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就像是寂静无人的野路上，她孤苦无依地独自走了很久，久到没有尽头，久到她已经放弃了希望，往前是浓稠的夜色，往后是无尽的苦涩，她挣扎徘徊了许久，甚至想过就这样淹没在无尽的黑暗里。

可这时候突然有人打着手电急匆匆赶上来，闪动的光束一下一下照亮了她即将要前行的路，不是为了别人，就是为了她。

就只是为了她。

那种感觉怀枫之前从来都没有过。

原来这个世界上也会有人对她说“咱俩天下第一好”，原来还会有人告诉她“我和你一伙的”。

怀枫突然觉得自己鼻子有点发酸。

“哎，不是吧？不同意就不同意呗，怎么还掉金豆子了？”江沉被她搞得有些莫名其妙，没搞懂她突如其来的红眼眶是什么情况。

怀枫猛地吸了一下鼻子，把那点还没来得及抒发完的情绪一股脑都咽了回去。

“什么味儿的，是不是有点咸？”江沉的脸都快皱到一起去了。

“什么？”怀枫没明白她说的什么意思。

江沉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然后又指了指嗓子：“人的鼻腔和口腔是通的，你使那么大劲儿……应该不会没尝到味儿吧？”

“尝到什——”怀枫后直觉地猛住了嘴，在江沉似笑非笑地眼神里黑了脸，“说实话，你有点无聊。”

江沉乐了：“素质还可以，上回我这么逗李壹辰的时候他直接说我恶心。”

怀枫努力忍住想冲她翻白眼的冲动：“那他为什么没对你动手？”

“他？”江沉笑得更开心了，“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啊，借他仨胆子那小子都不敢。”

这句话里的信息量有点太大，以至于怀枫左思右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跟你一样”到底是哪样。

是当着她的面冲她翻白眼，还是在被林子秋截道的时候越过重重人海呼喊她的名字，又或者是……不管是哪样，怀枫都不太懂。

江沉见她半天没动静，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又发呆，想什么呢？”

“没什么。”怀枫回过神。

江沉见她有意隐瞒自己的心思，也不去追问，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沾着的草屑：“走吧。”

怀枫有点没反应过来：“去哪？”

“还能去哪儿？回家啊。”江沉笑了一声，紧接着又故作怅然地长叹了口气，“我可是攒了好大的勇气才把这些话说出来的，没想到某些人竟然那么绝情，哎……算了算了，表白失败，鄙人只能偃旗收兵了。”

怀枫被她突如其来的悲伤搞得有点想笑。

明明刚才说不要求名分的人是她，这会儿说表白失败十分委屈的人还是她，好赖话都让她一个人说了，最后自己反倒成了那个绝情无意铁石心肠的渣渣。

“走吧，送你回家。”江沉清理干净自己身上之后又把怀枫从地上拽了起来。

怀枫跟着她往前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了什么，脚下一停，满脸懵懂。

江沉回头看她：“怎么了？”

“R8只有两个座吧？”怀枫不太确定地问了一句。

“对啊。”江沉觉得自己可能是酒喝多了，没跟上她的思路。

“你喝酒了吧？”怀枫又问了一句。

“是啊。”江沉老实点头，俩人的思路依旧离得不是很近。

“那你怎么送我？”怀枫被她的坦然逗乐了，“你开不了车，车上还只有两个位置，难道咱俩坐车顶上，代驾和他的小电驴坐车里？”

江沉被她一通念叨说得有点蒙，等回过些滋味的时候脸上的笑都快藏不住了，怀枫觉得要不是还有耳朵挡着，她那嘴角都能咧到后脑勺去。

“笑什么？”怀枫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我说错了吗？”

“没，你没说错。”江沉点点头，强忍着没让自己笑出声来，过了好一会才把气喘匀，然后拉着长音问，“枫姐，我没记错的话，喝多的人是我吧？”

怀枫点点头。

“那你怎么跟喝了假酒似的？咱俩今天就非得开车回去吗？”江沉突然凑近摸了摸她的脑袋。

“你手上有草。”怀枫仰头看了她一眼。

江沉没撒手，顺势把她鬓角的碎发别到了耳朵后头，表情慈爱得差点让怀枫失口喊她一声“妈”。

“枫姐，大清早亡了，你现在身处的时代是一个数字化，网络化，智能化的时代，AI都快能取代真人了。”江沉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在两人眼前晃了晃。

“所以呢？”怀枫问。

“所以……”江沉憋不住了，最后一句话直接笑出来，“如果使用智能手机不犯法的话，我觉得咱俩其实可以打个滴滴回家，你觉得呢？”

江沉的笑声引人发聩，怀枫的沉默同样震耳欲聋。

一个动，一个静，一个费尽心思想要缓和气氛，一个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冷冻温度。

江沉要是知道自己一句话能惹得这小丫头一路上都成个闷葫芦，那就是打死她她也不会说的。

夜晚的江边路人不多，车开得也快，十几分钟就到了江湾城，两人从大门往里头走的时候气氛依旧不是很好。

江沉老是想找机会说点什么，奈何怀枫不买账，情绪不高的她对于江沉所有的言语都用一个“嗯”字回答，搞得江冠军内心十分挫败懊恼。

差点就要去小某书上搜“不小心把女朋友惹生气了要怎么哄”。

走到楼下的时候两人停了下来，江沉隔着台阶望了一眼单元门。

江沉清了清嗓子：“那什么……你上去吗？”

“不上。”怀枫的声音不咸不淡，听不出来情绪。

“那你干嘛去？”江沉挑眉看着她。

怀枫面无表情地掏出手机，打开那个黄色的叫车软件，然后把手机屏幕翻转对准江沉，语气十分冷淡：“学习使用智能手机。”

江沉：“......”。

这小孩儿还挺记仇。

“我错了行不行？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吧。”江沉把她的手机塞回去，双手合十拜了拜，面上一派诚恳，“都怪我嘴贱好不好枫姐，别生气了。”

怀枫盯着她没吭声，面上的表情肉却在肉眼可见下缓和了不少。

江沉乘胜追击：“你看你都笑了，笑了就不生气了呗？你就当我喝多酒耍酒疯呢，你跟我一个酒鬼计较什么，对不对？”

怀枫故意绷着脸不去看她，但字里行间却透着淡淡的笑：“那你还跟我一个不会用智能手机的人计较呢。”

“谁说你不会用智能手机的？”江沉说，“你不光会用，你用得还可好了，用手机拍照的技术更一流，每次偷偷拍我是不是都把我拍的可好看了？”

怀枫：“......”

江沉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不光怀枫愣住了，就连她自己也有一瞬间的恍惚。

怀枫偷偷拍她背影的时候，她应该……看不见才对啊。

人家小心翼翼藏起来的小心思现在被她一个喝多的酒鬼当面戳破，可想而知这小孩儿此刻的心里是有多羞愧难当。

“不是，那什么……我喝多了说错话了，你听我狡辩——不是，辩解……”江沉上下嘴皮子打架，短短一句话嘴里吃了两三个栗子都没说清。

一向善于处理僵局的她，此刻却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场无解的局面，不仅如此，江沉甚至还觉得自己可能正在通往一条“戳破人心事结果获得一顿胖揍”的康庄大道上。

毕竟上回刘淇被揍的时候她是在场的，怀枫的战斗实力江冠军十分清楚，身体极强的高中生都不在话下，更何况她一个喝多了酒快站不住的酒鬼乎。

然而江沉预想中的山呼海啸还没有随她所愿，怀枫的情绪十分平静，就这么站在对面看着她，除了刚开始一瞬间的震惊，再往后连表情都没了。

搞得她都摸不清这小孩儿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搞不搞得清是一回事，开不开口为自己辩解又是另一回事，江沉可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

“不然我装不知道？”她好不容易才想到一个和缓一点的说法，“嗐，兴许是我自己做多情了，你又不一定是在——”

“我是在你身后拍的，你怎么能看见？”怀枫的声音很小，有点像自言自语，不仔细听很容易被江沉的说话声音盖过去。

但是江沉听见了。

“我……我听见了。”江沉破罐子破摔，索□□代了个底儿掉，“你每次拍的时候……都没关声音，就像这样——喀嚓。”

“那你怎么不说——”怀枫根本都没反应过来，就看见眼前有闪光灯亮了一瞬，晃得她睁不开眼，紧接着快门声就在空荡荡的夜里响了起来。

“哎操！”江沉脱口而出一句脏话，“怎么这闪光灯还自己开了？没事吧？”

怀枫揉了揉差点被晃瞎的眼，无奈开口道：“天那么黑，闪光灯肯定自动就开了——我是忘关声音了，但是我拍你的时候可没开闪光灯。”

“我知道我知道，怪我怪我。”江沉随手把手机丢进口袋，说着就要上手检查。

她喝多了酒，手里没轻没重，怀枫可不敢让她碰自己的眼睛，万一闪光灯没能把她怎么着，这醉鬼直接给她杵瞎了，到时候找谁说理去。

眼前明晃晃的感觉逐渐消退，怀枫缓过劲儿之后冲她伸手：“手机。”

“我没拿你手机。”江沉老实交代。

“我说你的手机。”怀枫说，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看看你刚才拍的。”

江沉乖乖把手机拿出来交给她。

江沉的锁屏是自己的摩托车，亮绿色的“95”在车前挡风上耀眼夺目，怀枫的手指划了两下，紧接着又是一声叹息。

“怎么了？”江沉问。

“密码。”怀枫把屏幕对着她。

江沉伸手要去拿，却被怀枫躲了过去，她又重复了一遍：“密码。”

“我替你输呗。”江沉干笑着冲她呲牙。

怀枫摇摇头，显然不太同意。

“0……04……”江沉舔了舔嘴唇，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

“06？”怀枫替她把后边两位数补齐，果不其然“0406”输进去之后手机成功解锁，怀枫抬头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怀枫虽然不懂摄影，但是好赖丑俊还是能分得出来的。

在闪光灯的作用下，照片里的明亮物体只能看到她自己，周围的一切全都浸没在黑夜里，被夜风吹得久了，她的眼尾在照片里显得有些泛红，再配上有些惊讶的神情，不是她自夸，只是江沉刚刚抓拍的这张照片实在是算不上丑，甚至还有点好看。

江沉见她半天没有动静，贱兮兮地凑过来，压低声音说道：“删除键在右下角。”

“我知道。”怀枫说，“咱俩手机型号一样的。”

“哦……”江沉撤回去，十分欠揍地露出了她的招牌笑容，“情侣款啊。”

怀枫这次实在没忍住，冲她翻了个白眼：“你怎么不说母女款？”

江沉“啧”了一声，义正言辞地否决了她：“那多不好意思，显得跟我占你便宜一样。”

怀枫彻底服了她的不要脸精神，把手机还给她。

江沉没接，两手抱着肩膀，看上去有话要说。

“怎么了？”怀枫又把手收回来。

“不太公平。”江沉借着酒劲开始耍无赖，忿忿地抱怨说，“我拍的照片都让你看了，你拍的照片我连影都没看见。”

怀枫老实交代：“我拍的都是背影。”

“背影也得有影不是？”江沉不依不饶，“我看看。”

怀枫犹豫了一下。

江沉又“啧”了一声，不过也没催她，见怀枫半天没动静，只能自怨自艾地叹着气，老神似地抱怨：“得，不给看就不看，某些人啊不光心狠，还小气得要命。”

怀枫眉心一拧，下意识就要解释：“不是不给你看，就是——”

“不看了，不感兴趣了。”江沉打断她，话锋一转又说，“不给看，给不给照啊？”

怀枫没明白她的前言不搭后语，刚想问清楚，就见她快速把手机拿了过去，手指按住屏幕右下角的相机快捷键，前置摄像头很快打开。

还没等怀枫有动作，江沉手臂一伸，直接把她搂了个满怀，江冠军这次有经验了，快门按下去之前特别贴心地提醒了一句：“有闪光灯啊。”

“咔嚓——”

屏幕里的江沉呲着一口白花花的大牙，笑得像是要吃人，而一旁的怀枫眼神懵懂，十分乖巧地站在她身旁，两张青春恣意的年轻面孔在瞬间定格。

她们属于夏日的晚间，周围不知名的虫鸣，偶尔从南往北的飞机轰鸣，扑面而来的夜风温柔舒适，天上高高挂着的明月映照的所有的欢喜与偏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