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樾没先走，一直等到怀枫打完疫苗，又带她回了学校。

怀枫对于他热衷扮演“好哥哥”形象一事深感别扭，浑身都不舒服，要不是胳膊上有伤，等红灯的时候她就跳车逃跑了。

为此，方樾特别解释声明道：“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接李壹辰去赛道。”

随便吧。

免费的司机，现成的车，不坐白不坐。

距离一中还有一个红绿灯的时候，怀枫的手机震了两下，江沉给她发了条信息。

“-校门口等你。”

方樾卡着最后三秒绿灯一脚油门冲了过去，怀枫“好”字还没发出去，车子转过弯，江沉的身影就出现在校门口，还没等怀枫下车，江沉就迎了上去：“伤口怎么样？还疼不疼？方樾说你打疫苗了，下一针什么时候？”

小姑娘身上的血都干了，校服上斑斑点点的红印子，脸色虽然算不上煞白，但也不是多好，胳膊上的纱布缠了一圈，怎么看怎么让人心疼。

江沉下意识瘪了嘴。

“不疼，没事，已经处理好了。”怀枫觑着她阴沉的脸，尽量说得不那么严重，“其实你不用在门口等我，你要是有事就去忙你的，这边我自己能处理……”

江冠军的脸色实在算不上是好看，阴沉得跟块儿用了三天没洗的抹布似的，要多臭有多臭。

其实也不能怪她，江沉满肚子的火等着往外发，刚刚都恨不得把这小丫头吊起来再打一顿，可一见了真人，心疼得腿肚子都抽筋，有火也难能往外喷，又气又心疼的情绪憋在心口，就剩一张嘴干过瘾：“你能处理？怎么处理？也拿着刀再回去跟她打一架？”

江沉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举着她的胳膊来回看。

怀枫在学校里也好，在学校外也罢，无论怎么样翻江倒海，都没在她眼皮子底下见过血，今天俩人就隔了个操场加校门的距离，她竟然还能受伤进医院。

江沉真不知道是该说她勇气可嘉不怕惹事，还是说她初生牛犊不知死活。

怀枫能感觉到她情绪的起伏，尝到了甜头还不肯罢休，继续乘胜追击：“不是你跟我说的吗，女孩子打架靠的是爆发力，我觉得我这次爆发得不错，但就是有点爆偏了。”

江沉的面部线条紧绷得像是钢板，但手上的动作却很轻，不敢太用力地松开她的胳膊，继续强装冷漠：“您老人家的爆发力就是让自己进医院急诊？那你以后还是别爆了，我怕下次你去的就是医院负一楼了。”

怀枫一噎。

负一楼……那不是太平间吗？

趁两人说话的空里方樾下了车，怀枫看见他过来，不自觉地往江沉身边移了一小步，江沉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没说什么。

“扶手箱里的钱我给你补好了，一会儿记得把油加满，不然明天起来到不了赛场。”方樾把钥匙递给江沉，冲着学校大门一抬下巴，“那小子呢？还没出来？”

“在老许店里等半天了，一会儿你带他过去呗。”江沉冲着方樾身后一努嘴，恰好看见李壹辰端着奶茶走出来猛嘬了一大口，喝完还冲着几人挥了挥手。

方樾扭回脸，觉得她这话说得有点不对劲：“我带他走？那你呢？”

“我有我自己的事。”江沉把车解锁，替怀枫拉开副驾车门，将人塞了进去，确定门关好之后才重新看向方樾，“师哥，咱俩谈谈。”

两人往旁边撤了几步。

江沉从兜里摸出烟，点着，丝丝烟雾腾起在两人之间，这是时隔那么久之后江沉第一次在怀枫的注视下吸烟，她熟练地吞云吐雾，青白色袅袅萦绕：“你们家的那些破事我不想管，也管不了，但有一点我希望你明白，父母那辈人做错了事，跟咱们小辈无关。”

方樾将唇线一抿，隐隐能察觉到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果不其然，江沉继续说道：“昨天话没说清楚，今天咱俩把话讲开了。”

方樾看着她。

“方家和江家是世交，以前没红过脸，以后也不会，这一点永远不会变，但是关于怀枫——”江沉的表情严肃，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她马上就十八岁了，成人之后也不再需要你们家的抚养费，她以后的人生可以自己做主，和什么样的人交朋友，又走什么样的路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你、我、包括方叔叔都无权干涉，我希望你们清楚这一点，至于小文……”

“我会跟她说的。”方樾打断她，“小文不懂事，做的那些错事我会替她承担。”

“她确实不懂事。”江沉掏出手机，切换了一下界面，一中贴吧那条置顶跃然于上，那些怀枫不想让她看到的东西，她悉数查阅过了，“这事儿我不知道怀枫有没有跟你说，如果她说了，我希望你知道该怎么做。”

方樾当然知道该怎么做。

从他看见这个帖子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要做什么。

但是他没有。

怀枫在就诊室里待了将近半个小时，他本可以趁这个空给方静文打个电话问问情况，也可以凭借着自己强大的人脉关系网查出发布这条帖子的人，更可以直接联系到一中贴吧的吧主删掉帖子。

但他依旧什么也没有做。

他放任这件事情的发展，即便照片上其中一个主人公是他自己，他任由方静文因憎恨怀枫而把自己拉下水，即便照片上他的车牌号被拍得一清二楚。

他说不清楚自己对于怀枫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没有江沉那样的喜爱，也没有方静文那样的憎恨，只是这个世界上多一个或少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只是一个跟他有着血缘关系的妹妹。

仅此而已。

但是一次又一次的接触下来，他却发现了一些从前注意不到的事情。

“话我说到这儿，点得太明白就没意思了——老辛那边你别管了，我自己跟他请假。”江沉打断他的思路，先一步往车那边走，“我摩托车和钥匙都在老许店里，你直接去找他要。”

“你去哪？”方樾最终还是没忍住，趁她上车之前追问了一句。

江沉冲他挥了挥手：“带孩子。”

说完，那辆泛着耀眼光芒的白色R8迎着正午的阳光绝尘而去。

江沉一路上都没露出个笑模样，脸拉得老长，不知道的还以为谁把她媳妇儿拐跑了，怀枫有几次想跟她说点什么，都被她这张冷脸拒之千里之外。

车子开出去大概十五分钟，怀枫终于忍不住了。

“沉姐，我们到底去哪儿啊？”怀枫从副驾探过小半个身子，有点儿示好似地笑了一下，两个梨涡刻在脸上乖巧极了。

就是左胳膊上缠着纱布，显得整个人动作不太协调。

江沉头都没转，右手手指抵着她的脑门就把人推了回去：“坐好，别来这套。”

怀枫好像没听见似的，顺势一低头，脸颊在她冰凉修长的手指上蹭了蹭，话音里带了些含混，小声咕哝说：“你是不是生气不准备理我了？你要是也不跟我说话了，那我还能找谁啊……”

江沉：“……”

她服了。

这小丫头就像是一根可恶的藤条，明明那些尖刺把人戳得血丝缕缕，还不自知似地继续进攻，没完没了，一直往人心窝窝里扎。

怀枫见她没什么反应，又自顾自地说：“也是，我天天给你找麻烦，是个人都会觉得烦，我要是再长大一点，少让你操点心就好了。”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江沉就来气，但又没法冲她发火，只能又憋屈又心疼地本着脸，一脚刹车停在红灯下头，右手转了方向扣住她的后脑勺，借着黝黑色车窗的掩映，顶着心里的火地亲了她一下。

嘴唇上蜻蜓点水一样的力度，脸上的表情却像是寻仇。

怀枫蓦地睁大了双眼，有点没摸清楚她的套路，也有点没反应过来，眼巴巴地盯着她看。

江沉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一声。

怀枫：“……”

怎么感觉好像被狗啃了一口。

绿灯了。

又是一脚油门踩下去，R8的轰鸣声在道路上响起来，江沉打了一把方向，突然说：“别觉得就这么算了，这事儿回头再跟你算账。”

怀枫得到了实质性的甜头，得了便宜还卖乖，冰凉的小手偷偷搭在她的手掌心里，怀枫也知道她气儿不顺，没敢使劲，只能虚窝在里头，一会儿一眼地偷瞄她。

江沉飞快看了她一眼，只见小丫头努着嘴，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额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下来的冷汗顺下来落到了睫毛上，一眨眼就咕噜咕噜往下滚，泪眼氤氲的。

江沉：“……”

服了。

怀枫撒娇特别有一手，尤其是对她这种需要顺毛捋的倔脾气，看着她这种表情时间长了，难免不会答应她那些明知道不可能实现却还是想要试试的无理要求。

江沉叹了口气，有点认命似地回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一下：“就一下，我还得开车。”

怀枫嘴上答应得好，目光却死死黏在江沉身上撕不下来。

江沉看了她一眼：“又想干什么？”

怀枫拽着她的手不撒开。

江沉怕牵扯到她的伤口，没敢使劲往回抽手：“小祖宗，我开车呢。”

怀枫“哦”了一声，松了手，目光却依旧不依不饶地在江沉身上打转：“姐，我疼……”

江沉木然地挑了下眉毛：“我不吃这套了。”

“那你吃哪套？”怀枫歪着头看她。

“哪套都不吃。”江沉伸出一根手指在她的额头上弹了一下，“坐好。”

怎么这小孩儿受了个伤把脸都受没了，有外人在的时候还好，只要周围一没有人，就开始“亲亲抱抱要安慰”模式。

简直比她还不要脸。

车子又拐过两个弯，最后一个红灯还有五秒钟结束的时候，江沉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没由来地说了一句：“明天你不用去学校了。”

“什么意思？”怀枫看着越来越近的江湾城，有点摸不清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意思就是你不用上学了啊。”江沉扫了一眼后视镜，见后方没有来车，这才一把方向打了过去，“我跟你们校长请过假了，最后一个月你就在家里复习，反正复习资料什么的你也有，考试前一天去学校把准考证拿来就行。”

江湾城的业主信息里和车库车位表里都有江沉，R8刚开到门口，抬杆就自己升了起来，江沉笑着跟门卫打了招呼，继续往小区里开。

“可是——”怀枫看着渐次逼近的高楼林立，有些慌了神。

沿着小区道路走到尽头就是车位，江沉车技不错，倒车入库一把就进。

“有什么好可是的。”江沉把车停稳，解开安全带，斜靠在座椅上歪着身子看她，“你们班主任跟我说了，你文科好，数学不太行，正好，我数学基本每次都满分，可以给你辅导。”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怀枫看着窗外既陌生又熟悉的单元门有点无奈。

“那你想说什么？”江沉打断她，“怕那个刘淇再来找你麻烦？放心，那边我都处理好了。”

怀枫叹了口气：“不是......”

“那是什么？你说啊。”江沉费解地嘬着牙花子，半天也不知道她到底要说什么。

“你也没给我开口说话的机会啊。”怀枫放弃了，索性闭着嘴等她说完。

“哦。”江沉下意识应了一声，“那你说吧。”

“我想说——”怀枫看着窗外犹豫了一下，小声问，“你是不是走错路了啊？”

“没有啊。”江沉也跟着往窗外看，“四期，三栋，1806。”

怀枫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慢慢吐出来：“是三期，四栋，1608。”

怎么生气生的路都不认识了？

“那是你家。”江沉推开门下车，先一步往楼上走。

“那这儿呢？”怀枫紧跟着她。

江沉在密码锁上按下指纹，一秒钟后，随着“咔哒”一声，门开了，看着她满脸疑惑的表情，江沉羞赧一笑：“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