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的嘈杂丝毫不影响大家动筷子的速度,两只五斤重的帝王蟹很快就被瓜分殆尽,辛幸估计是和孙经理喝高兴了,丝毫没有心疼的感觉,招呼着服务员再上两只。
江沉趁着自己还没喝酒,脑子也清醒,筷子风卷残云一样给怀枫夹了几只肥硕饱满的蟹腿到她碗里。
怀枫一开始还有点不好意思,毕竟自己是来蹭饭的,可看到身边的李壹辰竟然连没什么肉的蟹壳都不放过时,心里的害羞顿时消下去不少。
“学姐我给你说啊。”李壹辰又是一筷子牛肉进肚,腮帮子鼓得跟要过冬的仓鼠一样,“你千万别觉得不好意思,反正都是队里出钱,他们一瓶白酒都好几千,根本不在乎这两只螃蟹,你看我师姐,她从来就没不好意思。”
怀枫笑着应了一声,没多说话,但却依着他的声音把目光转到江沉身上。
果然,江沉的碗里海参、花胶盛得满满当当,两只没了肉的蟹腿刚刚光荣退休,“当啷”一声砸到了盘子边。
“看,我说的吧。”李壹辰咽下嘴里过冬的粮食,“每次吃饭我师姐就没有没吃回本过,你别看她瘦,其实她可能吃了,看她吃饭我都吓得慌,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吃饱饭去拯救世界呢。”
“拯救世界之前先消灭嘴欠的。”江沉白了他一眼,自己压根没功夫搭理他。
两条蟹腿解决之后,面前的汤也凉得差不多了,江沉把那碗盛满了花胶海参的汤放到怀枫面前,用怀枫的碗给自己又舀了一勺。
刚坐下还没来及吹,李壹辰把自己碗又推了过来:“来师姐,劳驾。”
江沉可没那么好心,看都没看他一眼:“怎么,胳膊断了?”
“不然你喝我的吧。”怀枫说着就要把自己面前的碗推给李壹辰。
江沉没吭声,阴气嗖嗖的眼神瞬间扫了过去,意思十分明确,今天晚上他和这碗汤,只能留下一个。
“算了算了,我自己来,自己来。”李壹辰迅速把碗收回来,站起来哗啦哗啦给自己盛了一满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他可不想为了一碗汤挨顿揍。
三个人窸窸窣窣的小动作引起了对面辛幸和孙经理的注意。
“江沉!我可好长时间没看你了。”孙经理眯着带了酒意的眼睛,仔细辨认了一会,“旁边这个小姑娘是……”
“我妹妹,怀枫。”江沉把筷子放下,“今天正好咱们聚餐,我带她来给大家认识一下,以后还要各位师哥和孙经理多照顾。”
怀枫笑着对大家点头。
“哎?我怎么没听说你还有个妹妹?”从来没见江沉带人出门的孙经理来了兴趣,顺手把刚空了的酒杯满上。
“家里管的紧,平时娇生惯养的,不让带出门。”江沉面不改色地信口胡诌。
“我记得你前两年聚餐的时候还带来个姐姐,这会儿又出来个妹妹?”孙经理好整以暇地笑着看她,语气里多了一丝探究,“那个姐姐叫什么来着?林……林……林什么来着?”
怀枫眼角一跳。
她还有姐姐吗?
“哎,老孙!”辛幸看出了江沉脸色不对,一个咳嗽,及时把话头转了九个弯出去,“几百年前的话了,现在还提什么,早没联系了──江沉,今年的zic多亏了孙经理,你才能有那么高的关注度,说什么你不得敬孙经理一个?”
李壹辰十分有眼力见儿地帮江沉把酒倒上,二两的酒盅,这小子倒得满满当当,稍微抖一抖酒就能撒出来,也不知道他是哪头的。
对于不喝酒的怀枫来说,这杯酒看得她心惊肉跳。
江沉小心翼翼地接过酒杯,稍显尴尬的脸上松动了几分:“那说什么这杯我也得干了。”
江沉刚接住酒杯,旁边就有人跟着起哄。
“难得啊江沉,每次跟我们出去吃饭滴酒不沾的。”辛幸旁边一个有些微胖的男生说。
“你哪有人家孙经理面子大,再说了,就你那点酒量,三个加起来也喝不过人家江冠军一个。”旁边有人笑着拍了他一下。
“就是,高坚,你那点酒量跟小孩儿坐一桌还差不多。”李壹辰旁边的一个男生也跟着插话。
一桌人哄地笑了起来。
“行了行了,你们也别在这说风凉话。”孙经理把杯子举起来,“这样──今天樾儿不在,不然他也跑不掉,江沉,小李,咱们三个喝一个,祝你们八月份在zic上取得好成绩,也祝咱们车队以后越来越好。”
“孙经理我不喝酒。”李壹辰从地上捞出一大瓶椰汁,“我喝饮料,用这个代替!我还未成年呢。”
“行,那你这个未成年就喝饮料,我跟江沉喝白的。”孙经理笑着说。
“来——”三人一起举杯。
“哎?”孙经理突然想起了什么,“小枫也一起吧,正好你们三个都坐一块,小李你自己喝饮料就算了,来,给小枫把酒倒上。”
突然被点到名字的怀枫一愣,眼见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自己,怀枫硬着头皮,伸手就要去拿杯子。
李壹辰举着饮料的杯子僵在半空,目光下意识去看江沉。
果然,江沉的脸色在瞬间变得有些不对。
“她不会。”江沉一只手按在怀枫的杯子上,她的手指很长,掌心按在杯口时,指腹正好能搭在怀枫的手背上,“她的酒我替了。”
孙经理端酒的手也停下了。
辛幸不知道孙经理今天抽的什么风,一向不劝酒的他突然让一个小姑娘跟着一起,江沉也是,大庭广众之下竟然驳车队经理的面子,孙经理虽然不能把她怎么样,可脸上终究还是有些难看。
察觉到饭桌上的气氛再次有些凝固,辛幸咬着牙,笑着出来打圆场:“你要替酒得喝两个,一个不能算数。”
“好,两个。”江沉说完把杯子往桌上一磕,仰头就把一杯白酒全干了。
怀枫看着她面不改色地空了杯,胸腔里咚咚直跳,藏在桌底下的那只手偷偷去拽江沉的衣角。
她总觉得江沉这杯酒喝得有些赌气的成分在里头。
“爽快!”眼见江沉一杯酒下了肚,孙经理的脸色才缓下来,紧跟着也干了。
江沉一杯结束,不等别人张口催,第二杯紧接着又跟上,然后是第三杯。
白酒辛辣的感觉顺着喉咙一路烧到胃里,江沉不自觉地嘬了两下牙花子。
“我操?”李壹辰张着大嘴直接傻了,“师姐你……太狠了!”
李壹辰从来都没见过江沉喝酒,而且一喝就是这么猛,三小杯刚好凑够二两,二两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这么直头灌下去,就是野驴估计也得闷晕了。
“好,江沉,好小子!咱爷俩今天必须得喝他个黄河之水天上来!”孙经理今天估计是把脑沟喝丢了,说出来的话一句比一句离谱,“来来来,大家一起,喝不尽长江滚滚来!”
“来来来——”大家一起举杯往桌上磕。
几杯烈酒下肚,一屋子本来就兴奋的大老爷们儿显得更兴奋了,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墙壁在震,服务员路过的时候还特地推门进来看了一眼。
“来,吃菜吃菜!”辛幸挥着筷子,把所有的注意力从江沉和怀枫的身上拽回来。
庆幸的是,二两白酒下肚之后,孙经理上半场再也没有找过江沉讨论黄河长江的故事,然而不幸的是,二两白酒的猛烈进攻,也成功击垮了多年不沾酒的江冠军。
“怎么样?”怀枫倒了杯热水推到她手边,“你要不要去吐一下?”
怀枫眼见着江沉从面不改色到两朵绯红浮上脸,即便如此,她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澈。
“没事。”江沉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像个醉猫,“就是喝得有点猛,头有点晕。”
不过江沉有一点说的没错,刚刚那两杯酒喝得确实太猛了,也太鲁莽了,她跟眼前这一帮子老油条一比,简直是甘拜下风,辛幸几个人喝得热火朝天,白酒跟自来水似的,进嘴都没感觉,呼噜噜顺着嗓子眼往下灌,喝白酒不把谁喝倒就算这酒白喝。
江沉是没这个本事,要不是刚刚为了给怀枫挡酒,自己说什么也能躲过去,现在两杯酒下去,胃里已经是火辣辣烧得不行。
烧得她开始心慌。
怀枫轻轻拽了一下她的袖子:“给。”
“什么?”江沉一只手撑着脑袋,稍微偏了点头看她。
怀枫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果盘里揪了两颗葡萄,悄悄按在她手心里:“我刚刚百度了一下,说吃葡萄应该能好点。”
江沉看着她,似懂非懂的,又懵懵懂懂,随后一慢三快地眨了眨眼,她突然觉得自己脑子里成了一片浆糊。
什么时候她的酒量这么差了?
“不要吗?”怀枫说着就要把手撤回来。
“要。”江沉一把攥住了她要后退的手,连同那两个葡萄,死死地握住了。
江沉的手劲儿挺大,尤其是在现在这种酒精和周边氛围的催化下,更难控制,怀枫的手被她整个握住,关节全都囫囵个儿地挤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酸疼。
掌心里晶莹剔透的葡萄也被挤破了皮,汁水顺着缝隙往外流,一点一点布满了手掌,湿湿粘粘的,将她们连在一起。
怀枫察觉到她的醉意已经上头,用余光看了一眼还在卯劲儿塞肉的李壹辰,一屋子人都在自顾自的热闹里,没有人注意到她们。
更没有人知道江沉快要把她的骨头捏碎了。
“你给的,我都要。”江沉低沉的声音淹没在嘈杂鼎沸里。
怀枫眯了眯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疼痛快要麻痹了她的听觉:“什么?”
老人说“喝茶留尖,存水等雪”,图的就是一个稀释罕儿,为的就是在满目殷红里能找到一抹指甲盖大小的白,沸反盈天的热闹里想要听见那句比头发丝儿还细的话。
“说的什么?”怀枫压低声音又问。
可江沉却只是看着她,再没有说话,桌上的手依旧撑着脑袋,桌下的手也没有松开。
她的眼里醉意朦胧,但又有些兴奋,有些飘忽不定,有些欲言又止。
怀枫跟她对视了一会,感觉两人这样傻看着不是个办法,索性把脑袋转回去,盯着自己满盘子还没动的蟹腿发愣。
她本来想用吃饭来化解尴尬,可自己又不是个左撇子,右手被江沉死死握着,现在这种情况她只能默不作声地盯着桌子。
心里暗暗祈祷,千万不要有人发现她们的异常。
但是眼下这种死抓着不放的情况又不能改变,怀枫有些尴尬,也有些不知所措,可自己突然提出让她松手又显得有些刻意,像怀枫这种心思敏感的姑娘,面对现在这种局面,心里那些弯弯绕绕的沟壑都快被她磨平了。
没办法。
怀枫只好用左手舀了一勺汤送进嘴里,这汤还是刚刚江沉特意给她盛的,味道不错。
怀枫端着勺子问她:“喝汤吗?”
江沉的手松了一些,葡萄汁顺着手缝往下淌,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黏腻感瞬间飙升,充斥掌心。
“你的汤都凉了,要我帮你添点新的吗?”怀枫引着她把注意放到桌面上。
“啊,不用。”江沉把目光移到碗里,余光扫过满桌的觥筹交错,终于松手了。
怀枫悄悄地把手缩回来,犹豫了一会儿,又重新从果盘里揪了两颗葡萄塞到江沉手里。
“我其实……不怎么喜欢吃葡萄。”江沉这次没再攥她的手,自己一个人在手里来回转着葡萄,小声嘟囔,“我喜欢吃榴莲,吃梨,吃山竹,吃樱桃……”
“这几个味道也差得太远了。”怀枫笑着说。
“是吧,差得挺大的。”江沉也跟着笑,笑一半又把葡萄扔进嘴里,半懒不懒地眯着眼继续傻笑,“我也知道,差距挺大的……”
怀枫没搞懂她语气里突如其来的伤感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喝多的人都这样?
也不知道是不是江沉傻乐的声音有点大,以至于旁边专心致志攻克桌上最后一只帝王蟹的李壹辰都被影响了。
“学姐,学姐。”李壹辰一手拿着蟹腿,另一只手反着放在嘴边,看上去是想要试图压低自己的声音,“她不会喝多了吧?”
“好像是。”怀枫笑得有几分无奈。
“那怎么办?”李壹辰惊悚地瞪大了眼,“我可不敢惹喝多的江沉,你都不知道有多可怕。”
“可怕?”怀枫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摇摇欲坠的江沉,丝毫不能把这个状态的醉猫和可怕挂上关系,“她?”
“哎呀,你是不知道,上次她喝多──”李壹辰把最后一块蟹腿肉塞进嘴里,泄愤似地咬了几下,含糊不清地继续说,“说什么都要骑车下赛道,我差点没拦住!好家伙,那跟我一通撕巴,第二天起来整个人腰酸背疼的,也不知道她哪来那么大的劲儿。”
怀枫有些难以置信:“不会吧?”
“真的,骗你干嘛?反正一会你别惹她就对了。”李壹辰说完又拿起筷子,开始向和牛发起最后的总攻。
一帮人聚在一起吃饭,吃到最后无非就是喝酒吹牛,怀枫跟他们不熟,也加入不进去,唯二两个能跟她搭的上话的人,一个喝多了在伤感傻笑,另一个筷子耍的跟风火轮一样,根本没功夫跟她多说话。
怀枫坐了一会,觉得有点无聊,问了服务员厕所的位置,然后又交代李壹辰帮忙看着点江沉,自己起身出去,准备洗一下手上已经干了的葡萄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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