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饭点儿，铁板烧店里人头攒动。

“幸好打电话订了位置，不然肯定连门都挤进不去。”江沉替怀枫把门拉开，自己跟在她后头。

两人刚一进门就有服务员迎了上来，江沉冲她晃了晃手机，报了手机尾号后四位，服务员在系统上查了一下，欲言又止。

江沉看了一眼显示“有客”的系统界面：“怎么了？”

服务员刷新了一下界面，“有客”两个字依旧出现在了视野里：“您定的包间显示已经有人在了。”

“有人？可是我才刚到啊。”江沉一头雾水。

服务员赔着笑：“那可能是我们其他服务人员搞错了——实在抱歉江女士，您定的包间因为我们的疏忽已经坐上客人了，现在只剩下大厅了，您看可以吗？”

江沉没回答，看向怀枫：“大厅行吗祖宗？”

怀枫点点头。

做了一下午的卷子，又困又饿，只要不让她坐在马路牙子上，别说是大厅，就算是厨房也行。

“好的，十分抱歉——那您二位跟我来吧。”服务员笑着引她们走到座位。

大厅唯一的不好就是需要和别人拼成一桌，她们俩到的时候已经有了几个人，服务员为表歉意，特地给她们安排了一个正对着厨师的中间位，观看火焰冰淇淋效果极佳。

坐下来之后很快有人给她们倒上欢迎饮料，拿来点菜的平板。

“他们家牛仔骨不错，我一个人都能吃五份。”江沉划拉着点菜平板，头也没抬，刷刷刷点了四五个菜，“甜品最后再吃吧，这个蟹腿也还行，尝尝吗？”

“其实我不太喜欢吃螃蟹。”怀枫点了两个芝士焗虾。

“壳都去掉了，不用你剥。”江沉扫了一眼酒水单，又加了两个无酒精的饮料。

“那好吧。”怀枫最后确认了一遍菜品，点了下单。

跟她们俩拼桌坐在一起的也是两个小姑娘，她们的菜刚开始上，两人边吃边聊热闹得很，相比之下，安静地坐在位置上等着上菜的怀枫和江沉就显得有点死气沉沉。

服务员拿来了无酒精饮料放在桌上，然后又迅速退了出去。

怀枫看着她把饮料打开喝了一口，随后才问：“学校那边怎么说的？”

她跟刘淇两个人打架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贴吧里都快炸了锅了，校方估计不会就这么轻易地饶了她们，礼拜一下午的课多，欧静雅一直也没跟她联系过，怀枫的心里总是不太安生。

“先停课呗，还能怎么说。”江沉把另一个没开封的饮料放到她面前，“当场开除是不太可能的，校方目前只能先做停课处理。”

停课？

怀枫拿着饮料的手一用力，易拉罐瞬间瘪了一块进去：“所以我是被停课了才让你接出来的吗？”

怪不得她下午说以后都不用去学校了。

“他敢停你的课？”江沉笑了起来，“江氏这两年出那么多钱给他盖教学楼，他还有胆子停你的课？”

怀枫没说话，盯着她看。

江沉又喝了一口饮料，她还是盯着。

于是江沉把饮料拿起来，在她面前的杯子上轻轻碰了一下，又喝了一口，她还是盯着。

“你这小孩。”江沉笑着叹了口气，“你真没让停课，是我给你请的假，不信你可以给你们班主任打电话，当时她也在校长室里。”

怀枫悄悄松了口气，终于不盯着她看了。

江沉被她的反应逗着了，撑着脑袋歪头看她，一边看一边笑。

“怎么了？”怀枫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定没有什么东西粘在上头。

“你怎么听到停课那么大反应？怕自己跟不上学习进度啊？”江沉问。

“不是。”怀枫说，“我就是觉得……”

怀枫话没说完，嘈杂的环境里突然闪过一阵高跟鞋踩地发出“哒哒”声，声音由近到远，停在了她们两人身后。

“江沉？”高跟鞋的主人发出略带惊讶的声音。

江沉应声转头，笑意盈盈的脸有一瞬间停滞。

长发，红唇，大波浪，十厘米的恨天高在脚下衬得整个人摇曳生姿，精美的妆容像是从《VOGE》上第十页撕下来的一样。

怀枫也愣住了。

这张脸，她见过。

就在中午的电视上。

“好巧，你怎么也在这？”林逸遥笑着冲两人打招呼，“这位是……”

江沉刚要说话，林逸遥上前一步，十分有礼貌地一伸手。

“怀枫吧？”林逸遥说。

这话说完，不光是江沉愣住了，连怀枫也没太反应过来。

“你们认识？”江沉有点蒙。

“听朋友说起过。”林逸遥见半天没人回应她，也不觉得尴尬，自己把手收回来，“哦对了，你的包间被我用了，服务员应该给你说了吧。”

怀枫面色一沉。

林逸遥继续说：“不好意思，下意识报了你的手机尾号，你应该不介意吧？”

江沉还是没说话。

当事人都没说话，怀枫也不好多插嘴，默不作声地抿紧了唇线。

不介意？

鬼才不介意。

“我今天跟朋友一起来的，账就不挂你名下了，我自己结。”林逸遥说，“不过说起来这个朋友你也认识，就算让你买单也理所应当，毕竟她可是你从小看着长大的。”

江沉脑子里瞬间蹦出了一个人名：“你跟小文一起来的？”

“你跟我还真是心有灵犀，一说就知道。”林逸瑶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怀枫，笑容里满是示威的意思。

怀枫心里只觉得堵得慌，像是有人把钢筋混凝土一股脑的倒进她的胸腔里，压得她喘不过来气。

“你跟我出来。”江沉不想在怀枫面前跟她纠缠，拽着林逸瑶的胳膊就要往包间里走。

“那你这位小朋友呢？”林逸瑶问。

“我说最后一遍，出来。”江沉手上的力气又大了一点。

林逸瑶踩着高跟鞋重心不稳，拗不过她，只好任由江沉拉着自己往前走。

到达包间需要穿过整个大厅，林逸瑶红底的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的上的“哒哒”声从门口一路向里，频频引人侧目，她察觉不到任何的丢脸或者是尴尬，脸上满是属于胜利者的喜悦与骄傲。

跟江沉半死不活的脸成了鲜明对比。

铁板烧店里的包间只有两个，路过第一间的时候江沉瞥了一眼，是空的，又往里走了两步，第二间包间房门紧闭，一看就是有人。

“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啊，以前就喜欢这么拽着我走，现在还这样。”林逸瑶靠着包间的门框看她。

江沉没那个闲工夫跟她叙旧，掏出手机跟怀枫发了个信息让她等一会自己，怀枫很快回了个“好，”江沉把手机收起来，然后直接把门推开。

屋里坐了两个人，一个是方静文，另一个则是一脑袋黄毛的林子秋——就是那天晚上在一种校门中劫道被她逮个正着的。

“瑶瑶姐，咱们一会去——”方静文转过头，“江沉？”

林子秋也一愣，下意识从板凳上站起来：“沉......沉姐？”

江沉的气场或许对于林逸瑶来说不算什么，可是对于林子秋这样的小孩子来说还是比较有压迫感的——尤其是那天在一中门口被抓个正着的后遗症还在。

江沉扫了一眼屋里，拽着林逸瑶把人甩了进去，林逸瑶没防备，被她有些野蛮的动作甩地往前踉跄了两步，险些摔倒，江沉视而不见，反手“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江沉你干什么？”方静文也站了起来。

林逸瑶冲她摆摆手，稳住之后，笑着走进去，按着林子秋的肩膀让他坐下，自己则坐在林子秋旁边，目光紧盯着江沉不放：“怎么吓成这样？你沉姐还能吃了你啊？”

林子秋哆哆嗦嗦地咽了口唾沫：“不、不能。”

“那不得了。”林逸瑶端起柠檬水喝了一口，紧接着又故作亲昵地开口，“江沉你也是的，老朋友那么久没见了，怎么就这种态度啊？什么意思，不欢迎我们？”

江沉根本没心思跟她们几个扯皮，虚假的话听得多了，自然也就麻木了，没有虚伪的开场白，也没有久别重逢的问候，江沉直截了当，开门见山就问：“你们到底想干什么，直说。”

林逸瑶听她这话差点乐出声：“什么叫我们想干什么？我们能干什么？出来吃饭碰巧遇到了，江冠军，没必要火气那么大吧？”

那三个字一出口，江沉就知道自己心里的那股邪火憋不住了。

所有人都可以喊她“江冠军”，唯独林逸瑶不可以。

那几年为了林逸瑶的一句话，江沉放弃了那么多次唾手可得冠军，在赛场上拼命博弈出的道路，也只是为那一个人做的嫁衣，她的实力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熠熠生辉的摩托新星，Moto GP赛场上的无冕之王，却一次又一次与冠军失之交臂。

那是江沉的耻辱。

也是整个Ace车队的耻辱。

所以此刻听到林逸瑶口中“江冠军”三个字一出，江沉直接冷笑了出来。

“你又笑什么？”方静文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原来是你们两个在背后出谋划策，我就说小文哪来的那么多心眼子。”江沉扫了一眼坐在一起的姐弟俩，随后又把目光转向方静文，冲着林逸瑶一抬下巴，“你哥应该跟你说过，少跟她联系，你自己也不看看跟她在一起的有一个好人吗？”

方静文张嘴刚要说话。

“江沉，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叫跟我在一起的没好人啊？”林逸瑶翘着二郎腿，手肘撑在桌子上，整个人半倚在扶手上看她，“那你之前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又算什么？怎么，提了裤子就不认人？”

江沉没什么温度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我从来都没说过自己是个好人。”

那双明媚的眼眸里像是囚了两匹蓄势待发的猛兽。

林逸瑶毫不示弱，似笑非笑地着看她。

“往我车队寄照片的事情是你们的人干的吧？”江沉冷着声音问，“林逸瑶，咱俩从前再怎么好那也是过去式了，死揪着不放有意义吗？”

林逸瑶眼神低垂，手指在桌面上一下又一下轻轻点划着：“你以前可是叫我瑶瑶的。”

“我不想跟你扯这些有的没的，咱俩既然分手了，那就彼此都留点面子，好聚好散要是做不到，那你就别怪我翻脸。”江沉说完，转身就要走。

“江沉！”方静文叫住她，“我们是为了你好！你怎么就是不信啊！”

江沉把手搭在门把上，没回头：“为了我好？小文，你瞒着我跟她扯在一起，这能叫为了我好？”

方静文赶紧解释：“瑶瑶姐她不会害你的！你跟怀枫搅和在一起，以后一定会有大麻烦的！”

她在说，方樾在说，江予婷也在说，这种话江沉已经听腻了，她是成年人，有分辨是非的能力，不需要别人来指手画脚地教她该怎么做，不该怎么做。

江沉忍着即将告罄的耐心，压着火气温声说：“小文，这是我最后一次告诉你，如果你以后还想来江家，还想看见我，那你就离林逸瑶远一点。”

她这话说得客气，可方静文听到耳朵里却觉得浑身发冷，嘴巴张张合合好几次，都没发出半个音来，江沉看了她半天，也等了她半天，可她都没有任何反应，一直欲言又止，江沉默默叹了口气。

一直被人当作反面教材，就算再是好脾气的猫也有炸毛的时候。

“话要是这么说可就没意思了江沉。”在一旁听了半天的林逸瑶突然站起来，高跟鞋踩地的清脆声打破这份宁静，“一日夫妻还百日恩呢，有了新欢忘了旧爱，你这么对我，不怕我捏着你小辫子恩将仇报啊？”

林逸瑶和她本身的身高差不了太多，只是今天穿了高跟鞋，能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整个人在气势上也高出来一截。

江沉丝毫不以为意，冰冷的目光自下而上紧盯着她：“咱们俩的恩和怨，还差这一点么？”

从跟她恋爱的那时候起，从决定把冠军拱手让给她的那时候起，从她瞒着自己偷偷去国外领证的那时候起，她们俩之间的恩怨，早就不知道有多少了。

江沉看着她，声音很沉，语调却很轻：“林小姐，你要是真有本事，咱们就赛场上见，别在背地里搞那些阴谋诡计的小动作，不然的话，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好，那就赛场上见。”林逸瑶突然笑了起来，明媚的笑容愈发妖艳，“但愿你能靠自己的本事拿到第一，江冠军。”

“咱们走着瞧。”江沉一字一顿，说完她打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这间屋子里的人没有一个是她想看见的。

更没有一个人有资格对她喜欢的人评头论足。

林逸瑶没有，林子秋没有，方静文没有，就连江予婷和方樾也没有。

好话她今天说了，如果以后她们还敢做出一些伤害怀枫的事情，那就别怪她翻脸不认人。

她摔门的声音很大，大到方静文都被吓得不由哆嗦了一下，林子秋也不敢多说什么。

林逸瑶盯着那闪紧闭的大门，脸上笑容不减，指甲慢慢陷进手心里。

怀枫坐在位置上没动，江沉让她等一会，她就真的一直在等，等到甜品都上了，等到面前的菜都凉了，也在等。

她相信江沉会回来。

服务员中间来过一回，询问了她是否要热菜，怀枫礼貌婉拒了，等到江沉回来的时候，怀枫正低着头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发愣。

“想什么呢？吃饱了吗？”江沉一屁股坐在她旁边。

怀枫点点头，看着她把桌上剩下的两杯饮料都喝了：“小心晚上尿床。”

“说那么长时间话渴死我了。”冰凉的饮料从喉咙一路灌到胃里，虽然让她肯冷静了不少，但也觉得有点头疼，“大不了晚上睡觉穿安睡裤呗。”

怀枫有点忧心忡忡地看着她：“刚才那个……”

“哦，前女友。”江沉把空杯子放在桌上，故作轻松，“前女友纠缠不休，狗血小说里的桥段。”

怀枫试探性地问：“那她找你想干什么？”

“能干什么，死缠烂打求复合呗。”江沉的手指无意识地一下又一下敲击桌面。

“那你怎么说的？”怀枫问。

“我能怎么说，我现在有女朋友了，谁还管前女友是老几啊。”江沉笑了一下。

怀枫心里的酸楚感被这句话冲淡了不少，嘴上却还强撑着不肯松：“谁是你女朋友……”

“这就翻脸不认人了？枫姐，你变卦也太快了。”江沉委屈地一撇嘴，“那你要这么说……我可就答应她了？”

“你敢。”怀枫惊地一瞪眼，下意识脱口而出。

“不敢不敢，我哪敢啊。”江沉摸了一把她的头，收拾好东西，起身把外套穿上，“吃饱了没？吃饱了送你回家。”

“回谁家？”怀枫脑子里有点对不上弦。

“你家啊，不然还能回我家？”江沉没太跟上她的脑回路，半天才琢磨出一点不对的滋味，“哦……我知道了，枫姐，你不会是有危机感了吧？”

怀枫嘟嘟囔囔地往外走：“谁有危机感了，我才没有。”

江沉笑着跟上，一把拉住她垂在身侧的手：“是，你没有，我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