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幸一般上午九点之前就到赛场了,今天也不例外。
但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平日上午门可罗雀的金港赛道今天竟然热闹得跟下饺子似得——都不用从P房出去,光听着外头的沥青道路上不绝于耳的嗡鸣声就能知道。
孙经理端着一杯刚沏好的浓茶从休息室出来,满杯的茶叶上头浮了一层水,看着就苦得不行:“辛教,早啊。”
“早。”辛幸把手机充上电,打开电脑,启动数据分析器,为今天的训练开始做准备。
孙经理嘬了一口茶,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烫到了,“啊”的一声出了个气音,感慨道:“江沉这孩子真不错,我看着这圈的速度又快了,这么下去八月份的比赛应该不成问题。”
“江沉一直都还行,就是平时不练——”辛幸下意识接上话,话说一半,突然停住了,“你说谁,江沉?她来了?”
孙经理又“啊”了一声,指着屏幕上的影像:“那不是么?都跑好几圈了,她今天来得倒挺早,我到的时候都热完身了。”
辛幸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
果然,数据分析表上,江沉的的圈数已经到了“6”,圈速也从第一圈的“59秒33”升到了“57秒24”,进步可谓是神速。
孙经理“啧”了一声,称赞道:“这孩子潜力不错,就是前两年净干糊涂事,现在迷途知返了,以后绝对是匹黑马。”
辛幸点点头,“嗯”了一声。
前两年她干的那些蠢事,别说是孙经理生气,就连他都恨不得左右开弓给这小兔崽子几个大耳刮。
哪有人会蠢到把冠军拱手让人的?
“哦对了。”孙经理把茶放桌上,从电脑里调出一段影片,“宣传部的片子出来了,我看里头江沉的镜头不少,回头让他们再给剪剪,几个平台都发一发,看看效果。”
电脑屏幕上“Ace车队”几个红色大字跃然于上,一排排雅马哈赛道机车整齐地排列在赛道上,拉风炫酷,江沉驾驶着纯黑色的R3,“95”号从屏幕远处呼啸而过,漆黑的挡风面罩底下,她熠熠生辉的瞳孔摄人心弦。
“行。”辛幸看着,说不出的自豪感油然而更,对这事也同意,“这小兔崽子这两年红了不少,各大工厂都抢着给她做周边,什么帽子手套,还有那个什么,叫什么‘啪哒’?”
孙经理纠正他:“不懂了吧,人家叫‘吧唧’。”
辛幸搞不懂这些新兴的产品:“什么扒鸡酥鸭的,反正就那玩意儿,我看卖了可不少,正好选一家信得过、价格合理的,回头都让她们一起给做了。”
“这事儿交给我了,你放心,赶明挣了大钱江沉也能拿提成。”孙经理翻了翻手机,查了一下五六月份的备忘录,又说,“回头六月份的时候有个赛前采访,你跟她说一声,之前推了那么多次,这回打响回国第一站可不能再推了。”
辛幸点点头:“放心。”
这场比赛至关重要,但造势也不能马虎了,江沉前期受到的关注度越高,比赛之后获得的收益就越大。
对于赛车手来说,骑车的意义无非就在于兴趣和金钱两方面,能在满足自己的兴趣的同时还把钱挣了,那简直是做梦都能笑醒的美事,更何况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江沉也不例外。
江沉一共跑了十圈,最快时速达到了230千米每小时,圈速也突破了1分57秒的瓶颈,进入了1分56秒48的好成绩,辛幸对此高兴极了,上下两排大牙龇得像是老年间的狗肉幌子,俨然把昨天她不接自己电话的事忘在了脑袋后头。
“车胎得换了,这几圈跑得有点发飘,9号弯出去的时候差点摔车,没给我吓死。”江沉把头盔放在架子上,顺手抄起来孙经理的浓茶就往嗓子里灌,刚喝了没有两口,险些被那半杯子茶叶卡得喘不上来气,一股脑全吐了出去。
孙经理又心疼茶叶,又怕江沉被噎死,左边跑跑,右边转转,一时间手足无措。
“您二位这是想谋害我?”江沉把满嘴的茶叶都吐干净,又接了半杯纯净水漱干净嘴。
“人家那茶叶可是辛辛苦苦从京城里人肉背回来的,好几十块钱一两,你就这么往地上吐?”辛幸调出刚才赛道上的影像,开始反复观看江沉在几个重要弯道时的表现。
“它就是好几万一两我也不能被个茶叶梗给卡死啊。”江沉又咕噜噜灌了杯水,“没事孙经理,茶叶钱回头让我们家老爷子给你报了,就当是为我的职业生涯做一点贡献。”
说完,她还十分有面子地一呲牙,那模样活脱脱一二世祖。
孙经理听她这话赶紧推脱:“可别,你们家老爷子要是一出山,那何止是茶叶钱的事儿,那不得直接把人家张一元都给包了?你可别劳烦他老人家。”
江沉“嘿嘿”笑了两声:“我也就那么一说。”
临近训练时间,孙经理也不继续和她耍贫嘴,跟老辛又交代了几句以后就离开了,开始联络宣传部的人,准备给江沉造势,辛幸那边已经大概看完了江沉的最后一圈,他手指动了动鼠标,电脑屏幕上开始循环播放她在9号弯和13号弯上的表现。
“别傻乐了,过来自己看你跑得怎么样。”辛幸把人叫过来,“本来就比别人赢在一个熟悉地形,要是这边的赛道你都跑不好,等到了珠海你更完蛋。”
珠海和燕宁的金港赛道不知是不是巧合,二者无论是在建造时的布局,还是弯道的角度,又或者是观众席的位置全都一模一样,也就是说,只要江沉能把燕宁的赛道吃透,那么到时候的珠海赛道她闭着眼睛都能跑。
老辛指着电脑屏幕说:“还是老问题,9号出来的时候不抢内道,14号入弯的时候油给得不够,你这个脑子天天到底都想的什么?就这两个错,次次练车次次犯,我难不成给你写个条子贴你脑门上你才能记住吗?”
“贴我脑门上那我不更看不见了。”江沉掏了掏耳朵。
辛幸一听她犟嘴就生气,抬脚就要踹她,江沉往后一撤,轻而易举躲了过去。
“说话就说话,怎么还动手动脚的,你要这样我可去赛委会告你啊。”江沉说着话就要掏手机。
辛幸才不吃她这套,直接一个白眼翻过去:“你告,有本事你就告,把我的证儿搞没了你也别想比赛,一天天就这点出息,跟我这儿咋咋唬唬算什么本事,以前跟那个谁一起的时候没见你那么硬骨头。”
他本以为江沉听见这话会像平时里那样不疼不痒地顶几句,但今天等了半天都没见她有什么动静,转过头一看,原来还满脸贱兮兮笑容的江沉这会儿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怎么了你?”看着她蔫儿了吧唧的样子,辛幸感觉自己脑海里好像闪过了什么东西,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试探性问道,“你不会是......见着那个谁了吧?”
辛幸没明着说,但江沉也知道他说的是谁。
除了哈利波特里的伏地魔不能被人提名字外,现在有这种待遇的,除了林逸瑶哪里还能有第二个人?
江沉没说话,狠狠嘬了一把后牙花子,算是默认。
辛幸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头疼,就连数据分析都没心情看了:“那她跟你说什么了?操,江沉,我事先警告你,你这小混蛋可别他妈再脑子不清醒!”
“想什么呢你,老辛。”江沉有点无奈,脸上的笑看起来苦兮兮的,“我再犯糊涂也不能拿比赛的事开玩笑,以前的那是脑子有问题,现在不是从良了嘛。”
“少他妈在这给我瞎用词。”辛幸没什么好气儿地哼了一声,“她都跟你说什么了?”
“倒是说没说什么重要的。”江沉叹了口气,“无非就是前女友见面分外眼红,我们俩互相放放狠话呗——不过我敢确定了,往咱们这寄照片的事就是她们的人做的。”
辛幸吃了一惊:“她自己承认了?”
“她傻啊?”江沉一撇嘴,有点怀疑老辛是不是被气糊涂了,“这种事儿都敢承认,万一我录了音拿到赛委会去,那还不得给她定一个‘不合理竞争,扰乱比赛’的名头让她停赛啊。”
“那倒也是,林逸瑶那么深的心机,让你逮到错处根本不太可能,毕竟你——”辛幸看了她一眼。
傻了吧唧的。
然后默默咽下后半句话。
“行了不说这事儿了,你也别操心那么多了,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八月份的比赛,她们Link的人再怎么样也不能把我绑了扔小黑屋里去吧。”江沉伸了个懒腰,转身去拿头盔,准备开始下一轮的训练。
薄弱项不好好攻克,到了正式比赛的时候那就是留给对手天大的可乘之机。
车胎已经换好了,江沉拎着头盔围着看了一圈,甚是满意,美滋滋地往上一坐,辛幸拍了一把她的肩膀,算是加油打气。
“哎,还有个事。”趁着她还没把车骑出去,辛幸又说,“聚餐那天你是不是跟樾儿吵架来着?他到的时候带他妹妹,我看脸色不太好,原来想问你的,正好那天喝多了后来就忘了。”
“没吵架。”江沉在下巴附近摸索了一会才把卡扣扣上,“我俩什么脾气性格你还不知道吗?一见面就掐,估计是哪句话说得不对惹他不高兴了。”
江沉没说实话。
她并不想让辛幸直到太多内情,毕竟这里头的事也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解释清楚的,与其三言两语说不明白让人头顶蒙雾,倒不如什么都不说。
她的语气轻松,头盔又挡了整张脸,辛幸将信将疑,没再追问。
“看着点屏幕,下一圈我给你跑个52秒回来。”江沉说着,一勾边撑,车子嗡鸣着驶出p房,向赛道而去。
“吹吧你就。”辛幸笑着骂了她一句。
燕宁初升的红日挂在天上,无风无波的五月已经有了炎炎夏日的影子,破土而出的金蝉也开始鸣叫,配合着鸟啼,惹得人心躁动。
怀枫睡醒的时候已经十点了,桌上有刘姨做好的早饭。
昨天回家的时候怀枫其实已经给刘姨打过电话,告诉她以后都不用来给自己做早饭了,毕竟现在不用早起去学校,早饭对她来说也是可有可无,但刘姨却坚持要来,还顺道给怀枫科普了二十分钟不吃早饭的危害。
怀枫拗不过她,只好妥协。
三明治吃了一半怀枫就饱了,把桌子收拾干净之后,抱着没喝完的牛奶回了卧室,开始继续发奋图强。
数学卷子还没做完选择题,江沉的微信就发了过来。
“-我四点训练结束,五点到家,做完卷子留给我检查,做不完别想吃晚饭。”
怀枫瘪了瘪嘴,委屈巴巴地回了她一条。
-“okk。”
然后又发了一个“大哭jpg”的表情包。
两秒钟之后,江沉又给她回了她条信息。
-“卷子在我家。”
怀枫嘴角一抽。
-“我家也有卷子。”
江沉的备注又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
-“你家只有五三,没有高考真题。”
怀枫有点不满。
-“你知道人和动物的区别是什么吗?”
-“什么?”
怀枫拍了一张电脑的照片给她发过去。
-“人可以熟练地使用工具,我可以自己打卷子。”
一句话发过去之后,那头半天没了动静。
怀枫有点后悔了。
正犹豫着要不要说点什么缓和的时候,江沉备注又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怀枫把刚打好的几个字删掉,然后等着她。
几秒钟后,江沉发了信息过来。
-“我在家给你准备了惊喜。”
江沉昨天就把怀枫的指纹输进密码锁了。
可即便如此,当怀枫听到“咔哒”一声的开门声时,还是忍不住有点小激动。
怀枫昨天都没怎么好好参观,江沉家里的装修走的是现代简约风,纯白色的背景底下摆了一张漆黑的真皮沙发,电视的镜面反射着她好奇的身影。
昨天那几套没写完的数学卷子还放在茶几上,没人动过,只有喝饮料的杯子被收了起来。
手机震了一下。
怀枫掏出来看了一眼,是江沉。
-“东西在卧室。”
她怎么知道自己过来了?
手机又是一震。
-“门口有监控。”
好吧。
怀枫默默翻了个白眼,又转道去卧室。
卧室的装修风格也是一样,白色的墙,灰色的窗帘,床头还挂了一幅她没怎么能看懂的油漆画,一切看上去都正常,没什么不一样。
除了那个放在床上,显得十分格格不入的粉红色盒子。
怀枫没由来地有点心慌,她被方卓霖那些恶心人的礼物弄得怕了,开始有点反感听到或者见到这些所谓的“礼物”,虽然知道江沉不会送什么反人类的东西给她,但还是没敢直接上手,先发了个微信过去。
-“盒子里是什么?”
等了一会,没人回话。
怀枫又发了个问号过去。
结果又是三分钟,还是没人理她。
估计这会儿江沉可能在骑车。
站在原地做了一会思想工作,怀枫终究还是没能抵挡住自己的好奇心,犹豫再三最终还是上手把盒子给拆开了。
包装盒拆开之后,黄色的牛皮纸箱上硕大的“agv”三个字母首先跳进眼里,怀枫下意识手抖了一下,有点能预料到这里头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牛皮纸箱也被拆开,里头的东西完全暴露在眼前,怀枫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头盔。
一个崭新的,粉色的,带着蝴蝶结印花的头盔。
一个属于她的头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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