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照片最终毫无疑问地成为了江沉的壁纸。

不过令怀枫感到欣慰的是，江沉还是听了她的劝，没大剌剌地拿来当锁屏，不然那样就显得有些太招摇了。

但对于这种欲盖弥彰的遮掩，江沉显然有些不是很满意。

“都能当壁纸了为什么不能当锁屏啊？知道我手机密码的又没几个人，再说了，就算他们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江沉不甚满意地冲她努嘴，“你这种行为简直就是……”

怀枫看了她一眼：“就是什么？”

江沉哼了一声，没滋没味儿地狠狠嘬了一下后牙：“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就是不想……太引人注意。”怀枫笑了一下。

太引人注意的下场通常都不会很好。

比如在学校里的第一，老师天天夸固然是好，可别人的目光却让她感到浑身不自在。

她本身不是一个性格张扬的人，她不像江沉，享受着别人注视的目光，其他人羡慕的，嫉妒的，不甘的，江沉统统可以照单全收，但是她不行。

她骨子里刻印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自卑。

而这种自卑的来源是什么，她也不清楚，又或者是太清楚了，恰恰成了她的死穴。

江沉看得出来她的心思，明白她的顾虑，甚至理解她的感受，可正因为这样，江沉才最看不得她现在这副模样。

“哎，我说。”江沉故意用肩膀撞了一下她，把话题往自己身上引，“你是不是觉得我拿不出手啊？嫌我丢人？”

说完，还没等怀枫回话，她又自顾自地往下接：“也不对啊，我换我自己手机的屏保，你丢什么人，又不是让你换。”

怀枫被她说得头都疼，根本不想跟她掰扯谁丢人的问题，下意识脱口就问：“那别人看见了问你是谁，你怎么说？”

“我女朋友啊。”江沉一脸坦然，语气十分理所应当。

“谁是你……”怀枫有点想笑，“我没同意呢。”

“那你为什么不同意？”江沉又把问题绕了回来，“还是嫌我丢人？”

“我没嫌你丢人。”怀枫耐着性子跟她解释。

江沉紧跟着说：“那你就是不喜欢我。”

“我……”怀枫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跟一个酒鬼讲道理实在是讲不通，最后索性放弃，“我没说我不喜欢你。”

江沉迅速从三言两语里下了结论：“那你承认你喜欢我了。”

“你话有点多。”怀枫又是无奈又是无语，看着她想笑又笑不出来，脸都快皱成虎皮鸡蛋了。

江湾城的绿化很好，每栋楼前头都有着不小的草坪，夜间蚊虫多，光是在楼下说话这会儿功夫江沉的腿上就已经被咬了四五个包，痒得她抓耳挠腮，恨不得把刚才吸她血的几只蚊子生吞了。

“行了，不逗你了，赶紧上去吧。”江沉两手“啪”的一声重重合上，精准地拍死了一只在她眼前瞎晃悠的蚊子，“你们家楼底下这蚊子还挺厉害，隔着裤子都能咬我。”

“你是b型血吧？怎么蚊子光咬你一个人。”怀枫看着她不停地挠腿，要不是裤子质量不错，恐怕都要被她挠滑丝了。

“谁知道呢，可能我肉香吧，你们江湾城的蚊子没见过会骑摩托的肉。”江沉警惕地盯着周围伺机而动的蚊子，“行了，赶紧上去吧——明天几点上课，我送你。”

怀枫好心替她赶了一下即将要降落在她脑门上的一只小型武器：“得了吧，你今天喝那么多明天能起来才见鬼，我自己坐公交车去。”

江沉“啊”了一声，有点后知后觉：“也对，大礼拜一的，估计隧道里还有查酒驾的，那你坐车去吧，放学我去接你。”

怀枫刚想点头，突然又想起来什么：“你明天不训练吗？我听你教练说你快比赛了。”

“小事儿，训练哪有女朋友重要。”江沉伸了个懒腰，似乎是听到训练之后的下意识反应。

“我说了我还没同意呢。”怀枫不满地小声抗议。

江沉就坡下驴：“哦，准女朋友。”

怀枫不想跟她在一字之差上继续纠缠，又一次替她驱赶走第二位不速之客以后，她说：“那我上去了。”

“嗯，早睡觉。”江沉笑着看她。

怀枫刚要转身，突然想起来什么：“你怎么走啊？”

“嗐，那么近，我走——”江沉差点把自己舌头咬下来，嘴里赶紧变了口风，“到门口，再打车。”

好险，差一点。

差一点就说错话了。

果然，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喝多了酒的人，他们的智商只配去喂鸡。

怀枫听得云里雾里：“可是这儿离大门……不近啊。”

“那也比我在赛道上跑一圈近吧？”江沉面不改色心不跳，“行了，你别管我了，赶紧上楼睡觉，明天还上课呢，晚上我训练完去接你放学。”

“好。”怀枫没再纠结她的前言不搭后语，点点头往回走。

楼门关上的声音点亮了声控照明灯，江沉隔着半透明的玻璃看着她走到一半又停下来，转身欲言又止。

江沉往前走了两步凑过去：“怎么了？”

“有句话，我觉得我还是应该告诉你。”怀枫像是鼓了好大的勇气，整个人显得有些小心翼翼，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热，耳垂竟然有些隐隐发红。

“什么？”江沉站住脚步，心里隐约有了答案。

“我是没答应要做你女朋友，因为做你的女朋友不确定因素太多了。”怀枫喘了口气，“但是我也没说我不喜欢你。”

江沉半张着嘴，脑子里嗡嗡的，有点没反应过来她的双重否定句。

没说不喜欢，那就是喜欢？

那没答应要做女朋友呢？就是答应？

这小孩是不是语文不太好，语法怎么乱七八糟的。

怀枫看见她呆若木鸡地满头问号，当下有些着急，她像是壮士赴死一样猛地一闭眼，破罐子破摔说道：“江沉，我喜欢你，所以能不能请你，做我女朋友。”

酒精的作用逐渐消退，江沉开始有点明白了这句话里头的道道。

怀枫想让自己做她的女朋友。

而不是让她成为自己的女朋友。

怀枫说的对，做江沉的女朋友不确定因素太多了，因为她的女朋友可以有很多，今天是兰兰，明天是花花，大后天或许就成了什么月月、翠翠，可怀枫不是，她的女朋友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人。

就是江沉。

也只能是江沉。

江沉勾了勾唇角。

看来这位小朋友其实也没那么自卑嘛。

看着她半天不说话，怀枫有些泄气，明明刚才都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可到这会儿心里还是会莫名的忐忑。

她之所以想把解决这个问题的主动权丢给江沉是因为她已经习惯了被人抛弃，被怀薇抛弃，被方卓霖抛弃，被那个所谓的家抛弃，所以她早就做好了再一次被江沉抛弃的准备。

明明她已经无所谓江沉的回答，只是想告诉她自己喜欢她，如果能谈个恋爱那最好。

就算谈不成，也不会损失什么。

她根本都没想过江沉会回答她。

可到了现在这种地步，为什么她的心里还是会紧张。

“做你女朋友有什么好处啊？”江沉笑着逗她，“您老人家脾气那么大，生气了不会把我按在地上锤吧？”

“那你可以告我故意伤害啊……家暴又不是躲避刑事责任的借口。”怀枫小声嘀咕着。

“什……什么？”江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都这种节骨眼儿了，她枫姐竟然还有心情给她普法。

真是新时代五讲四美的好少年。

“您老人家接下来不会还要告诉我故意伤害判五年，寻衅滋事判三年吧？”江沉笑着问她，“我可没见过谁谈个恋爱把自己谈进牢里的。”

怀枫低着头没说话。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其实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刚才心里那点突然出现的不安情绪这会儿又突然消失了。

怀枫的声音低了下去：“那你到底……”

“行了，上去睡觉吧，也不看看几点了。”江沉打了个哈欠，“熬鹰也没这样的，我要是猝死了，你可就成了未亡人了。”

怀枫猛地抬起头。

江沉在她错愕的眼神里轻笑了两下。

“晚安，明天见。”江沉说，“女朋友。”

怀枫一进门就想倒头睡他个昏天黑地，可想到今天在饭局上沾染了一身的烟味和酒味，之后又跟江沉在草地上坐了那么半天，怀枫实在不能容忍自己就这样跑床上去。

还是强行起来洗了个澡。

从厕所出来头还没干，屁股刚沾到床沿，怀枫就感觉自己快要睡着了。

身上很累，但是心里很轻，一种前所未有的痛快与轻盈。

也许是所有事儿都放在明面上了，想说的话都说了，想表达的心意也都表达了，至于明天会怎么样……管他呢。

谁知道明天会怎么样。

怀枫这一觉睡得特别踏实，踏实到闹钟响了第三遍她才迷迷糊糊地从枕头下把手机摸出来，按停了闹钟，硕大的时间瞬间蹦进眼里。

7:15。

漂亮。

她要迟到了。

这是怀枫高中三年以来第一次迟到，还得多亏了江沉，要不是那个醉猫昨天半夜在楼下拉着她东家长李家短地鬼扯，她也不至于今天睡到七点多。

不过一想到江沉，怀枫的嘴角还是不可控制地往上勾了勾。

刘姨从厨房出来，随手将水渍抹到身前的围裙上：“哎呦我的小姑奶奶还笑呢，都快迟到了——来，拿手里吃。”

怀枫接过刘姨做好的三明治，赶紧跑到门口换鞋。

“我今天来的时候看你房间灯是亮的，还以为你在做卷子，早知道你睡过头我就去喊你一声了。”刘姨把牛奶放到她书包里，又从冰箱拿了一瓶速溶咖啡，“都给你带着了，知道你不爱喝牛奶，但是多少能补充点蛋白质，快高考了，喝点牛奶好。”

“好。”怀枫换好鞋，咬了一口三明治，嘴里含糊不清，“我出门了刘姨，饭您做好了放那儿就行，我晚上自己回来热。”

“好好，路上小心。”刘姨叮嘱道。

“知道了。”怀枫应着出了门。

紧赶慢赶到学校门口的时候怀枫看了一眼表，7:48，还差两分钟打预备铃，怀枫想了一下，没走正门，转身冲着学校南门侧墙跑了过去。

七点半之前一中的学生基本都已经到校了，像她这样极个别的落单现象在日头初升的清晨里显得尤为扎眼——绝对是值周生扣分的首选。

南门的巷子里没几家商铺，正对着门口有一家修车行，她翻墙上去的时候，车行老板拿着扫帚有些震惊地看着她：“小姑娘，还没打铃呢……”

“我……我知道。”怀枫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车行老板更匪夷所思了。

怀枫没再去管他的震惊，等她上了墙头想要观察底下的草地和石堆情况的时候，石堆旁边突然出现的一个人倒让她震惊住了。

“……裴主任。”怀枫整个人直接坐在了墙头上，骑虎难下地看着地面，一时间不知道到底是该跳下去还是跳回去，硬着头皮又补了字，“早。”

裴主任的瞳孔剧烈颤抖着，看上去比车行老板还要费解，扔下意识回了她一句：“……早。”

最终怀枫还是选择跳了下去，毕竟都到这种地步了，横竖都是一死，年级第一翻墙被年级主任当场抓包，这种新闻可不是天天都有的。

南墙底下的石堆貌似被人移动过，怀枫跳下去的时候正好落在裴主任的正前方。

她站起来的时候裴主任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我……我先回教室了。”怀枫没等裴主任开口脚底抹油，赶紧溜之大吉，一直跑到教学楼楼下才停下来。

不放心的她期间还回头看了好几次。

踩着铃声进教室的时候还是引起了不小的躁动，不知道是不是怀枫的错觉，她总感觉今天班上人的目光都似有似无地落在了自己身上。

难不成就是因为自己破天荒的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