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翅膀硬了是吧!”江予婷一把甩开江沉的手,目光凛冽地看着她,“你说谁呢?再说一次!”
江沉的手劲儿大,刚才攥得又紧,松开的时候在江予婷白皙的手腕上留下了十分清晰的五个指印。
红到隐隐有些发紫。
“自己敢做还不敢让别人说了?”江沉无所谓地看着她,似笑非笑的表情在灯光下看起来格外动人。
江予婷眼睛一眯就是两道冰冷的光:“你最好知道你在跟谁说话。”
“怎么,这就生气了?刚才不是还挺义正严辞的吗?”江沉的嘴角一直保持在完美的弧度上,嘴里的话像是无孔不入细针,不停地往江予婷的皮肤上、五官上、四肢上、心脏上扎,“说别人的时候高高在上,轮到自己的时候就坐不住了,你不是身正不怕影子歪的吗?你不是正义凌然吗?看我不顺眼你可以不看啊,没人请你过来指着我鼻子骂。”
江予婷刻意把话里的怒气往下压了压,深吸了口气,她的嗓音带了些隐忍的克制:“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江沉,把你刚才说的话收回去。”
江沉“嗤”一声勾了下嘴角,对她的警告视若无睹,继续发动进攻:“那真挺不好意思的,我说完了,你也听见了,收不回去了,覆水难收这个词还是你教我的,丑事做完了怕别人说,早干嘛去了?嫌我恶心的时候你怎么不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
江予婷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角细纹轻微的抖动,明显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却仍像是在竭力隐忍地轻颤。
江沉像是蒙着眼的牛仔,丝毫都察觉不到面前就是悬崖,她挥舞着手臂,扬鞭打马:“知道恶心你就别做,嫌我恶心你就别生,我再怎么样也都是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嫌我脏?你又比我干净吗?哦不对,你当然干净了,你高尚,你出淤泥而不染,你居茅厕而不臭,你样样都比我厉害,可那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被男人……”
“啪——”
这下消停了。
江予婷直接把她后头没说出来的话给扇回了肚子里,脸上火辣辣的痛感让江沉真切地意识到自己被打了。
而且是又一次被打了。
江予婷看上去瘦,没想到手劲儿还挺大,一巴掌下去,她觉得自己都有点耳鸣了,四周嗡嗡地响。
江沉曲起手指,用关节蹭了蹭明显已经开始泛红的脸颊。
嘶,还真挺疼的。
“对,你说的对。”江予婷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视线里笼上了一层寒冷的雾气,“我当初就该不生你,我当初就该在你刚落地的直接时候掐死。”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那一巴掌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这会儿与江沉对视的时候,她的身体出现了轻微的颤抖,这一巴掌迟早是要打出来的,只是江沉没料到江予婷这次没用手心,而是换了手背。
手心手背在力道上其实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不过用手背的话江沉就更容易遭受到额外的物理攻击——她的无名指上还带着钻戒,坚硬的钻石被凌厉的掌风带着,硬生生划破嘴角,齿贝与口腔内壁突如其来的碰撞,血腥味瞬间炸开。
外头,里头,全都是血。
“晚了。”江沉随手从茶几上抽出两张纸巾,把嘴里的血吐出去,又顺道擦掉嘴角的,“你当初不该干的事多了,生了我还算给你行善积德。”
“行,真行,这就是我生出来的好东西。” 江予婷止不住地冷笑。
江沉不去看她,自顾自地把嘴里的血擦干净,余光里,江景外滩残留的灯光照在水面上,被风一吹溃散成一片。
江予婷牢牢地盯着面前的女儿,过了很久,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冷冷地说:“一中是吧?那么肆无忌惮,你可以继续无视我说的话,我也不能把你怎么样,但是她估计就没那么好的命了。”
江沉把已经染透的纸巾丢进垃圾桶,心里腾起一阵不安的烦躁:“你要犯神经病冲我一个人来,别扯她。”
“这会儿知道紧张了?”江予婷冷笑一声,“刚才不是还很嚣张吗?”
江沉的声音里流露出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慌乱:“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不干什么,我也不能干什么。”江予婷的脸色逐渐恢复平静,“但是我必须要让你知道,你是孩子,而孩子是要听话的。”
江沉皱着眉头,半眯起眼看向她。
落地窗外黑色的天幕笼罩着这座城市,江沉觉得头皮不受控制地开始一阵阵发麻,这种感觉糟透了,此刻就好像是有无数把剪刀被挂起来,悬在她的头顶,它们晃啊……晃啊……
来回地摆动。
屋里一片死寂。
只有头顶的空调出风口还在持续地发出呼呼的声响。
“随便你。”江沉深呼吸了几口,声音恢复了她慵懒带着颗粒感的原调,平静的面庞重新挂上笑,“你能怎么办呢?把我腿砸断了关在家里?把我胳膊剁掉让我再也骑不了车?还是……杀了我?”
破罐子破摔谁不会,不就是比谁能豁得出去。
无所谓,全都无所谓。
江予婷不敢,可是她敢,她什么都没有,又哪里会怕再失去什么,江予婷给的路,恰恰也是她迷失的方向。
她的身体里燃烧着最易怒的灵魂,冒着最热烈的火,可至亲却拉要生生把她坠跌进寒冷的冰窖,曾经的炙热一去不回头,留给她的只有痛苦的记忆,和破败不堪的身体。
他们嫌她敏感,嫌她多疑,嫌她胡思乱想,可是她明明记得,自己最开始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为什么别人可以得到父母的宠爱,她却不被善待,为什么她爱而不得,为什么她明明心里波涛汹涌,却还要装做风平浪静?
是因为谁?
罪魁祸首是谁?
是她自己吗?
江予婷看着她逐渐从震惊里恢复过来,就像是一台刚刚处于死机状态的电脑终于可以重新移动鼠标,她看着面前态度重新冷漠而无所畏惧的江沉,是了,这才是她熟悉的江沉。
这才是她生出来的孩子。
站在对面,跟自己对峙着。
“你都不能。”江沉脸上笑意不减,鲜血再一次顺着她的嘴角流下来,“非法拘禁会坐牢,杀人会犯法,任何触犯到法律的行为你都不敢,都不能,所以你什么都做不了——而且爷爷不会让你再伤害我的,只有我健康地活着,江氏才会交到你的手上,否则你……”
江沉停了停。
三秒钟后,她看着江予婷的眼睛,微微躬下腰,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一字一顿地说:“什、么、都、得、不、到。”
那一瞬间,江予婷看见她的眼睛里翻滚着怨毒和仇恨,以及拿捏住她把柄的肆无忌惮,如芒刺背的幽深恐惧像是像个幽灵,一动不动地站在她身后。
江予婷的呼吸有瞬间停滞:“你威胁我?”
说实话,其实比起怨恨,江予婷心里对江沉更多的是害怕。
江沉从来都没有反抗过,连试图都没有过,比起江徽的心狠手辣,她更害怕江沉这种能包容一切的未知恐惧。
她从来都不曾看见过,江沉的目光会是这样一个仿佛身不见底的黑色沼泽,里头肆意闪烁的绿色幽光像是毒液一般,嘶嘶作响,把她一切的狂怒和宣泄都包揽进去,如泥牛入水,石沉大海。
没有任何响动地销声匿迹。
江予婷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渐渐凝固起来。
江沉永远都是这样,明明有着一张高中生的面孔,却生得一副不算明媚的阴郁眉眼,黑色的修身羊绒薄内衬让她看起来像是一个现代版的死神。
她的嘴唇很薄,配合着还在渗血的嘴角向上咧了咧,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红白分明:“算不上,但是你最好祈祷我能活着,能一直活着。”
江予婷一阵心惊。
“疯子。”江予婷恨恨地磨着后牙,失声说,“你就是个……就是个疯子。”
“对,我是疯子,而且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江沉直起腰,居高临下地睨着她,声音里没有什么温度,更没有任何情绪,“你从来都不会心疼我,从来都没有真正地关心过我,你只会觉得……”
她用舌头顶了一下刚才嘴里出现的伤口,血腥味顺着舌头迫不及待地往喉咙里窜:“我疯了。”
江予婷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去看江沉。
她的后背挺得笔直,衣服上也没有褶皱,面容依旧是冷静的,她看起来完美无瑕,甚至是无懈可击,乍看起来,她像是一座冷金属的雕塑——可是她轻轻颤抖的睫毛却出卖了她。
一股从未感受过的挫败感觉从她心里悄然滋生,慢慢地遍布全身。
江予婷离开之后就下起了雨。
整个燕宁笼罩在一股昏黄色的雨水里,仿佛没有尽头的雨水从天而降,肆意地冲刷着这座城市,马路上水肆横流,卷裹着各种垃圾流进城市的地底。
怀枫从家里出去的时候江沉的R8已经停在楼下了,她瞪大了眼,跟那辆拉风的跑车面面相觑了一会。
昨天晚上下了雨,开车出门也是常理,毕竟谁都不想变成一只泥点子鸡,R8的发动机是打着的,引擎“嗡嗡”地响着,稍微靠近些就能感受到微滚的热浪,显然是不知道停在这多久了。
怀枫掏出手机,点亮屏幕看了一眼时间:“16:38”。
来这么早?
怀枫的小心思动了动,假装若无其事地从车后头溜达到驾驶座,弯腰正打算敲窗户,惊喜却突然变成了惊吓——
江沉不知道在这等了多久,已经蜷缩在车里睡着了,
今天天不算热,可她还是在车里开了冷气,也不知道是不是怕外头的热气进去,她竟然还把窗户关死了!
怀枫一口凉气吸进肺里,差点把胸腔撑炸了,使劲地拍着车窗冲里头喊:“江沉!江沉!醒醒!江沉!”
她用力太大,整个车都已经开始摇晃起来,但是车里睡着的困虫就是不睁眼。
就在她已经在砸车窗和报警之间进行抉择的时候,驾驶座的江沉总算动了一下,她皱着眉头,像是被人惊醒一样迷茫地睁开眼,似乎还仔细想了一下自己身在何处,随后才注意到车外头张牙舞爪的怀枫。
“江沉!”怀枫又使劲拍了两下,“开门!别睡了!”
江沉伸手抹了一把脸,然后把车锁解开:“出来了?上……”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怀枫已经拽开车门,顺带着连她也给薅了出来。
“你疯了吗!”怀枫冲着她耳边吼了一句。
江沉有点恍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车里突然就到了外头的,她眨了两下自己引以为傲的卡姿兰大眼睛,突然就明白过来了——这小孩儿都能把别人按在地上揍,把自己从车里拽出来还不是轻而易举。
听着怀枫又在自己耳边喊了一句什么,江沉才算彻底清醒,随后笑了——她没想自杀,更没想着把自己憋死。
她不过就是等怀枫下楼的时候来早了,外头又热她不愿意下去,再加上昨天跟江予婷闹腾了一夜,实在是困得难受,于是才打算在车里眯一会。
只是没想到,这么一眯还眯实在了。
她其实不太能干出这么缺心眼子的事,但是最近遇上江予婷的次数太多了,以至于浪费她心思太多,如此心力交瘁之下,自己也不知都怎么就睡过去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其实……”江沉笑了一声,刚想解释。
“你想什么呢?”怀枫这会儿惊魂未定,根本不听她胡咧咧,更不管是不是在外头,是不是有人看,咬牙切齿地准备上手,“你是找死还是没常识?哪有人像你这样的?”
“你听我说啊,不是的。”江沉笑出几分无奈,连忙把她差点落到自己身上拳头拦下来,“我就是不小心睡着了,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枫姐。”
“那是我想的吗?那是我明睁大眼看见的!”怀枫气得要死,懒得跟她瞎扯,连扯带拽地把她塞进了副驾驶,又横冲直撞地一把拉开驾驶座的车门,一屁股坐了上去。
江沉看着这只炸了毛的兔子把自己关进车里,然后又跟着上来,随着车门“嘭”的一声关上,她眼都直了。
“那什么……枫姐……”江沉舔了舔嘴唇。
“干什么!”怀枫没好气儿地回她,连个眼神都不准备赏过去。
“你坐这儿……”江沉实在憋不住了,眉梢眼角都是笑,“会开吗?”
怀枫还是不理她。
过了差不多三秒,就在江沉准备继续说点什么的时候,怀枫又推开了驾驶座车门,从前头绕到副驾。
紧接着,一把拽开副驾驶车门:“换位。”
江沉这下彻底忍不住了,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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