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枫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饭店的了。
她只知道好像从很久之前开始,江沉就一直拉着自己的手,跟用502粘上了一样,怎么都不撒开。
江沉的手不大,但是出奇的瘦,骨节分明的那种,怀枫都生怕她用劲儿太大给自己干骨折了。
可能是因为经常要握把的原因,江沉手掌指跟的地方有几个薄薄的茧子,不是很硬,但十指交握间可以感觉到。
蹭得怀枫心里痒痒的。
江沉从便利店里买了罐啤酒,带着怀枫坐到沿江的草坪上,夜晚的江边不算冷,但也绝对谈不上暖和,怀枫看了一眼穿着短袖在夜风中痛饮凉啤酒的江沉,然后把外套脱了下来。
江沉举着没送进嘴里的啤酒罐,莫名其妙地笑了:“干嘛?”
“给你衣服啊。”怀枫比她还莫名其妙,“你不冷啊?”
“冷,冷得舌头底下都冒汗。”江沉笑着把剩下的半罐干了,撑着身子往后一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浑身轻快了不少。
“舌头底下冒汗?你当自己是小狗啊。”怀枫把衣服放到她手里。
“小狗可不会喝酒。”江沉又坐起来把衣服披回她身上,“衣服是给你带的。”
怀枫:“可是我不冷。”
“你冷。”江沉按住她不安分的爪子,“我说你冷你就冷,别再脱了,我一起一躺挺累的。”
怀枫这次没再动,也没再说话。
她不出声,江沉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该怎么打破现在这份寂静,最后索性往草地上一躺。
怀枫看着她的动作,也跟着躺在旁边,两人一起盯着满天的星星发愣。
晚风拂过江面,属于夏天的燥热都在此刻被抚平,江水扑打着岸边的石头,水流涌动的声音滑入耳中,水面在月光下泛起层层涟漪。
躺了不知道是五分钟还是十分钟,就在怀枫差点都要睡着的时候,江沉突然伸手碰了她一下:“问你个事。”
“什么?”怀枫转过头看她。
“我能不能……”江沉把手伸进口袋里摸索了一会,过了好半天,才及其难为情地把打火机掏出来,“点根烟?”
怀枫眨眨眼,有点没反应过来。
这种时候……她要吸烟?
“不能就算了。”江沉自顾自地往回找补,“我也不是非得吸,就是实在闲着无聊不知道该干什么。”
怀枫有点无奈:“我又不是你妈,你怎么吸烟还要跟我请示?”
“你幸亏不是我妈,不然有我这么一个闺女你得气死。”江沉摸了根烟点上。
这是她那么长时间以来第二次当着怀枫的面吸烟。
怀枫想了一下认真说:“我觉得你挺好的。”
“好?哪点儿好?”江沉叼着烟把腿伸直,一只手撑着脑袋,“逃学打架请家长,抽烟喝酒还纹身,叛逆飙车外加不听话,不是我跟你吹,我保证你就没见过我这么难管的孩子。”
她这么一个问题儿童,从小到大不知道让辛幸抓狂了多少次,这小丫头竟然还说她好。
怀枫看着她,认真说道:“但是你每次都在我有困难的时候出来帮我啊,跟阿拉丁神灯似的。”
“你这比喻挺奇妙的,不过人家阿拉丁那是先许了愿才有灯神出来帮忙,哪像我。”江沉吐了口烟,笑着说,“诶?那个有人一遇到危险就能出来帮忙的英雄叫什么来着?”
怀枫想了想:“超人?”
“不是。”江沉说,“我又不把内裤穿外头。”
怀枫在脑子里把自己知道的超级英雄都过了一遍:“那我不知道了。”
“算了,我也想不起来叫什么。”江沉不知道从哪儿又摸出来一罐啤酒,打开以后没着急喝,往怀枫跟前凑了凑,“要吗?”
“不喝。”怀枫摇摇头。
“那给你这个。”江沉把酒放到一边,又掏出来两个薄荷糖,给了怀枫一个,自己撕开扔进嘴一个。
“你刚才到底买了多少东西?”怀枫拿着薄荷糖,看着她跟叮当猫一样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又一个,终于忍不住了。
“没多少,都在这了。”江沉把烟掐了,又冲怀枫伸手,“拿来,我给你撕。”
“我又不是残废,能撕开。”怀枫嘴上这么说,却还是乖乖把薄荷糖给了江沉。
“是是是,你不是残废,是我愿意当雷锋,是我多管闲事。”江沉瞪着她翻了个白眼,“小没良心的,给,别呛着。”
怀枫说;“本来就是你自愿的,我又没让你帮我。”
接过糖的时候怀枫突然恍惚了,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以为江沉会直接把糖塞进她嘴里。
或许是因为江沉有点喝高了,导致现在两个人之间的氛围有些太过于微妙,又或许是江沉在半小时前说出的那句“我女朋友”,让怀枫想入非非。
江沉仰头灌了一口酒:“少在这得了便宜还卖乖了哈,也不出去扫听扫听,你沉姐我什么时候这么为人民服务过?”
“那你一大早上就来我们学校还给李壹辰请假呢。”怀枫把糖塞进嘴,小声嘟囔。
“那不算数,再说我那也不是为人民服务,我是为自己擦屁股。”江沉叹了口气,把胳膊垫在脑袋底下,又躺了回去,“谁让我以前作的祸太多,老辛不愿意去你们学校丢人呢。”
“借口。”怀枫把糖纸拿在手里,无意识地叠成一个小方块,“谁知道你以前谈恋爱的时候——”
江沉转过头看着她。
怀枫话说一半才回过些滋味儿,悬崖勒马地一捂嘴,下意识去看江沉,可惜的是,这次她的缰绳拉得太慢,马已经掉下去了。
“说啊,我以前谈恋爱的时候怎么了?”江沉换了个姿势,笑着看她。
“谁知道你以前谈……谈男朋友的时候,有没有这样。”怀枫死马当活马医,企图把还没捅出大窟窿的窗户纸给糊上。
但是江沉好像下定了决心,今天必须要把这层窗户纸全都撕烂。
“我没谈过男朋友。”江沉看着她,“我之前告诉过你,我谈的都是女朋友。”
怀枫张了张嘴,没说出来话,似乎是没想到她能这么直白。
“那……你呢?”江沉晃着手里的啤酒罐,眼神变得有些迷离。
怀枫看着手里的糖纸,仿佛见到了自己亲手挖出来的一个陨石巨坑,肠子都毁青了,江沉的这个问题几乎都不用过脑子,联系两人之前说过话就能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你谈过女朋友吗?”江沉问。
怀枫这下彻底说不出来话了。
此刻的她有种想去江里打一盆凉水上来泼到江沉脸上的冲动,很难不让人怀疑她说出这种话是不是喝了假酒。
三秒钟前她见识过了江沉的直白,只是没想到,她没有最直白,只有更直白,怀枫就像是一台高性能的计算机突然遇到了一套超出她程序逻辑的高难度计算,于是此刻的她,死机了。
“很难回答吗?那我换一种问法。”江沉突然直起身,双腿一跨,两膝着地直接跪在了她身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是不是喜欢我?”
怀枫只感觉自己的脸颊滚烫,太阳穴突突直跳。
谁能告诉她现在是什么情况?
江沉到底是不是喝假酒了?
“你每次看见我都脸红。”江沉弯下腰,把手撑在她脸旁,酒喝得太多,以至于江沉现在说话的时候嘴都开始要打飚,“我说过的,一般的女孩子看见我,不会脸红。”
蔚蓝混着酒气在一瞬间扑面而来,看着江沉骤然放大不知道多少倍的面孔,怀枫真的快不知道该怎么呼吸了。
江沉的这一系列动作和话,就好像有人用一台108寸的液晶电视配合着360度的全方位音响给她播放少儿不宜的小电影,怀枫这会脸红得都能煎鸡蛋……多亏了一直以来的习惯和克制还能让她做些最后的抵抗。
“你喝多了。”怀枫把呼吸放缓,尽量不让自己看起来太紧张。
即使她的心脏都快要从嘴里跳出来了。
“我是喝多了。”江沉压低声音说,“但我不是喝瞎了。”
“那你万一近视呢……”怀枫脑子一抽脱口而出。
“近视也不是瞎,别打岔。”江沉不依不饶地紧盯着她不放,虽然眼神已经明显有些涣散,但是目光中强有力的攻击性还是不能让人忽视,“你是不是喜欢我?”
怀枫看着她没说出来话,感觉自己嗓子有点发痒。
她喜欢江沉,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事儿她撒不了谎,可是现在也不怎么愿意把实话说出来,因为在告诉江沉自己是不是喜欢她之前,怀枫还有一件事需要确认。
“再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江沉说。
“那我能问你个事吗?”怀枫做好了心里建树,尽量稳着自己的声音,好听起来不像是兴师问罪,“你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喜欢我吗?”江沉问。
“不是。”怀枫说,“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和……他们之间的关系的?”
江沉一愣,似乎是没想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
“你刚刚跟方静文说你知道,你是……”怀枫犹豫了一下,“什么时候知道我和他们有关系的?”
“哦,你说这个啊。”江沉从她身上翻下来,没滋没味地嘬了一下后牙,“其实第一次看见你我就觉得挺熟悉的,总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江沉又重新躺了回去,脸色看起来有些挫败,身上没了压迫感,怀枫暗暗松了口气,转过头看着她。
“上一次带你回车队,正好碰见我师哥,你们俩站在一起那感觉就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江沉看着天上正在以非常缓慢的速度转动的星星,突然笑了,“其实那时候我还没觉得有什么,就是刚才,你们三个人在一起,瞎子都能看出来不对劲。”
“就这么简单?”怀枫有点不信。
“也不是。”江沉又点了根烟,酒精上头的感觉让她有点迷恋,再加上两人之间暧昧不明的氛围,让人感觉就算说错点什么也没关系,“之前小文就跟我提起过这件事,你别误会,她没跟我说你的名字,只是……”
怀枫自然地接上她的话:“只是说她爸在外头还有个私生子。”
江沉“嗯”了一声,叼着烟半天没说话。
其实不是不想说话,只是江沉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事儿不论用什么方式说出来,无疑都是在揭别人的伤疤,流不流血不清楚,但一定疼得不轻。
从小在亲情里缺失关爱的小孩,凭着自己的力量在野蛮生长,总以为长大会有人弥补,可当他们真正长大以后却发现一直都在内耗,没有所谓的绝对无私,所有人都在计较着得失。
爱情固然奢侈,亲情也是如此。
错失的童年就是电影一样在脑海里,从来没有停止过地重复着播放。
像怀枫这样,表面上看着柔弱,其实内里硬得跟茅坑里石头一样,这种小孩才最难办,她们往往什么都不说,也不会表现出来,可不说,并不代表不在乎。
就像她自己。
江边没有了白日里的喧嚣,水流涌动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江沉的呼吸突然变得有些急促。
“那你……”怀枫本来想说,既然什么都知道了那为什么不说,甚至连问都没问,可一想到她刚才压在自己身上逼问自己是不是喜欢她的时候,脑子里却不清不楚地明白了些东西。
可还没等她慢慢把那些东西消化,江沉就恶人先告状地问她:“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告诉你什么?”怀枫不知道她怎么莫名其妙地问了这一句。
“告诉我……”江沉卡壳了。
也是啊,告诉她什么。
告诉她自己是私生子,从小没感受过家的温暖,还是告诉她自己是方樾的妹妹,以此作借口来靠近。
她什么都不能告诉自己。
“算了。”江沉嘬了一口烟,整个人溺在烟雾缭绕里,像是下定了什么天大的决心一样,突然一本正经起来,“怀枫。”
“嗯?”怀枫正盯着江面星星的倒影出神,听到她喊,懵懂地转过头。
“我喜欢你。”江沉把烟掐了,隔着剩余弥漫的丝丝缕缕,目光认真,“我喜欢你只是在表达我的情感,你可以不用理解成表白,我说出来只是为了告诉你我对你是什么态度,并不是跟你索要关系,所以你即便拒绝我也没问题。”
怀枫张了张嘴,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了。
“别人怎么说跟我没关系,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清楚,我不是小孩儿,我有分辨是非的能力。”江沉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发抖,她从来没有感觉过这么紧张,“我不知道你以前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也不认识你的朋友,但是这些事以后我都会慢慢去了解,你也可以跟我分享你的生活,可以和我抱怨你的委屈,我都听着,咱们俩从今往后天下第一好,我跟你一伙的。”
江沉深呼吸了几口,趁着怀枫还没来得及说话,抢在她前头继续补充:“你在亲情里缺失的爱,我用爱情补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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