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枫的沉默彻底激怒了方静文。
她可以大声争吵,可以肆意辱骂,甚至可以坐在地上撒泼打滚,但是不能沉默,因为这会衬托得方静文此刻激动的面容更为不堪。
“别逼我动手。”方静文把后牙咬得咯咯作响,很显然,她心里的防线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跟江沉,到底是什么关系?”
怀枫依旧沉默,目光毫不避讳地直视着方静文,她能清楚地看到方静文眼底慢慢爬上来的红血丝。
她的周围像是笼罩了一层隔绝无数噪音的真空隔音,方静文的声音就像是被寂静的深海吞噬了一样,丝毫影响不到她。
方静文脑子里突然浮现出无数个镇静自若的飞蛾扑向火海里的场景。
心里一阵紧缩。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蔚蓝,那是江沉外套上散发出来的,方静文慢慢把目光放在怀枫身上,来回扫视着那件她见过无数次的外套。
那是她最喜欢的味道。
可是现在,蔚蓝气味混合着怀枫身上的荷尔蒙气息,它们像是一把锋利的剪刀,不断地在方静文即将崩裂的心理防线上来回游走。
“什么关系?”怀枫终于开口了,“就是你看到的关系。”
说完,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轻蔑地,不屑地,小幅度地勾了一下唇角。
方静文所有理智和冷静在怀枫意味不明的笑意里,全都被剪成了碎片。
怀枫看着她恼羞成怒地松开紧握自己衣领的手,被愤怒充满的眼睛里像是火在烧,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像是有一只野兽啸叫着即将破壳而出,她看着方静文高高举起的手掌向自己的脸上划来,怀枫闭上眼,准备好迎接即将到来的疼痛。
不过方静文失去理智的那一巴掌最终还是没能落下来。
不是因为怀枫的抵抗,更不是因为方樾的阻拦,而是突然出现的一个人,死死攥住了她的胳膊。
“江……江沉?”手臂上钻心的疼痛与酸涩感终于让方静文回了神,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愣了两秒,“你不是在屋里吗?”
江沉没说话。
她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离开过怀枫,准确的说,是从走廊尽头看到她之后就再也没离开,确定怀枫身上没什么受伤的迹象,她才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我才一眼没看见,你就闯祸了?”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小心翼翼地吹掉瓷器上的灰尘。
怀枫眨眨眼,有点没反应过来。
“傻了?”江沉用空着的那只手在怀枫面前晃了晃,紧接着伸出两个手指头,“这是几?”
“……二?”怀枫有点怀疑自己。
“是挺二的,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喊我,原先那股冲劲儿呢?”江沉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两道漆黑的眉毛微微拧在一起,还没挥发完的酒精伴随着温热的话语汩汩流动。
怀枫一眼就看出来她还没怎么醒酒。
方静文受不了她们俩在自己面前的打情骂俏,更何况手臂上不断传来的痛感还提醒着她,她不确定如果江沉再不松手的话,自己一会儿是不是要去一趟医院。
“江沉,疼!”方静文使劲挣了两下,却没能把胳膊从她手里抽出来。
更糟糕的是,她越是挣扎江沉的手就越是用力,到最后,方静文已经感受不到疼了,只有酸涩的麻木。
“江沉你松手!真的很疼!”方静文转头去向方樾求助,“哥!”
“江沉。”方樾站在原地没动,微沉的目光却落在了江沉的手上,他的脸上看不出情绪,“松手,你弄疼她了。”
“嗯?什么?”江沉稍稍眯了一下眼,像是醉酒听不清人说话一样,她转过身体,让自己正面对着方静文,几秒钟后才似懂非懂地点着头,“哦,我弄疼她了。”
她现在的位置站得很巧妙,怀枫被结结实实地挡住,而方静文和方樾来者不善的目光她又照单全收,怀枫抬起头,江沉笔挺地站在她面前,留给她一个钢板一样坚硬冷漠的背影,跟堵安全墙似的。
江沉把重心往后移了一步,好让自己跟对面两个人拉开些距离,微笑着看向方静文:“小文,疼吗?”
“疼。”方静文被她扯着胳膊却不敢直视她,只能隔着江沉,恶狠狠地盯着怀枫的位置。
江沉当然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方静文那两道跟手术刀一样能把人活剥了的目光,想忽视都不行。
江沉又自顾自地点着头:“哦,疼啊。”
“松手江沉。”方樾又说了一次。
江沉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方静文脸上,手里没有丝毫准备松开的迹象。
方樾有点看不下去了。
就在他准备上来强行将两人分开的时候,江沉却突如其来地松了手,方静文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袖子撸上去之后明显能看到一片红,江沉的手掌印赫然出现在众人眼中。
方樾的脸色不怎么好看,他的嘴唇蠕动着,像是准备说点什么。
“不至于吧师哥。”江沉抢在他之前开了口,脸上一改刚才的冷淡疏离,又重新挂上了她一贯的人畜无害,“开个玩笑而已,那么生气?”
方樾看了一眼方静文胳膊上的印子:“开玩笑至于那么大力气?你把她弄疼了。”
“原来她知道疼,我还以为她不知道呢。”江沉笑了,“刚才那一巴掌要是落下来了,你觉得她疼不疼?”
江沉侧过点身子,让怀枫一半的脸出现在他们俩眼前。
“那是她──”方静文刚想说什么,就被人一扯,朝后踉跄出几步。
“动手打人是不对,我替她道歉。”方樾警告似地看了她一眼,冷冰冰开口,“但是你最好不要插手,江沉,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你喝多了,我帮你叫车回家。”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还没解开锁屏,江沉一把按住他。
“跟我没关系?师哥,还没喝就多的人是你吧。”江沉不笑了,“她是我朋友,人也是我带来的,你们不顾着我的面子赏脸说好话就算了,现在还要把我支开找她的麻烦。”
江沉的双眼直直地穿过他,落在身后的方静文身上,她的目光像是大雪初停后的寂寥森林,一汪剪水双眸里好像藏住了一匹猛虎。
方静文有些慌神,两个黑色的瞳仁在眼眶里开始微微颤抖,顺带着一起颤抖的是她已经不稳的声线:“不是的,你不知道……”
“师哥。”江沉打断她的辩解,抿着嘴沉默了几秒,“没有你这么护犊子的。”
怀枫看不到江沉的表情,但是听得出她逐渐加重的语气。
“江沉,讲点道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方樾皱紧双眉,他的眼睛里始终都对江沉有着一种包容。
“讲道理?你看我像讲道理的人吗?”江沉松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直接把怀枫拉到自己身边,胳膊穿过她后颈的头发,手掌搭在她的肩膀上,“再说了,我过来也不是讲道理的。”
她的动作绝对算不上温柔,以至于怀枫能明显听到两人相撞时,自己胸腔里发出的一声闷哼。
当着方樾的面,江沉突然表现出和她这么亲密的举动,这让怀枫的心脏开始毫无预警地疯狂搏动。
而当江沉手指触碰到她脖颈的时候,怀枫有点吃惊,倒不是吃惊她的靠近,而是江沉喝了那么多酒,手竟然还是凉的。
相较于怀枫的吃惊,对面方樾和方静文表现出的感觉像是要吃人。
“你!江沉你干嘛!”方静文急得跳脚,要不是方樾拦着,她都想上手把黏在一起两人掰开。
“江沉,别胡闹。”方樾的头上虽然没有烧起蓝幽幽的火焰,可眼中却也膨胀满一片沸铁般的火热,“松开,离她远点。”
“离她远点,那我离你近点?”江沉才不准备撒手,不仅不撒手,她还要抓得比刚才更牢。
方樾努力压着火气:“听话,别胡闹了,你根本不知道她是谁。”
“对你们而言她是谁跟我没关系,我不好奇,也不想知道。”江沉舔了一下后槽牙说,“如果你们非要纠结她的身份,那好,我来重新介绍一下......”
怀枫的心跳漏了一拍,感觉她接下来说出口的话绝对是一个惊天炸弹。
果不其然——
“怀枫,我女朋友。”
怀枫觉得自己都快不知道该怎么呼吸了。
走廊上安静了几秒钟,江沉这句话的威力不亚于把一瓶八二年的拉菲静脉推注到在场所有人的血管里,怀枫只觉得自己脑子里轰隆隆响了两声,其他的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刚刚说……我女朋友。
我,女朋友。
她怎么也没想到江沉会用这样一种方式来介绍自己,更何况还是这么直白的一种表达方式。
这简直……太不真实了。
“江沉!”方樾的一声怒吼响彻走廊,不光把方静文和怀枫吓得一哆嗦,还引得几个过路的服务员频频侧目。
他眼眸里的热度慢慢消退,开始变得不温不火,接着像是一杯没有矿物气味的水,最后凝结成冰。
方樾其实在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冷静的,很少有像现在这样,偶然出现一次,不光是队里的人害怕,就连辛幸都得提溜着心。
只是江沉从来都不吃他这一套,他越是暴躁狂怒,江沉就越平淡,一拳打在棉花上就是这种道理,也不知道真的是因为酒精上头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江沉这会儿就是想跟他们兄妹俩对着干,就是特别不想离开怀枫,就是想告诉所有人她和怀枫的关系。
至于怀枫同不同意……
管她呢。
不同意再说不同意的事。
难不成那小丫头还能给她吃了?
“你最好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方樾说完这一句之后就再也没出声,眼睛却死死地盯在江沉落在怀枫肩膀的那只手上。
别人不知道他此刻心里在想什么,但是方静文知道,因为他们兄妹俩想的是一样的,对江沉的感情也是一样的。
“江沉,你别开玩笑了,有些话不能乱说,你先松手,我们回去——”方静文上前走了两步,准备去拽江沉的衣服,手还没碰到她的衣角,江沉就带着怀枫闪了过去。
“我没开玩笑,也没乱说话,有什么想说的就在这儿说吧。”江沉说,她的手指一下一下轻轻点在怀枫的肩膀上,跟怀枫的心跳有着一样的频率。
方樾把一切尽收眼底:“你到底什么意思?”
方静文的示弱,江沉的闪躲,怀枫的窃喜,他全都看在眼里。
“什么什么意思?哦,我谈女朋友没提前跟你打招呼,挺不好意思的。”江沉揣着明白装糊涂,笑得一片坦然,哪里有一点不好意思的意思。
方樾脸都绿了。
江沉继续火上浇油:“不至于吧师哥,谈个女朋友而已,又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大事,你们兄妹俩怎么都这个反应?”
“那我该是什么反应?给你鼓掌欢呼,去车队门口拉横幅,然后敲锣打鼓地给你唱‘恭喜发财’吗?”方樾此刻就像是买哈根达斯之后会附赠的干冰,冷气嗖嗖直冒。
江沉视而不见,灯光下她的笑容有一种近乎完美的虚假,怀枫偷偷抬眼,齐整洁白的牙齿和红润的嘴唇让她看起来明媚极了。
“你从前胡闹就算了,林逸瑶的事儿我也可以当作没发生,你谈女朋友我不反对。”方樾强压着火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像一块燃烧的炭火,“但是她,不行。”
“为什么不行?”江沉乐了,“你都说我谈女朋友不反对了,怎么又不行了?”
方樾被她气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怀枫看着他,他的眼中隐隐闪现出呼之欲出的真相,这种显山不露水的暗示快把她的天灵盖掀开了。
“江沉你根本不知道她是谁。”方静文插话,“她是——”
“我知道。”江沉打断她,“我知道她是谁。”
怀枫的呼吸有瞬间停滞。
此刻的她仿佛是一朵被人连根拔起扔到塔克拉玛干沙漠里的狗尾巴花,不要脸的沙尘暴正狂野地抚摸她的脸庞,她快承受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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