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听什么?”秋少关的上衣上带着些分散的水渍,刚才洗完的时候不小心溅上去的,有一滩水渍好死不死就落在胸前尴尬的位置,秋少关暂时没打算在李迟明没走之前换衣服,干脆把架着吉他的腿抬高些许,用面板遮住,才觉得心里踏实了点儿,手指随意拨弄了两下琴弦,说:“别搞太生僻的就行。”
李迟明蹲在他面前,双臂环着膝盖,视线紧紧跟随着秋少关指尖上的动作,“……我没有想听的,弹首你喜欢的曲子吧。”
“我喜欢的?”秋少关在脑袋里搜索了番,他喜欢的曲子还真没什么,大多数都是在Ghost演出时候用的燥乐,不适合在这时候弹给面前的小病号听,干脆说:“给你弹个卡农吧。”
低缓的节奏在指尖下渐渐涌现,秋少关垂眼看着吉他,还不忘抽空抬起眸子看一眼李迟明,见他始终保持着蹲立的动作,话语盖在吉他声上响起,他说:“别一直蹲着,压着小腿不难受吗,坐下吧,别一会儿犯晕再摔着。”
李迟明怎么也没想到秋少关会选择弹卡农这首曲子,就像真是在哄小孩儿一样,偏偏他就是会对这种对待方式抗拒不了。从来没有人把他当小孩儿来哄过,他就像是被忽视的隐形人,从小到大,每一次被注视都是阴沉沉的指责否定。
他顺从地坐到地板上,还学着秋少关的样子把腿盘起来,又觉得拖鞋卡在大腿下被压着容易压坏,干脆把拖鞋脱下来,板板正正地摆在腿侧。两只拖鞋前后平齐,鞋尖对着外侧。
秋少关注意到,轻笑了声。
李迟明不明白他笑什么,以为他是笑自己坐姿不好看,脊背也在一点点弯曲下去,成了懦弱不漂亮的弧度。原本被彻底压平的两条腿此时也开始上拢合并,之间的缝隙愈来愈小,就像是好不容易在石头缝里长出来的花,又被身上层层叠叠的脚印给踩了回去,努力缩成不起眼的花芽。
“弯着背干什么。”看不下去了,秋少关停了手上的动作,随手把吉他放到腿旁的地板上,用两只手去压李迟明的肩膀,“肩膀往下沉……不是让你佝偻着,是往后下方沉,挺起背。”
李迟明不大自在地由着他的指挥去做。
秋少关像闲聊般说:“你知道住在这栋楼里面那几个小孩儿吗。”
“……在楼下见过。”李迟明如实说。
秋少关说:“有一个胖小子不知道你见过没,别看他现在肉嘟嘟的挺可爱的,前两年特别瘦,还总是驼着个背,看起来特别不好看,我就问他为什么要驼背,是无意识的还是有意识的,然后他就告诉我说总有人骂他丑,他就不敢抬头。”
李迟明下意识地把自己带入到情境中去。
秋少关是觉得……他丑吗。
却发觉秋少关离他愈来愈近,他甚至还能闻见秋少关身上残留的浅淡油烟味,这种感觉很奇妙,他羞涩得无地自容,却又想离秋少关更近一些,嗅嗅那让他莫名觉得很香的味道,最终他只选择僵持着原来的姿势,眸子下垂着落在秋少关胸前,不自觉地盯着那下面压着凸起痕迹的水渍看。
秋少关却只是凑近了看他的脸,还用一只手去掐他下巴,让他抬起脸,左看看右看看,“李迟明,你长得不丑啊,鼻梁挺拔,眉骨也高,还有双眼皮,你就是太瘦了,加上可能有点儿营养不良,整个人还没长开,看起来有些稚嫩,你要是好好吃饭,不说让你变得跟那胖小子一样,至少要跟我差不多,以后保准帅啊,说不准还有一大群姑娘吃你的颜,顺便收获一段甜甜的恋爱了。”
李迟明半晌没回话,秋少关的视线顺着向上攀,途径嘴唇、鼻梁,最终落到双眼。他顺着李迟明的视线看过去,霎时像是被烫到了般松开抓着李迟明的手。
秋少关的手摸上胸前,而视野中一直注视着的东西被遮挡,李迟明也瞬间回过了神。
秋少关看着李迟明,“李迟明,你看什么呢?”
李迟明却一改常态,抬着眼睛端正坦荡地看着他,那双眼睛就像是滩清澈的湖水,一望便见了底,他说:“秋少关,你衣服湿了。”
他都这么说了,秋少关也不好意思再死皮赖脸地穿着这件衣服了,干脆站起来,“我去换件衣服。”
进了卧室,秋少关从衣柜里翻出件短袖,双手抓着身上那件衣服的下摆,往上一拽,精壮却布着几道淤青伤痕的背瞬间裸.露着接触到空气。
只看了一眼,李迟明就移不开眼,整个人像是石化被钉在那儿了一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秋少关脊背侧边上那一团淤青。
那是那天在小巷子里和人打架留下的吗。
是吧。
李迟明想。
见秋少关穿好衣服,作势就要走出来,李迟明方才急匆匆掩饰般收回视线,病急乱投医地看向地上的吉他,却又在半晌没听见秋少关的脚步声时温吞地滚动了下喉结,吞咽下不知名的情绪,视线也朝着卧室的方向瞟,却直接被秋少关抓了个正着。
这时候李迟明才想起来,秋少关没穿拖鞋,光着脚走路自然没什么明显的动静。
秋少关像是没注意到他躲躲闪闪的眸光,又像是把这归结为他刚才盯着自己胸膛看先害羞上了,随意地笑了下,问:“看吉他呢?想自己上手弹一下?”
他俯身捡起吉他,递给李迟明,“会弹什么曲子?也弹个卡农听听?”
李迟明手足无措地接过,悻悻地说道:“我不会弹,我没学过。”
“哦。”秋少关应了声:“我还以为你对吉他挺感兴趣的呢。”
李迟明抱着吉他,指腹触碰到面板蜷缩了下,他已经准备好把吉他还回去,就听见秋少关问:“想学吗?”
李迟明摇摇头,对上秋少关那散漫的视线又莫名点了点头。
秋少关笑他:“这是想还是不想?”
但秋少关又不笨,而且经常和楼下那群别扭又好懂的孩子打交道,也能看出来李迟明其实是想学的,但就是不敢直白地袒露自己的渴望,至于为什么不敢,秋少关把这归结于——李迟明不想麻烦他。
除此之外也找不出什么理由了。
他暂时还读不懂李迟明那别扭的小心思下面藏着的秘密心事。
秋少关指挥:“坐沙发上去吧,那样抱着吉他更舒服一点儿。”
而他则走到厨房拉过来一把椅子放到小沙发面前,等着李迟明坐到沙发上,他指挥着他如何摆出正确姿势。
李迟明很容易就把吉他架在了高抬的腿上,看着李迟明跷二郎腿的姿势,秋少关抱臂揶揄道:“乖乖小孩儿变放荡不羁的音乐少年了。”
李迟明的耳尖冒出来点红。
乖乖小孩儿。
秋少关正坐在他对面,问:“看得懂谱子吗?”
李迟明把翘着的腿往回缩了缩,怕踢着秋少关,却又被秋少关抓着脚踝扯回了原位置。秋少关说:“不用怕揣着我,你怎么舒服怎么来。”
李迟明才回:“会看。”
“以前学过?”秋少关问。
李迟明说:“……自学过一点,当时借用别人的吉他,后来他转学了,我也就此停了。”
“没想过自己买一把?”秋少关边在手机相册里翻着着卡农谱子,边问:“既然感兴趣干什么不继续学?”
李迟明说:“我父母不喜欢我接触音乐,他们觉得我唱歌很难听,弹吉他也不会好到哪去,而且……弄这些在他们眼里是没出息的代名词,以后赚不到钱的。”
秋少关把手机屏幕抬起来,到自己锁骨的高度,想着李迟明可能看不清,又往前伸了伸胳膊,感觉差不多,才保持着,说:“我现在不就是靠音乐赚钱?”
“虽说赚的不多,但还算够用。”秋少关补充。
“你唱歌难听?真的假的?”秋少关说:“很多人小时候都对曲调不敏感,所以才会跑调让别人觉得难听,长大了未必还这样了,你唱一句我听听?”
这突如其来的要求让李迟明整个身体都就此僵硬,他干巴巴地说:“我也觉得不好听……”
“又不自信?”秋少关说:“你唱一句,我觉得肯定好听。”
秋少关心底叹息了声。
不上班还要给人做心理疏导。
他多伟大啊。
李迟明却死活不肯唱。
他磕磕巴巴地说:“你、你教我弹吉他吧。”
秋少关却干脆把手机放下,“真不唱?”
李迟明再次重复道:“我唱歌不好听,很难听。”
“行吧。”秋少关不再勉强他,问:“你之前学到了哪种程度?会勾弦、击弦和划弦吗?”
“……会。”那些有关音乐的记忆就像是刻在李迟明的脑子最深处,分明过去了很多年,但一切都历历在目、不曾生疏。
秋少关直接问最难点:“那你能自己看着谱子弹吗?”
李迟明盯着谱子,卡农其实不难,算是入门曲,他小时候也练过,只不过刚起了个头,还没来得及把谱子看熟,那黄粱一梦就被人打破。
他不想让秋少关觉得自己太笨,便试了下,其实大致都能弹出来,只不过左右手有些配合不到位,摁品弦时总是不大能反应过来,毕竟这么多年没碰过吉他,总归是心里发怵,下意识紧张,脑袋里对很多信息都处理不大完美。
李迟明只能说:“……应该能吧……多练习一下。”
闻言,秋少关大手一挥,“那你出师了。”
李迟明:“?”
秋少关毫不犹豫地拍马屁道:“你这多练习练习就好了,说明你天赋异禀,当年没坚持学吉他简直就是浪费了,现在重新捡起来也不算太晚。”
顿了顿,他又想起来李迟明回不去家这事儿,“以后要是没地方去就上我家来练吉他吧,不过我大多数时间要上班,你应该碰不见我,今天属于是特殊情况,反正你也知道钥匙在哪,之后就自己开门进来吧。”
反正他家里大多数时候都空着。
与其让李迟明跟个小狗一样蹲在楼道,不如来练吉他了。
什么他还没摸清李迟明底细还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跟着他这码事完全被秋少关抛在脑后。
反正李迟明那小身板也不像能干出什么坏事的模样。
他轻轻松松就能把他给压制住。
李迟明还未反应。
门口就传来了道敲门声。
秋少关看了门口一眼。
没动。
之前也有不少打仗结下梁子的人来敲他家门。
这也是为什么曹平海后来知道秋少关把钥匙直接放在门口花盆里就止不住地骂他。
人家但凡撒气把他那小破花盆砸了,要是掉出来。
就不是开不开门的事儿了。
人家不想进来就进来吗。
秋少关当时怎么说来的——连居民楼里的花盆都砸,还是不是人了。
无论曹平海好说歹说,他就是不改。
但秋少关吃过一次亏,之后就在家里备好了棒球棒。
他驾轻就熟地从门口鞋柜旁边抽出棒球棒支在地上。
“谁?”秋少关问。
敲门声骤停。
“少关,是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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