坐这儿你就坐,我走。”江沉叹了口气站起来,准备往卧室走。
“那个女孩,”就在江沉刚迈出第一步的时候,江予婷又开口了,“跟你关系很好?”
江沉脚下一顿。
“记得从前我就跟你说过,你要像个正常人一样。”江予婷说,“我不要求你多优秀,但至少你要是个正常人,不要是个变态。”
江沉没动。
凌晨的燕宁透着一种让人不安的静谧,这种安静本来不属于这里,这种安静就像是在电影屏幕上突然出现的一块黑暗让,人恐惧和不安。
“你想说什么?”江沉的声音里带了些沙粒感,第一次,在面对江予婷的时候江沉冷了脸,她的心里蔓延出了一些恐惧,像是冰冷而黏稠的液体慢慢渗进了心脏,然后迅速收紧。
“江沉,我跟你说了,不要跟我对着干。”江予婷的声音冷冰冰的,没什么温度,就像窗外的月光。
江沉没有再继续发问,可是她的脑子里像是塞进了一条喝了雄黄酒的白蛇,扭得火树银花。
“你可以谈恋爱,但是不能做一些令我感到恶心的事。”江予婷继续阴着一张脸,“上一个叫什么,林逸瑶?那这个呢,又是什么瑶?”
“你到底想说什么?”江沉眼睛一眯,脸色不能说是惨白,但绝对算不上好看。
“不要跟我对着干,这样对你没什么好处,还有,不要做令我感到恶心的事。”江予婷把眉毛一拧,准备结束对话,“别再有联系了,那个女孩也好,林逸瑶也好,都别再见面了。”
说完,她站起身准备离开。
江沉在她说话的时候一直没吭声,像是深海里的沉睡者,长短不一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她的,江予婷的,在深夜中听起来尤为刺耳。
“恶心?”在江予婷路过自己身边的时候,江沉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我,恶心?”
江予婷吃痛,扭头看她。
江予婷的脸在灯光下看起来高贵极了,也冷艳极了,江沉甚至感觉自己在她的脸上看出了一种悲天悯人的意味。
悲悯,悲悯谁?
呵,真他妈的讽刺。
她像是不个受控制的反社会,心情好了就煮酒点茶,随意跟你闲扯家常,心情不好就怀揣炸弹,预备跟你同归于尽。
这样的人,脸上会出现悲悯?
“未婚先育被人搞大了肚子,你又能比我好到哪儿去?”她的嘴角重新挂上了笑意,是一种充满期待,充满讽刺的笑着,仿佛是等待着一场闹哄哄的马戏开场。
“对,我是恶心,但我再恶心也是你生出来的。”江沉从胸腔里顶出一声冷笑说,“为了个男人要死要活你不恶心?就因为自己情绪不稳定,差点把自己亲闺女杀了你不恶心?仗着自己有精神病天天在家里随意撒泼你不恶心?”
江沉抓着她的手越来越紧,像是要掐进肉里。
巨大的月亮像是一场精美的布景,整个燕宁都被笼罩在这样的布景下面,江沉用侧脸对着江予婷,月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进屋里,使她一半的侧脸暴露在灯光下,另一半则隐藏进阴影里。
看着这张酷似自己脸,江予婷的心一寸一寸往下沉,脸色也在江沉的话语里白得像是死人,嘴唇一点血色也没有。
江沉目不斜视地盯着她,扬起的嘴角勾勒出一抹讽刺弧度:“妈,你说咱俩到底谁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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