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枫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竟然抱着个比篮球还大的头盔写了一下午卷子,胳膊都被压得血液不循环了,手指直发麻,可即便这样,她也不肯撒手。
不知道江沉要是看见这场面,是该开心还是该发愁。
怀枫看了一眼手机,她和江沉的聊天界面上,最后一句话还是自己发的问号。
江沉一直没给她回信息,怀枫也不催,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趴在茶几上写卷子,渴了就自己倒水,遇到不会的题就空着,累了就躺在沙发上刷手机。
微信没人回她就看微博,微博看完了就刷贴吧。
贴吧里那条“一种学霸被包养”的帖子已经删掉了,不仅如此,就连上一次她和刘淇打架的事情也再没有人在贴吧里讨论,两人就像是从来都没出现过在这个贴吧里,从来都没被人当成热点话题讨论过一样。
这事儿处理得干净漂亮,既没牵扯到幕后推波助澜的人,也没把偷拍她的人揭发出来,怀枫用脚趾头想也能知道是方樾做的,这世界上除了他,再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如此包庇方静文。
就连方卓霖恐怕都做不到这样纵容她。
一想到方家的那一对兄妹,怀枫真觉得自己脑子都快炸了,以后她要是离开燕宁还好说,要是继续留在这里,指不定还有什么事儿等着她,现在还只是高中,方静文就能整出这么多幺蛾子来,等到上了大学,方静文还不得翻了天。
最近每次出事都有江沉出面帮她斡旋,那下一次呢?
下下次呢?
难道每一次都要江沉来帮她处理这些破事吗?
怀枫时常在想,是不是她长大一点,再长大一点就可以自己解决了,是不是当年只要她长大了,就能阻止妈妈,是不是只要现在她长大了,就能帮江沉处理那些烦心的琐事。
是不是只要她长大了,一切就都好了?
窗外是华灯初上的燕宁,连绵不绝的车流灯光沿着江边路摇曳而过,仿佛华丽的金鱼尾巴,时间连续不断地嘀嗒走动着。
怀枫转了转有些僵硬的脖子,头都没抬地写了一下午数学卷子,写得她血压都高了,抬头看了一眼时间,6:15了。
江沉还没回来。
不光没回来,连微信也没回,最后一条消息依旧是她发出的问号。
怀枫难免有点担心,握着手机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决定给她打个电话。
“嘟——嘟——”
电话里的接通声还没响超过三声,门口的密码锁传来了动静,“滴滴答答”的几下,有人在输密码。
“你回来了,我正——”怀枫扭回头,没说出的话哽在嗓子眼里。
有人来了。
但不是江沉。
手机里传来忙音,紧接着就是一阵熟悉的女声:“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Sorry,the......”
怀枫凭感觉按下锁屏键,挂断了电话,下意识站起来,略显局促地笑了一下:“您好,您是?”
来人没先吭声,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她一翻,又长又浓密的睫毛在玄关处暖黄色的灯光下闪着动人的光泽,柔软得像是两片黑色的羽毛,过了几秒钟,她的脸色渐渐从震惊里恢复过来,就如同刚刚一直处于死机状态的电脑,终于可以重新移动鼠标了。
而怀枫心里的发条却悄无声息地拧紧了。
“怀枫是吧。”她的声音里是一贯的锐利而傲慢,双眼像是手术刀一样迸发出寒冷的精光,“终于见面了。”
怀枫突然被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感攥紧了心脏。
“我是江予婷。”她还来不及分辨这种诡异的情愫来自何处,就看见她鲜红的嘴唇一张一合,慢慢又吐出几个字,“江沉的妈妈。”
江边矗立着流光溢彩的霓虹,和物欲横流的巨大广告牌,夺目的光影隔着十几层楼的高度投射进来,燕宁五月的晚间蒸腾出的浓郁水汽,凝在半空,降落成雨,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上,一颗一颗仿佛眼泪划过。
怀枫轻轻闭上眼,柔软的睫毛上凝着绚烂的霓虹。
七点一刻,江沉把车停好。
她今天做过最后悔的事就是骑摩托车去赛道。
光是下雨在高架上堵了半个小时被淋成落汤鸡不说,偏偏手机还没电了,别说是想给怀枫发条信息了,就连看个时间都看不见。
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骑行手套长时间泡在雨水里,就连手指都也开始泛白,光是密码锁上的指纹江沉都按了三遍才把门打开。
“淋死我了,外头的雨下得也太——”刚把门打开还没进屋,江沉就闻到了一股饭菜的香味。
辣椒炒肉?
江沉又吸了吸鼻子,好像还有葱爆羊肉。
怀枫从厨房探出半个脑袋:“你回来啦?我还差一个汤就好了。”
“好,我换鞋。”江沉换了拖鞋,把衣服丢进洗衣机,从厕所拽了条毛巾搭在脑袋上,蹋拉鞋走到厨房,“你怎么自己做饭了?”
“我再不做点东西吃就饿死了。”怀枫抓了把葱花撒进锅里,“吃香菜吗?”
江沉靠在门框上,擦着脑袋:“不吃。”
“正好,我也不吃。”怀枫把火关上,熟练地从碗柜里拿出最大的碗,把汤倒进去。
“我来。”江沉把汤端到饭桌上,又拿了筷子和勺子。
怀枫打扫干净厨房的卫生,盛了两碗米饭:“我给你打电话来着,但是你手机关机了,等你半天你都没回来,正好楼下生鲜超市还没关门,我就买了点菜回来,不知道做的好不好吃。”
“可别提了,下雨我手机还没电了,本来想给你发信息来着。”江沉夹了一块羊肉,“可以啊枫姐,看不出来你还会做饭呢,手艺不错,可以可以。”
江沉说着,又夹了一筷子辣椒炒肉。
“从我妈走了之后我就自己做饭了。”怀枫小口嘬了勺汤,“她走之前请了刘姨来家里,教我做饭,做家务,估计是自己不太想对我负责任,但又希望以后没人照顾我了我自己也能好好活下去吧。”
她现在提起怀薇已经没有那么强烈的抵触心理了,至少不会每次提到关于“妈妈”的话题都三缄其口。
“比我妈强多了。”江沉说,“你要是见了我妈,那才知道什么叫不负责任。”
“是吗。”怀枫低下头,用勺子搅着已经半凉的汤,有点不太准备接话。
江沉夹了一筷土豆丝放到她碗里,语气轻松:“我妈就是一疯子,小时候要不是有我爷爷拦着,她早就不知道给我掐死多少回了。”
怀枫抬起头看她。
总觉得她口中描述的江予婷和自己下午见到的那个人……不太一样。
“不可置信吧?”江沉笑了一下,“你那个爸有还不如没有,我那个妈,还不如你爸呢。”
“她……不太像这样的人啊。”怀枫下意识接口说。
“说得好像你见过她一样。”江沉喝了口汤,“别搅和了,都凉了——就这么跟你说吧,神经病什么样我妈什么样,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怀枫“嗯”了一声,同意她最后的那句话。
确实,谁家都有点不好开口的难言之隐。
“哎对了。”江沉把筷子放下,突然想起来了什么,“给你的礼物喜欢吗?”
“啊,你说那个啊……”怀枫也不搅和汤了,表情变得有点严肃,“喜欢是喜欢,就是有点太贵重了吧。”
“那有什么贵重的?一个头盔而已。”江沉有点不太理解她对于“贵重”的定义,“况且送女朋友礼物不是天经地义的吗?现在你有自己的头盔了,以后再也不用戴别人的了,多好。”
江沉无所谓的态度丝毫没有抵消怀枫心里的不好意思:“话是这么说,但我还是觉得……”
“那你等我过生日的时候再送我个别的不就行了。”江沉打断她,“头盔就当成是我补给你的生日礼物,怎么样?”
“可是……”怀枫还是有点犹豫,毕竟那个头盔看起来就很贵。
“可是什么啊?有什么好可是的?你要什么都跟我算的那么清楚,那请问这顿饭我是不是还要按照菜钱a给你啊?”江沉被她搞得有点郁闷,以前谈恋爱的时候她也没跟人家算得这么细过。
难不成这也是学霸的自我修养?
“那等你过生日的时候,我也送你一个礼物吧。”怀枫被她的态度打败了,只好同意她的说法。
“这就对了。”江沉笑了笑,“小朋友,恋爱可不是你这么谈的,你这么斤斤计较,那以后谁还敢给你买东西?”
怀枫斜眼瞥了她一眼:“说得好像跟你谈过多少次一样。”
“那可不,你沉姐我——”江沉话说一半,突然察觉到不对,赶紧急刹车往回找补,“也没谈过几次。”
“说得头头是道,我还以为你久经情场呢。”怀枫重新拿起筷子夹菜。
“哎……”江沉把汤喝完,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才带了点苦涩笑了一下,“是久经情场,但保不齐都是人家的手下败将啊,好不容易遇到个小白兔,你还不让我显摆显摆。”
“臭显摆。”怀枫小声嘟囔了一句。
怀枫做菜的手艺不错,俩人的胃口也挺好,三个菜一个汤,最后就剩了半盘土豆丝没吃完,江沉用保鲜膜封上放冰箱里了,准备留着当夜宵。
收拾完桌子,怀枫要去洗碗,被江沉给拦了下来:“我来,哪能让你又做饭又洗碗的。”
怀枫把盘子碗收到水池里:“就这几个,又不多。”
“这不是多不多的问题,是原则。”江沉把她推到一边,开水放洗洁精,“哎对了,一直都没想起来问你,你志愿准备填哪个?”
“我……没想好呢。”怀枫靠在水池边,心不甚诚地敷衍道,“等考完再说吧,还不知道卷子难不难。”
她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目标。
早在跟江沉一起出去吃饭的那天,她就已经决定了要考哪所大学,只是下午……
“卷子难不难你也得有目标啊。”江沉把碗控干水,放进碗柜里,“不是给母校脸上贴金啊,燕大的法学院真不错,你的成绩上个燕大绰绰有余,怎么样,考虑考虑?燕大的几个教授我跟她们关系也挺好,你去的话还能照顾照顾你。”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万一考砸了说不准还得复读呢,走一步看一步吧。”怀枫避重就轻,想把事情含糊过去。
江沉一看她这态度,倔脾气突然就上来了,表情严肃认真:“这事儿哪是能走一步看一步的?大姐,这可是你人生中第二大重要的事。”
“第二大?”怀枫看着她,“那第一大是什么?”
“第一大当然是我了。”江沉说得理直气壮,丝毫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怀枫被她这话说得想笑:“你还真是脸皮有够厚的。”
“那可不,脸皮不厚怎么在世上混。”江沉把手上的水擦干净,走到客厅打开电视,电视上播放着曼岛TT的比赛,她其实不怎么看电视,就是喜欢家里有点动静,江沉拿起怀枫下午的数学卷子,开始给她看题,正巧这时候怀枫的手机响了一下。
-“明天要拍毕业照,你记得过来啊!”
是欧静雅。
“明天学校要拍毕业照。”怀枫说。
“那我送你过去。”这套卷子江沉不知道做过多少遍,用眼睛快速扫了一遍选择题,全对。
“不用,我自己去吧,你不是还得训练吗?”怀枫说着,手上不停,快速给欧静雅回了个“好”。
“下午去也行。”江沉说,“我一会儿跟老辛说一声,今天都快给我跑断腿了,明天上午还那么热,我才不想顶着大太阳训练。”
怀枫把手机放在一边:“你不是骑车吗?怎么还跑断腿?”
“骑车之前是要做体能训练的。”江沉在第三个计算题上画了个红圈,怀枫这题的整体思路是对的,只是解题过程有点繁琐,“老辛那个黄世仁,生怕累不死我,我都骑了十几圈了,下来之后还让我再跑五公里,驴也没有这么拉练的。”
“驴做不到的事你都能做到,那说明你比驴厉害。”怀枫十分认真地夸了她一句。
“我谢谢你啊。”江沉咬着后槽牙从齿关里挤出几个字,“就知道贫,看题——”
“哦。”怀枫乖乖凑了过去。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